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此一如既往的京師重地,自元代大都以來,永樂再遷之後,歷經幾百餘年,在這個夜晚,諸如賈府、李府、馬府等四王八公,王公貴族的家中,依舊歌舞昇平、聲色犬馬,他們完全不關心也不想知道,河南的黃河決堤、西海的羅布預備捲土重來、山東白蓮教作亂、揚州鹽稅虧空嚴重、雲貴兩廣的改土歸流與土司造反……等等之類的民生國事,他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只想著依靠祖宗從龍掙下來的東西,過他們的好日子,此中不乏各種宅斗、各種偷情,充分驗證了一個永恆不變的真理:這是一個拼爹的世界。
城裡巷道、大街,依舊還是幾百年不變的規矩:更夫們或者拿著破鑼鼓、或者雲板,不斷的轉悠抱更,各大朱門前的大紅燈籠,照亮了他們夜行的前進道路。
這樣一個夜晚,皇帝楚天闊在坤寧宮和皇后那拉氏一起吃飯,在那拉氏眼中,還是中年的皇上,因為國事繁忙,已經日漸消瘦、蒼老,他頭上的帽子掩飾不住他的白。每一份奏摺、每一個知縣,這位皇帝,都會親自過問,一律不允許內閣或者軍機大臣的擅自「票擬」,因為他多疑,他不相信任何一個人。還因為他專權,他不允許任何一個人架空他的權力。
可想而知,天下那麼多省、那麼多府、那麼多縣,皇上每天的硃批,根據秉筆太監的不完全統計,都有幾千上萬字不等。那拉氏不敢說什麼,因為,這個皇上特別剛愎自用、特別愛面子、特別殘暴,就像永樂朱棣滅了方孝孺九族還不甘心,偏要滅他十族。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緣由,後宮一律不得干政、不得借問國事,這是「祖宗家法」,為此,那拉氏只好遞出了一張用紗絹作底圖的畫卷:「皇上,此乃臣妾在南熏店畫的,那兒專藏名貴圖畫,皇上宵衣旰食,該當勞逸結合、安養龍體才是,這也是臣妾的本分。」
「噢。」楚天闊只是面無表情的抬起了翡翠、琥珀、碧玉作鑲嵌的紫檀木桌子上的手,略微掃了一眼,其實他心裡很無趣,他不好色,他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那拉氏是三皇子的母后,而三皇子深得聖祖爺看中,他才如此。因為今晚除了周興的奏摺,還有許許多多的奏摺,包括西海羅布捲土重來,這讓他想起了王子騰,可是他永遠也說不出口,那會傷了他的自尊心:二十萬大軍花了幾千萬兩銀子,結果連十萬人也沒有斬草除根,這個軍事行動無疑是失敗的、丟臉的。可是他當初還要把王子騰捧起來再殺,這還是那個故事:皇帝的新裝,大人永遠不會拆穿。
「得閒了,你也替朕去瞧瞧元妃的病。」眼角深深的魚尾紋難以掩飾他的煩躁,他起身走了,所有太監宮女都不敢出大氣,安安靜靜的跪拜送他。楚天闊乘輦出了坤寧宮,六宮都太監早稟報了他,說各軍機大臣早已在大明宮丹陛跪候,楚天闊便在上書房下了輦,各人行過常朝禮,列座商議,在這間狹窄的上書房裡,就傳達著天下多少地方官的通牒。
前日河南巡撫彈劾周興的奏摺,皇帝看了,找不出緣由,就說他寫了錯字,很是咬牙切齒的拿硃批痛罵了一頓,雖然這是常事,但是各位大臣都揣摩出了皇上對周興的不同尋常之意,還不等楚天闊話,賈雨村就見風使舵:「皇上,臣以為周興的綱鹽改票鹽之事,殊為可行,周興雖不是翰林出身,但一身才幹有目共睹,況且,此票鹽之法,下應民心,上應國庫虧空,那班江南富商,虧空貪墨,實乃可恨,正該整頓。」
水溶不話,他充分揮了沉默是金的美得,深知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只有關鍵時刻、正確地點,他才會神助攻,有時候,則是神補刀。楊時一見楚翼不先說話,他也就不說,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總理王大臣楚翼,江蘇巡撫史鼐,世襲保齡侯,當初可是聯名公開支持過忠順親王的,果不其然,坐在雕龍御座上的皇帝,不置可否的從兩榜進士出身的賈雨村身上收回目光,淡淡的看著忠順親王:「八弟,你怎麼看?」
出乎意料,楚翼坐得坦蕩輕鬆,一身的君子風範,令人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個賢王,他非常得體的道:「臣弟以為,既然兩全其美,周興又有攤丁入畝、火耗歸公的前科之鑑,正說明他的睿智,他能為皇上所用,正是皇上的慧眼識珠。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嗯……」楚天闊沉吟著,他似乎對兄弟的回答很滿意,他也對周興很滿意,不到一年,就有了成效,凡是真心實意為他辦事的,他都有足夠的手段捧起他,事情仿佛要這麼定了,可是,他又突然感嘆道:「朕不耐煩的是,明明周興幹得很好,國庫豐收指日可待,此番卻有不少都察院的御史、翰林院的翰林、國子監的監生、以及不少六部官員參他,說他空有清廉之名,卻妻妾成群,說他收富商賄賂,說他結交外官陝西布政使劉遠、鎮江總兵潘文成,還有上次斬殺河南總兵孫紹祖的事情,也翻了出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朕都留中了,但是,朕對這些人很生氣,為什麼就沒有人明白朕的苦心孤詣呢?為什麼這麼一個替朕干實事的能吏,就有那麼多人看不慣他呢?朕叫他去遼寧,他量體裁衣,給朕搞了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後來去陝西,現在去揚州,都沒讓朕失望,不但人贓並獲,而且還想出了極好的法子,你們說,是誰在嫉賢妒能?!」
這會子書房裡安靜了,此事還是忠順親王背地裡挑起來的,好讓楚天闊難堪,讓他知道,他挑中的人,就算得了民心,卻不得官員的心,當然他做得沒有痕跡,眼看要冷場,皇上處於暴怒的邊緣,水溶開口了:「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人一有名氣了,總有人看不慣,也有心懷叵測想踩著周興上位的,也未可知,聖上,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竊以為,既然總理王大臣、賈司馬也一力贊同,那就不應該再猶豫掣肘,為了一舉剷除西海羅布,急需周興的鹽稅,正該著江蘇巡撫史鼐、按察使韓奇,親自去揚州逮捕戚建輝。並令江蘇布政使柳芳,全力協助江南鹽稅徵收、票鹽推廣之事。」
「好,就該這麼辦,水溶,你草擬聖旨吧。」楚天闊在一錘定音之後,眾人無不心驚膽戰,可能他還面臨著一群清流官員的攻擊,但是他義無反顧,事實證明,周興這次不強出頭是對的,皇帝都以為他學聰明、更會辦事了,起碼,周興這次陷得不深,還有史鼐等人過來擦屁股,皇上也是想保全他,不想讓他牽扯到八賢王的鬥爭勢力中。此後,楚天闊下達給兵部職方司、武選司的任命是:著南安郡王為綏西大將軍,另有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三品威遠將軍馬尚等隨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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