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大姐今兒說了什麼?」孫大爺已經看出夏金桂的震驚,索性先開口打招呼。
「大姐說,那蘇姑娘不錯,我瞧著,也真不錯,人品相貌家世,都好。說定了,等過了年,正月初八就讓人上門去說親。」夏金桂努力讓聲音變的平靜自然,孫大爺只唔了一聲,夏金桂走到梳妝檯前打算卸妝,從鏡中看到孫大爺在那大馬金刀地坐著,一點沒有迴避的意思。
閨房之中,男人看著女人卸妝,也算是一種樂趣,但夏金桂和孫大爺之間,現在還完全談不上這麼親密。
「大爺,您能出去一會兒嗎?」夏金桂伸手去取發上的簪子,對著鏡中的孫大爺說話。
孫大爺站起身,夏金桂擔心他往妝檯這邊走,但孫大爺已經往外面走去,夏金桂鬆了一口氣,誰知孫大爺走到門邊就停下,看著夏金桂道:「這會兒我有些餓了,我這齣去,讓廚房再開個夜宵上來。」
「好。」夏金桂漫應著,孫大爺走出去,夏金桂覺得手心的汗把簪子都浸濕了,鬆開手時簪子噹地一聲掉在梳妝檯上。站在夏金桂身後給夏金桂卸妝的小舍兒有些驚訝地看夏金桂一眼。夏金桂掩飾地說:「這金簪太沉了,等過幾天,打幾根輕便的來。」
「誰家的首飾不這樣打?」春梅帶著小丫鬟端著熱水上來,聽到夏金桂這話就笑了:「偏奶奶和別人不一樣,喜歡這些輕便的簪子。再說奶奶這根簪子也不算沉,都沒鑲寶呢。前兒我見大姑奶奶戴著回來的一根,那上面指頭蓋大小的寶石,鑲了好幾顆,出門見客,總要這樣才叫氣派。」
說話時候,春梅已經服侍夏金桂洗過臉,擦過牙。夏金桂知道自己該用愉快的心情來聽著丫鬟們的說話,偶爾也要加上幾句自己的話,這才叫正常的人家,可夏金桂再強迫自己也做不到。果真心口沒法一樣啊!
夏金桂輕嘆一聲,換上寢衣。兩個婆子已經提著食盒走進,春梅上前打開食盒,裡面放著兩碗面,麵湯清澈,上面飄了兩棵小白菜,這樣的時令能吃到小白菜的人家都不是一般人家。走近些,能聞到噴鼻的香味。這湯頭是用老母雞再加火腿熬的,熬出來後瀝掉湯里的殘渣,再打掉那層浮油。面是現擀的,煮到七分熟的時候,把面從鍋里撈出,澆上這勺湯,再燙上兩棵小白菜。端上來的時候,正好面也熟了。
夏金桂原先還不餓,聞著這股香味,倒有些餓了,婆子又從另一個食盒中拿出四碟小菜來,這既可以就面吃,也能當做澆頭,
孫大爺已經走進,見面擺好,上前坐下拿了筷子,春梅又把各樣小菜給他夾上些,再給他把面拌好,孫大爺這才伸筷子夾了一筷面吃起來,孫大爺吃了兩口抬頭看夏金桂:「你不餓?」
這會兒見孫大爺吃那麼香,夏金桂也就坐下,春梅把面拌好,夏金桂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起來,兩人頭碰頭地一起吃著麵條,屋內什麼聲響都沒有,這還真有些……夏金桂覺得自己無法形容這會兒的詭異心情。
夏金桂吃了兩筷子,麵條本沒多少,已經見了底。對面的孫大爺已經放下筷子,接過婆子送上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又漱了口抬頭見夏金桂手裡握著筷子呆呆地坐在那裡。孫大爺上前把筷子從夏金桂手裡抽出去,夏金桂這才回神過來,輕嘆一聲。
所嘆為何,夏金桂也不曉得,也許是為自己,也許是為他人,也許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夏金桂照樣漱過口,孫大爺已經躺在床上,丫鬟們把桌上都收拾乾淨,關了門出去。
屋內又只有一盞燈還亮著,夏金桂站在屋內,有身處虛空,無處可去的茫然感。孫大爺伸手拍拍自己身邊:「過來躺著吧,你要想事情,也不是這樣站在那想。」
夏金桂走到床邊,孫大爺已經坐起身,看著夏金桂:「你猶豫的,你懷疑的,到底是些什麼?」
「我知道,我該拋開的,我曉得,我只有順從才能獲得在這個地方最大的利益。作為一個商人,我很清楚明白該趨利避害,但我做不到。」夏金桂的語氣有些破碎,孫大爺瞭然地點頭,把她拉了躺下:「既然做不到,既然想不明白,你為何不睡一會兒,睡醒了,或者就有主意了。」
「沒用的。」夏金桂雖然依言躺下,但並沒有半分放鬆。
「你都沒試過,怎麼會沒用?」孫大爺轉身對著夏金桂,兩人的臉離的很近,夏金桂能感受到孫大爺的呼吸噴在自己臉上,夏金桂又是淺淺一笑:「因為你沒有這樣的經歷,自己曾經什麼都有,但是一夕之間,你的身份,你所能依仗的,全都失去。」
「這有什麼?當初父親剛去世的時候,我也曾……」孫大爺的話被夏金桂的搖頭打斷了:「不一樣,我爸……爹剛去世的時候,我也曾經這樣認為的,但那時候我很清楚地知道,不管他們用什麼樣的手段,我是他產業的唯一繼承人。有無數人會站在我身後支撐我,沒人會罵我這樣的想法是大逆不道的。也沒人會說,女子只該結婚後相夫教子不該出來。」
孫大爺瞭然地點頭,夏金桂又嘆一聲:「你瞧,我從這樣的地方來,而僅僅是一夕之間,就全都變了。在這個地方,身為女人就只有結婚生子,做一個世俗眼中的好女人。不能走出去,不能有自己的見解。紅袖添香中的紅袖,活在男人光芒下陰影之中的女子。我當然有許多方法能討你的歡喜,可是這些,都是我不想要的。」
孫大爺感受到夏金桂的激動,伸手握住她的手,夏金桂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的聲音也開始哽咽:「我剛來的時候,還以為,憑著我自己,總是能尋到一條路,給自己打一個小小的,十分安全的小天地,那裡沒人會說我什麼,我可以過的自由自在。可是,我連香菱都救不了,我連寶釵都說服不了。我其實,無能為力。縱然我離開了薛家,縱然我在別人眼中,讓夏家重新起來,可就算如此,所有的人都認為,我還是需要嫁人,不能這樣過下去。」
夏金桂顫抖的更厲害了,甚至於喉嚨中也有了哽咽之聲。孫大爺順手把她攬過來,伸手輕撫她的後背:「你想讓香菱,就算薛家那個姨娘做什麼呢?還有賈府那個二奶奶,你又想說服她什麼?」
「我想救香菱,告訴她,不要把這輩子都賠在薛大傻子身上,他不配,一點都不配。可是香菱只會認為我說的都是錯的。我想讓寶釵,讓這個被她的母親和哥哥拖累的人不要再把這樣重的負累背在身上。但是,我無能為力。」
大勢所趨,無能為力,大勢所趨,所以個人的抗爭顯得那樣渺小無力。夏金桂的淚落的更急,孫大爺抬起她的臉,看著這個哭的不能自己的女子。那雙明艷動人似乎永不服輸的眼裡,此刻寫滿的,是比早上更深的茫然。
孫大爺輕嘆一聲,把夏金桂摟的更緊一些,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夏金桂並沒察覺出來。這不是當初去說服夏二叔時候的假哭,也不是知道孫家把自己家的桂花樹給撞壞了的時候,帶有要挾的哭。這是真正的傷心,是那種被文青最愛問的那句,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論人生的哭泣。
這眼淚已經打濕孫大爺胸前的衣襟,眼睛已經哭的紅腫,夏金桂也沒有停下哭泣的意思。孫大爺也不覺得摟著夏金桂手臂有多不舒服,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並沒有說話,好讓她哭的更盡興一些。
夏金桂漸漸停下哭泣,變成抽噎,接著抽噎聲也漸漸消失。孫大爺低頭看去,見夏金桂已經閉上眼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孫大爺伸手拿過帕子擦了她臉上的淚,這才把夏金桂放開,陡然失去溫暖懷抱,夏金桂在睡夢中伸手摸索了一下,接著就用雙臂抱緊自己,繼續睡去。
這個動作讓孫大爺啞然失笑,伸手把被子給夏金桂蓋上,起身換了件裡衣重新躺下,夏金桂已經睡的很香了,孫大爺伸手摸一下她的臉,淚水已經幹了。孫大爺在黑暗中微笑,自己知道了關於夏金桂更多的事,也許,這是一個轉機。
夏金桂這一覺睡的很香,等醒來時候屋內已經灑滿陽光,身邊並沒有人,另一半床整整齊齊,床邊椅上放著一件裡衣,上面似乎有水漬。
「奶奶,您醒了?」春梅帶著丫鬟走進,見夏金桂一臉疑惑就對夏金桂笑道:「大爺走的時候說奶奶您還睡著,要我們不要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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