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虹弓
堡珈珥看著冰盧厝大地。
短暫的瞬間,宇宙的光珠就被神靈的指尖捏緊,形變、破碎了。
折斷的刀,磕殘的劍,驚恐折磨得不堪恢復的表情、身軀發黑的曲折……還有飾尊洪疊邇厝松褪、側覆的兩隻船靴……
這些殘拼的倔強圖案,幽深、絕望……萬感消沉,折磨——看著它的人。
天哦,一眨眼,大地就這樣變化了鏗鏘如鐵的冰盧厝嗎?
那場迎迓王相的喜兆,為什麼祭出一場浩劫?
冰盧厝古紀如契。族典庇護的良風美俗,以醇香之土加蓋的大地、萬靈,難道經不起一絲變念設障的殘局?
祭禮的目光朝向光亮的太陽尊,後面竟然飛來致命的破風刀?
……
殘酷就像一個被可怕宿命號定的死結。所有可以優柔講成道理的族語,在事實面前就這樣變得荒誕不經哦。
堡珈珥站在異常冷冽的風中。每一個經歷的細節都讓他驚懼於:冰盧厝族人身軀中——那小小、彤紅、律動不息的心顆宇宙。
心靈一跳。於是,於是……一切就以完整的毀滅發生了。
鮮活的站立,是對立、致命的仇厲。背景高掛如瀑的陽光、河流與森林,卻永恆如斯。
堡珈珥再看臉色黯淡,氣息如絕的修武。那種帶著死亡修飾出來的、最後淒楚掙扎的苦哀,被同樣美好的風景化為作襯的底色……
他突然覺得:抗不過造化之烈的武者修峻何其碎小、可憐。生命天生以亢奮活著的模樣多麼美妙。殘酷縮回記憶的故土時,發黃褪色的況味,也是更加刺激靈感記住有過美好的那些背景風。
堡珈珥吃力地一直走到修武身旁,將手搭在——這個足以令他詛咒的人的肩膀上……
「堡珈珥!別……」恰盧利忽然大聲吶喊,遂又遮掩一下嘴巴,懺悔似的道:「祭……主……」
恰盧利知道:祭主從心念之仇所向的身上,抽走了心靈報復的刀。堡珈珥原諒護者修武了。就在——光明輝煌的太陽光、箭河依然歡朗的水流、遙遠浮橋上萬丈高掛的藍冰……光影交織的風景里。
「即時!
歲月!
隨一霎時光瞬逝、已變眷戀的——
故土哦!
別讓——
光在,人變。
浩風猶無情,
魂飄形散的死,
由純念的無怨——
復以茁生……」
堡珈珥緩緩擋住靠近自己的恰盧利,柔軟推開……明亮的眼睛忽然變得濕潤,側臉看著冰冷的大地,執著地道:「從難以饒恕的萬丈深淵,一顆祭祀的心,才配真正饒恕——整個冰盧厝完整的大地。」
恰盧利突然跪地而泣,「祭主!我知道了……」
眾侍者聽罷兩人的話。慢慢邁出規格如刀般齊整的步伐,履行祭禮嚴謹的司儀。
太陽在頭頂綻開,雙目中卻無休止地滴落月光。
侍者們次第從口齒,精緻變化光滑如玉的音聲。熟稔唱起的祭禮之歌,蜿蜒如山,流韻成水。層次波連不斷地顫鳴。仿佛從渾濁、古舊、發黃的泥土,帶著眷戀之魂,向造化索要庇護罹難者不死的最後一絲光明。
真摯情味如酷冷中嵌進一絲預熱生機的春風,以不屈的溫柔,隨高、低音流利交轍的變韻,飛出靈犀點化的一屢屢諧律。
蜂鳴的顫音,修飾著蓬勃欲燃的陽光。
藍空,一堆堆巨大的雲朵,仿佛高高聳峙的一座座雪山。精妙浮雲扯長的素紗,鈍化刺目的光刀,讓熾白的太陽,變作皎皎月輪。
大地上,從冰盧厝浩瀚延展的冰川,隨地形蔓延的遙遠與彎曲的起伏狀,縹緲地通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歌聲往復回還的徘徊,挾著楚楚深遂透心的猶豫與纏繞,正一點點將那些從冰盧厝大地流逝的生機,又柔韌地拉回來、拉回來……
侍者們嚴謹的儀仗,讓每一足精緻的踩步,諧振風聲,造化日晷精密的鍥影。
堡珈珥緩緩起身,抬步。緩緩走進侍者儀仗隊列的一刻,默然垂首之際,颯然一亮純淨的目光,終結最後潛心彌留、遲滯的痛怨。將雙臂高高地擎到陽光里去。
恰盧利看著堡珈珥的背影,將右手很痛地摁在心口,擠兌:修武照射進自己目光,殘酷放大那殺心過自己的恐怖姿態。
以痛,恰盧利接納修武了……那麼,冰盧厝大地上還有什麼不能容忍?
恰盧利走近堡珈珥,看似寂靜。心已賁動。堡珈珥側目,略微示笑。
仿佛接引久盼中、遲到的一道光,堡珈珥將一隻手,仰上而止。「來吧!」
「嗯!祭主。」
恰盧利將自己蜷曲的手,放進堡珈珥明亮盈光的手蓮中。一絲感動,不禁讓他渾身顫慄。那一刻,他又記起恐怖的修武。他口齒抖動了……
但是,他清楚:此時的自己就在消煞的祭禮中,一毫心遷,就足以毀掉此時祭禮目的的整個流程。遂堅定地抬起不再逆轉的頭。
箭河的流水,似乎響得更加歡暢。那些從水面上空濛的水汽,升騰中遇冷凝結,仿佛一顆顆精美剔透的珍珠。
水汽聚集空中,折射、衍射的光,隱隱綽綽地顯化出一道絢麗的彩虹。
在冰盧厝的古紀傳說里,彩虹就是太陽光賜給王者的弓。堡珈珥看向箭河的方向,剛剛煥然活鮮的雙目,瞬間凝固。
只見箭河對岸,獵司里迪的大地上,豁然顯現一個鐵定的身影——正緩緩驅力拓開接近滿弧極限的鐵弓。
那種破祭的刺心感,頓時讓堡珈珥渾身變得冰冷而僵硬。這是真的要毀滅災難中的冰盧厝嗎?
「太陽尊啊!難道原諒仇怨的堡珈珥,依然換不來拯救整個冰盧厝的慈悲與吉光?難道堡珈珥祭祀的一顆心帶有不夠篤定的灰塵?」
堡珈珥說罷。鎮靜地回目,看一眼身後的恰盧利和眾侍從。
「冰盧厝的侍者!冰盧厝的祭!我就是祭禮中、最後化劫的器皿。」堡珈珥奮力拓步,走在前面。
「嚓——」
他將衣衫突然扯碎,裸露胸膛,仰視耀眼的天光,悲慟地道:「我是冰盧厝最後的那一個——祭。如山的災難,以靈魂承載。讓我趟過箭河的水,變作獵司里迪刀——所要仇殺的目標!但,別折斷冰盧厝的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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