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日朝會,兵部尚書嚴華松遞本,天津衛指揮使宋津謹奏:嘉德八年,夏,倭寇率船進犯勃海灣,水師千戶宋倫率兵擊之,是役斬首兩百,俘虜六百餘,余敵皆倉皇而逃,追之。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兵部尚書以此請奏,大乾北部海域出現寇情,請旨在山東登州組建水師新軍,效仿江南水師,置備新式戰船火炮火槍,使倭寇無法直入北直隸附近,從而威脅京畿安防。
朝議。
帝准。
又以內閣大學士葉百川、兵部左侍郎等人上本,改山東都司為山東備倭司,保舉原天津衛指揮使宋津為都指揮同知、備倭都督,協領備倭軍,組建登州水師新軍。
內閣大學士葉百川並上疏復奏,裁撤地方冗餘兵力,重整軍武,清肅軍中貪腐,嚴查空餉占籍者。次輔東萊公駁之,百官景從,帝弗允。
次日,宮中下旨,擢升繡衣衛鎮撫使為指揮僉事,有秘旨附之,人不知其事。
發祥坊,林府。
後花園。
「陛下數次派了御醫前來,其中原由,再明顯不過。」
林如海坐在一把梨花木打制的輪椅上,天氣雖已入夏,可身上還是蓋著厚厚的毯子,話音有些乏力,賈瑛則在背後緩緩的推著輪椅,迎著旭陽翁婿二人漫步園中。
皇帝大概是等不及了,任誰都能看出來,林如海遼東一行絕對有所收穫,只是偏偏稱病數月,依舊未見向好。皇帝可以出於愛臣之心,按下心中的好奇,暫緩過問此事,但翁婿二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好在林如海忠耿之名在外,其清正達於天聽,又有數次為朝廷救火的情分在,皇帝願意給這個臣子一個面子。
當然,皇帝的考量不可能如此簡單隨意,這其中必有其他,只不過外人就不知曉了。
連番派御醫前來,只能說明皇帝的耐心在漸漸耗盡。
「只怕是拖不下去了。」
賈瑛明白,這是在提醒自己,時間不多了。
「昨日遼東傳來消息,平安州城內一處私宅失火,夜間有三陽叛匪意圖趁亂造反,攻破州衙,直至次日拂曉,遼東都司發兵平亂。叛亂雖已平定,但平安州大小官員將領十一人,慘死與逆賊刀下。事後才發現,當夜起火宅邸,乃是知州私宅,知州本人連同其小妾軍備大火吞沒。」
賈瑛平靜的敘述著,平安州遠在遼東,與京城而言,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林如海的眼皮微微眨了下,又恢復了平靜,說道:「其實,即便沒有我的奏本,陛下也未必不清楚遼東的事情,你不要忘了,還有忠順王在遼東。」
賈瑛聞言點頭,雖說及至如今,他與忠順王並沒有什麼愁怨,可彼此的立場已經註定了雙方很難成為朋友,兩家勛貴近百年的恩怨,豈是一二人能夠化解的,何況這裡面還有皇家的影子。
「姑老爺說的不錯,但侄兒以為,即便忠順王面對陛下如實上奏,也會有所保留的,史鼎雖然被罷去了遼東鎮守之位,可勛貴在遼東多年經營,即便勢衰,也不會頃刻被瓦解消融。忠順王想要完全掌握遼東兵馬,就不可能將遼東諸將盡數得罪光了。再者,我的胃口本就不大,只是想將賈家摘出來而已,遼東那麼大,平安州不過是彈丸一隅罷了。」
就憑宣隆勛貴那苟延殘喘的大貓小貓三兩隻,如果意在北征之中分一本羹,就不能沒有兵,也不能沒有知兵的將領。
遼東諸將,不是誰都有資格與四王府直接攀上關係的,一層層紐帶聯繫下去,越到下層,對開國一脈的歸屬感越是薄弱。可薄弱,不代表彼此沒有關係。
一但遼東軍中地震,這些人難逃其咎。
忠順王楊熾勢必會緊緊抓住這些人,竭力拉攏。
可這,是需要時間的。
對於賈瑛的話,林如海並未否認,只是對於賈瑛直呼史鼎之名,倒是大感意外。
「瑛兒對史鼎如何看?」
賈瑛沉默片刻,說道:「開國一脈,有數幾位知兵事的,可也有大部分武夫通有的毛病,一鎮總兵怕是就到頂了。」
不是賈瑛狂妄擅自評論長輩,而是事實擺在眼前。史鼎鎮守遼東十多年,如果不是他心存貪念,又豈會縱容下屬做下那些事。
「而且,侄兒懷疑,侄兒府上鬧賊,玉兒妹妹遇刺,恐怕都與他脫不了干係。」
林如海長聲一嘆點頭道:「當日大舅兄來勸我『以大局為重,念一脈之情』時,我就猜到,必是史鼎找了他來的,不然以他孤寡的性子,通常不會理會這些的,旁人更請不動他。」
遼東的事情,若要追責,史鼎難逃其咎。
「昨日,侄兒給尚在外省的鼐老爺去信了。」賈瑛說道。
「保齡侯爵是史家的根本,有老太太在,總不能把事情做絕了。」
「你覺得史鼐會同意嗎?沒了忠靖侯爵,史家如斷一臂,何況兄弟鬩牆,為人詬病。」林如海擔憂道。
賈瑛搖了搖頭:「侄兒也沒把握,但總要試試,再等三天吧。」
「其實瑛兒你完全沒必要參與進來,可以想見,一但我揭開此事,只怕與勛貴的那點情分會蕩然無存,若你我二人都出了事,玉兒將無一人可依靠的。你要知道,你能走到今日,多少離不開勛貴的支持,一但反目,他們會視你為叛徒,必欲除之而後快,甚至勝過對我之恨。」
賈瑛明白林如海的擔心,一路以來,勛貴確實對他助力不少,雖說幾家頂尖的勛貴與他並無提拔保舉之恩,但默認,本身就是一種支持。
他幾次外任領兵,如果沒有勛貴的默認,早就被聯手按下去了,哪會讓他以文入仕,卻以武稱雄。兵權才是他最大的依仗,無論是當初的湘軍營,還是江南水師,亦或是五城兵馬司。他對軍心的控制,天然要勝過那些純粹的武官將領。
官場鬥爭,你死我活的事情,這件事情,他躲不開,也不能躲。
黛玉如何且不提,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選擇與皇權站在一邊。
盛平之世,與皇權為敵,唯有取死一途。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大腿不夠粗,只要嘉德在一日,賈瑛就不會站到皇帝的對立面。
「侄兒早已在局中了,此時想退也來不及。而且,與勛貴相比,侄兒相信陛下和東萊公他們。從嘉德四年以來,且不說西平候被閒置府中、大同鎮山西鎮均換了主將、史鼎被革,只說從去歲開始到今日,一年之內,就已經先後有幾家爵位被奪,百年公侯府,一朝變荒蕪。」
「這裡面有陛下為止,也有東萊公百川公的手筆,潤物無聲啊。除了勛貴自己兔死狐悲,各地百姓無不額手稱慶。天下,苦勛貴久已。」
勛貴占地爭田,奪人活路,百姓敢怒不敢言,早已恨入骨髓,衰敗仿佛成了一種大勢。何況高門深牆之外,不知有多少人心鬼蜮,嫉妒,本就是人的天性。
「何況,侄兒本就是文臣。」
賈瑛並未在林府多留,說了這麼多,翁婿二人心中已經有了默契。
離開林府,賈瑛去了一趟北王府,八公之中,出了賈家,其餘六家有三家應了賈瑛的邀請,準時到達。
鎮國公府,牛繼宗已經賦閒近三年了,這樣鎮國公府的門楣看上去有些衰敗。可賈瑛卻知道一些,鎮國公府在軍中的力量依舊不可小覷,家中有數名小輩,如今都在北地邊軍之中。
理國公府來人是柳旭的二叔,柳茂,與賈家一門兩公不同,理國公府是只有一個蘿蔔坑,除了柳芳承爵,其他人早已搬出去了,柳芳曾任過京營都督,奈何後繼無人,主脈偏弱,旁系子弟卻多有俊才。近來柳芳最新修道,似乎也不大管事了,府里有事,多是讓柳茂出面。
柳茂的官職並不高,國子監生,修習明法科,現為詔獄司獄,不過八品末流小官兒,可柳茂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待了六年了,國子監生入仕,同樣也算正途,六年兩任,按說早該累遷了,可看他似乎半點另改他任的意思都沒有。若說沒有好處,賈瑛是不信的。
治國公府,來的是馬尚德的長子馬修睿,舉人入仕,幾任地方,聽說最近才回的京城,將選入戶部做主事,看上去比一副莽夫行狀的馬瑞德斯文多了。
石光珠聽聞從治孝之後就身子不大好,一向少見,朝堂的事情也極少摻和了。
候效康和陳文瑞卻是沒來。
大堂之內,只有牛繼宗一個老牌勛貴,看上去頗有些後悔不該親自前來的意思,不過水溶在場,他也不好來而復去。:篳趣閣
「王爺。」
從水溶開始,賈瑛與眾人一一打過招呼,方才入座,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著,一點都不著急進入正題。
「賢職下帖將我等請來,總不會是日久未見,敘舊來的吧,我看還是說正事吧。」
牛繼宗其實是個急性子,與馬尚德脾性差不多。
「世伯不必心急,侄兒這就說正事。」
說罷,好整以暇的看向眾人說道:「遼東的事情,。」
「請諸位來,正事商議此事。」
其他人還未開口說話,只聽牛繼宗再次開口道:「此話還要從在下說起,前兩日鄙府遭了竊賊,在下未婚妻子遇到襲殺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是有所耳聞的。」
「世兄,正要問你,那兇徒可有線索?」水溶配合著問道。
賈瑛點點頭道:「留了一個活口,已經找人,他們這些人是從遼東來的。」
「不巧,前番督察院副都御使林大人回京途中,也遇到了一夥兒遼東來的劫匪。有道是事不過三,可林公,在下府邸,還有未婚妻子,這三者皆與在下有關。」
賈瑛沒有開口便提遼東官場的事情,而是從自己開始說起。
林如海畢竟還在病中,皇帝都不請出的事情,沒道理現在下面傳開,可又不得不提,免得傷人傷己。
即使是開國勛貴一脈,也不全是一條心的。
「至於為何盯上在下身邊之人不放,此中原由我想諸位應該能猜到一些。」
有人默默沉思,有人則一臉平靜,但唯獨沒有感到意外的神色。事關勛貴自身利益,有什麼風吹草動,這些人早就收到了風聲,近一二個月來,林府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想要將自家從遼東那塊兒是非之地摘出來的,也不知賈瑛一人,好多人家已經開始行動了。
「賢侄想說什麼?」牛繼宗問道。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件事情,小侄不會輕易罷休。」
「可這與我等又有何關係?」依舊是牛繼宗的聲音,在場諸人,以水溶最尊,以他年歲資歷最長,話語犀利了些,可也能說的過去。
「豢養私兵,走私軍備,勾結外藩,與這三樁兒比起來,貪污糧餉,反倒是小事。」
賈瑛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之人不會聽不明白。
「如果還覺得事大,那請諸位回憶回憶,當如林大人是為何離京的。」
賈瑛看向在場眾人,當初他們可都是南苑刺駕一案的親歷者。
「哦,還有一事諸位或許還不知道,逆賊白陽道子林清已經伏法,繡衣衛親自抓的,緊接著,新任繡衣衛指揮僉事沈翔便派了人秘密前往遼東,前幾日傳回消息,三陽教在外的幾名賊首,業已在遼東落網,他們甚至想要在平安州生亂,殺官造反。」
這些事,並不算秘密,林清被抓瞞不過對手,同樣平安州的事情,不大不小,但至此敏感時刻,諸家也早收到了消息。
「你想我等怎麼做?」這次開口的是柳茂。
「自大乾開朝至今,上百年結下的情分,如果說讓諸位幫我,怕也不大可能」
「可還有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平候回京,山西二鎮換了主將,忠順王爺接受了遼東,諸位不會看不明白,這是陛下的意思。」
「近年來,有數家爵位被奪,這是內閣朝臣的意思。富不過三代,世上多少舊家撐不過百年,大勢如此,自開國立朝至今,幾代人的富貴,盛極必衰。」
「請諸位細想。」
眾人皆陷入了沉默,他們聽出來了,賈瑛嘴上說著不讓他們幫忙,可還要要讓他們做出選擇。官場之道,最忌首鼠兩端,一但踏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再藕斷絲連。
江湖匪寇入伙,都要交投名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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