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怎麼就瘦成這樣了呢?」王熙鳳進了秦可卿香氣盎然的閨房,接過了寶珠手裡的湯藥,親自給秦可卿餵。
秦可卿想要起身相迎,卻無力坐直身子,寶珠急忙拿了一個引枕靠在她手邊,王熙鳳道:「你睡著就行了,這會子還拘什麼禮,那樣咱們豈不是白好一場了。」
「嬸子,前兒老太太給的棗泥餡的山藥糕,倒是克化得動似的,求嬸子替我問老太太安。大夫說了,挨過了冬天,就沒事了,原不礙事的,別嚇著老太太了。」秦可卿強顏歡笑,克化是消化的意思,乃紅樓原文。
「你這麼想就好了,你那公公婆婆把你捧珠寶似的捧在手心裡,多大的病,也拉得回來,你能放寬心,最好不過了。」王熙鳳欲言又止,把湯藥還給了寶珠,又拿帕子給秦可卿擦嘴。
「我險些鑄下大錯,還好……嬸子,你是個脂粉堆里的英雄,多少束戴冠的鬚眉男子都不及你,咱們娘兒們好了一場,還求嬸子閒了,多來看看我。」秦可卿握著王熙鳳的手。
「我得閒了必來看你,你放心。」王熙鳳拿帕子抹淚,剛好林之孝家的掀開帘子。
看了看,林之孝家的道:「璉奶奶,到處找奶奶不見,太太叫奶奶呢。說是學裡太爺的孫兒瑞大爺病了,要喝獨參湯,太太叫送二兩過去。」
「知道了!」王熙鳳柳葉眉緊皺,心裡冷哼一聲:好個不知死活的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會子病了還來麻煩我,門都沒有。
她依依不捨地起身,掀開帘子,回頭望了秦可卿一眼,秦可卿櫻唇微動,王熙鳳點點頭才走了。
「若是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去了,人活著還有什麼趣兒。」王熙鳳邊走邊想:「剛才我絕口不提來興之事,怕傷了你我之情,為一個奴才這樣,何等不值。哪知你也不提,我欲言又止的時候,你也欲言又止,幾個月前東府還有風言風語,沒想到後來卻消失殆盡,想必這兩件事有聯繫,可兒分明是想維護來興,到了不顧我臉面的地步,一個下人,竟然有這麼好麼,這叫我如何是好。」
「也許是來興不知怎麼救了你,而我卻不能救你,於是你把我們的情義也看淡了麼,你不想想,如果做出那種不倫之事,有何救法,瑞大爺那般對我,我只有整死他,你效法我也就是了。我何嘗不在乎你了,又何嘗對你不好過。」
王熙鳳看著那繁華依舊的會芳園景象,傷感不已,一時又心裡暗恨:「來興雖然攀高枝成了管事,奴才終究是奴才,哪裡是我的對手,只是,又有可兒掣肘,又有兩府之隔,又有內外之分,他占了買辦的地利人和去了,一時半刻不好整治他,只能見機行事,徐徐圖之了。那樣,又會有人說我還有辦不到的事情,未免面子過不去。」
面面俱到地想了一通,傷心又變成了要爭一口閒氣。說到底,興兒能走到這一步,委實令她有點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而已,興兒在她眼中依然是一隻螻蟻,森嚴壁壘的等級難以逾越,再好,也只是一隻螞蚱罷了,俗話說得好: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多久了。
她滴了幾點淚水,才往太太那裡回話說已經送了人參,其實,她只叫林之孝家的送了幾錢粉末而已。
卻不知她走後,瑞珠早偷聽了半晌,一會兒走進去,在秦可卿蓋好的被子上整理了一下:「奶奶別多心,天下沒有越不過去的坎,前兒小秦相公被欺負,奶奶就悶悶不樂的,那樣有多少事情會讓奶奶愈憔悴了呢。我們絕對守口如瓶,不提一個字兒。」
「瑞珠妹妹,你不知道,便是我學會抗拒了,這也不是個永久的法子,平日裡我心高氣傲,又要強。可一旦百口毀謗,萬目睚眥,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府里是個什麼樣兒,你們耳聞目睹,外面看著多麼鮮亮,裡面卻是一團糟,硬是我使盡了多少心,也挽救不回來,我公公那是個府邸都能翻過來的人,我壓得緊了,還是怕會出事。」秦可卿娓娓道來,話語很是無奈。
「奶奶,快別這麼說。興兒是個聰明人,他肯定還有法子的。」寶珠跪了下來。
「興兒怎麼樣了?」秦可卿笑道。
「好著呢。」瑞珠偏過頭,以淚洗面:「我們都知道奶奶是個好人,天天服侍在身邊,也沒打過,也沒罵過,也不叫爺欺負了我們。我們哪裡不清楚,奶奶防賊似的,日子久了,心裡很是煎熬,恨不得一時死去。但奶奶好歹要想著我們,我們可怎麼活呢,還有興兒,他時時刻刻念著奶奶,奶奶別辜負他的一番苦心。」
「傻丫頭,我要是想死,也不會婆婆媽媽了,我還沒活過二十個年頭呢。」秦可卿拉著瑞珠,自己也心酸不已:「便讓我再熬一陣子,你說給興兒,他若是能想出一個永久的法子,他便不再欠我什麼了。」
一般主子豈會越過等級和奴才平等交談,賈寶玉會這樣,另一個,怕是只有秦可卿了,也難怪她深得人心。薛寶釵雖然也是深得人心,但是寶釵骨子裡的人還是有等級的,從她對待金釧兒之死和尤三姐之死可以看出。
寶釵為了討好王夫人,不惜違心甚至虛偽地說出金釧是個糊塗人,世事洞明的寶釵豈會不知道是王夫人害死了金釧兒?
當然,這並不是指責寶釵,應該這樣說:寶釵深受時代思想的教育和薰陶,封建社會的人分為三六九等,在她看來,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因秦可卿的病頗為嚴重,身子乏累,片刻便入睡了,瑞珠寶珠走了出來,打著燈籠,兩個婢女容顏明媚,寶珠看了看瑞珠手裡的藍色帕子:「瑞珠姐姐,原來你心裡有了人了。」
「好妹妹,你別說出去。」瑞珠默默看著她:「興兒是個好人,你想想,當初他對我說要報答我,我原是不信,可是現在,救了大奶奶,就是救了你我兩條命。若是小蓉大奶奶和珍大爺做出了那種事情,你我作為貼身丫頭,豈有不知的理,一旦知了,豈有活路。」
「確實如此,他做事總想著別人,也不顧自己一丁半點,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姐姐要是走了,我可怎麼辦呢。」寶珠低著頭。
瑞珠笑了笑:「好妹妹,你別急,我和他雖然有意,可是世事無常,不過能見一天是一天,未必做得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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