都說春雨貴如油,我卻知道有一年的清明節過後不久家裡下了半天的中雨,實在是少見。
又快到清明節了,提前回家看看媽媽,她現在總是說這兩年春天太旱,得早點澆麥子。我是個駕車的新手,老公是最不願陪我回娘家的,這是男人的通病,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怕的不行。
縣城離市里很近,又是全程的高速,下了高速便是縣城最寬的公路,走到第一個紅綠燈,右手邊的街角就是縣交通局,三年前這個寬寬的大路口,就算是交通局的門口也沒裝上紅綠燈,有一種拉沙子的大車,我們叫它十輪,在這個路口十輪車總是肆無忌憚的飛跑,我記得當初我還特意跑來這裡拍過照片。
路口右轉彎,三分鐘後看到一個小橋,再左轉彎五分鐘就能到家。只不過這五分鐘的路並不好走,原本修的好好的水泥路面被各種十輪車軋的坑坑窪窪,縣城正處於高速的建設當中,四十萬的人口,因為是在城市的周邊,也是高樓林立,所以這開的飛快的十輪卻最多。雖然我也開著車,但每次遇到總會先遠遠的靠邊停下,等它開過去,我再繼續前進,這是媽媽定下的規矩。
本來還打算好好的詛咒一番討厭的十輪,突然方向盤用力抖了起來,我害怕的抓緊控制方向,這也是我學車以來記得最牢的技術,慌亂的點剎,好在路上沒有別的車,車身搖擺著差點撞上一旁的小樹,最終還是停在了路邊。呆愣了一會兒,我才想到把火熄了,不用看也知道,車胎壞了。
車上有備胎,可我是不會換的,我蹲在壞掉的車胎旁,發愁的想,這地方是沒有我的這車的4s店的,叫家人大概也就是跟著我發愁。
「二姐,怎麼了?」
身後有人問道。我忙回頭,一個個子不高的男生站在身後,他臉色有點黑,這是我們農村人的普遍特徵,頭髮短短的,說完話的嘴保持著笑的姿態,身上的衣服有些過時,自行車斜靠在他的身邊。我用力的想,卻想不到這是哪家弟弟,才尷尬的說:「車胎壞了,正愁怎麼換呢。」
「這個啊?我也不會。」他有些失望的說道。
其實我早就想到了,老鄉親都一樣,問一聲也算是關心過了,然後該走就走吧。「沒事,一會兒我查查電話,找找有沒有附近的汽修店,幫我裝上就行了。」
「那多費事,還要收費。二姐,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回去,我有個哥們會,我叫他去。你等我啊!」他說完,連讓我問個話的機會都沒有的,轉過身騎上車就跑了。
「哎,不用啊,我…」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能嘆氣了。等他嗎?連他住哪都不知道,靠譜嗎?沒準拿我開涮呢,要知道在城市裡工作生活了這麼久,遇到的好人確實很多,可是一般遇到利益相關的事,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我還是問問大姐有沒有汽修的電話。
電話打了幾個,大姐沒接,小弟出差。我四處望望,一片片的空地和麥地,路上也不過個車,說著呢,拐過來一輛十輪,我的第一反應是上車自保。
十輪從旁邊路上碾軋而過,帶起一路塵土,直到它又拐向別的路,剛要下車,後視鏡又望到一輛,塵土繼續飛揚,我坐在駕駛座里擺弄著手機,上網查汽修公司。
四輛十輪連續衝過去後,空氣質量差不不行,陰蒙蒙的天,能見度降低了不少,可是路的另一頭,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冒著「硝煙」而來。我仔細看了看,後座還有一個,很快的就開到我的車前,摩托車停了下,那個弟弟竟然從後座跳了下來。
我急忙下了車。
摩托車手蹲下來看了看車胎後就問我備胎在哪,然後走向車後,利落的取出備胎、千斤頂、扳手,開始換胎。
那個弟弟也站在一邊,盯著摩托車手的動作。
我依舊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然後我想到了,他是專業修車的,換個胎要收費多少呢?我是直接問他呢,還是直接給他錢?不然問問這個弟弟吧,畢竟是他把人家接來的,這個弟弟我又怎麼答謝呢?當我正糾結於這些複雜的卻普遍存在問題的時候,胎已經換好了。
摩托車手又把壞了胎、千斤頂、扳手一一放了回去,關上了後備廂。他雙手來回搓著,跟我說:「沒事了,等什麼時候開回去,去4s店換個好胎,這個備胎不能長期用。」
「噢,謝謝啊!」我點頭應著,又急忙開車門拿出錢包,抽出了兩張紅票,遞給了那個弟弟,「這個給你們,耽誤你們倆這麼長時間。」
「二姐,不用,只是幫個小忙。」弟弟雙手推了回來,臉有點紅,急忙上了摩托車後座。
「這怎麼行,你還是拿著吧。」說著我就把錢塞到了他和摩托車手的中間,打算跳回車上。
那個弟弟又下來了,他拿著錢,又遞了回來:「二姐,你不能給我錢,咱們都是一村的,誰有困難幫一下,應該的。」
這次換他把錢塞進我的手裡,然後跳回車上。摩托車開走了,我怔在那裡,有些費解,要知道在我們小區,找物業幫忙換個燈還要收三十呢,現在不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年代嘛!
回到家裡,媽媽正在剁餡,我們一家人都愛吃餃子,我站在一邊剝蒜,爸爸最愛吃大蒜了。
「媽,今天我車壞路上了,是咱村一小伙子找人幫忙修的,也沒跟我要錢。」
「哪個小伙子啊?」
「我聽他叫來那人管他叫什麼大力。」
媽媽停了下來,放下刀,洗了洗手,又慢慢的用毛巾把手擦乾淨。
我納悶的盯著她,她又來勁了。
她盯著院子看了一會兒,又重新回去剁餡。
「那時候你爸爸的事,他守了三宿。」
他啊!我想起來了,卻忘記了人家的長相,可人家竟然記得我。
媽媽說過,那年清明節前一天的早晨,爸爸上班的時候大力的自行車壞村口了,爸爸騎著電動車把他送到了單位,爸爸說都是一村的,誰有困難幫一下,應該的。也是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大姐的電話,她說爸爸被車撞了。
爸爸是在縣交通局旁邊那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被撞的,是一輛拉沙子的十輪。
我還記得打給爸爸的最後一個電話:「如果你再這麼沒完沒了的喝酒,以後我再也不給買酒喝了!」
那天晚上我在醫院的太平間裡看到了爸爸,他穿著家常的衣服,躺在冰冷的「大抽屜」里,閉著眼睛,頭髮有點亂,額頭有一片鮮血,我蹲下來,額頭貼向爸爸的,只想感受一下他的體溫。
因為事故處理的糾紛,爸爸在那個大抽屜里躺了半個月才回到家,出殯那天,下了半天的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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