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黛玉和寶釵送到兩人住的小院,柏楊才問起薛蟠的行蹤。自己回來了,他肯定能知道消息,竟沒有尋過來,不免讓柏楊驚訝。
聽說薛蟠忙完之後就去了自己的院子,這才瞭然。
柏楊回了屋,見薛蟠竟在百~萬\小!說,不由笑道,「什麼時候你也有這麼向學了?」
薛蟠早按捺不住,將手裡的書一扔,本來是想走去同柏楊親近,但想了想又沒動,只看著他到道,「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這幾年看的書不知多少,楊哥兒總提以前的混賬事做什麼?」
解釋了一句之後,又忍不住怨氣滿懷的道,「況且你們都出門去了,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有什麼意思?除了百~萬\小!說,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好了,」柏楊笑道,「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帶著你可好?」又說,「來看看我給你挑的東西。」
薛蟠得了台階,便立刻起身,湊到柏楊跟前,同他親親密密的擠在一起,笑問,「給我挑了什麼?」
「我想著你這裡什麼都不缺,就隨便挑了一樣。」柏楊將盒子塞到他手裡,「你若用不上,隨便收著或是賞人都好。」
「楊哥兒送的東西,我怎會送人?」薛蟠三兩下就將盒子拆開,見裡面是一頂束髮的玉冠,拿出來把玩了片刻,才又遞到柏楊手裡,「楊哥兒替我戴上。」
柏楊便替他將頭上那個換了下來。薛蟠自己對著鏡子喜滋滋的照了一會兒,笑道,「果然楊哥兒的眼光好,這東西挑得正好。」
欣賞了半天,轉頭看到自己換下來的那一個,心下不由一動,轉頭看著柏楊道,「我沒什麼東西送給楊哥,你既送我這個,這會兒我換下來的這個就給你戴如何?」
柏楊用眼角掃了一眼桌上的玉冠,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里西門慶和他的女人們總是互相送簪子,所以對這個時候的人來說,大約贈送這種貼身佩戴的東西,也是表達親近的一種方式。最好的還不是新買的,而是將自己正用著的取下來給對方用,如此才算親密無間。
既如此,自然不能拒絕。
只是薛蟠之前戴的玉冠十分符合他的審美。玉是上好的美玉,溫潤細膩,卻包了十分俗氣的金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張揚了些。如果薛蟠戴著,倒也不覺得違和,畢竟他慣常的打扮,給人的感覺就是珠光寶氣,正好相宜。
但讓柏楊戴上,心裡總覺得十分奇怪。
但薛蟠才不理會這些,得到了柏楊的首肯,他立刻就將柏楊按在鏡台前,親手替他換。換完了之後,還盯著鏡子裡的人陶醉了半晌,方才是道,「楊哥兒戴這個好看。」
「花里胡哨的,哪裡好看?」
「這怎麼能說是花里胡哨呢?咱們年紀又不大,正該戴這些東西的。前兒太太還說,楊哥兒你平日裡就是弄得太素淨了,不好。說是過年要給你重新置備一身更精神的呢!」薛蟠道。
柏楊腦補了一下自己跟薛蟠一樣被打造成一個穿金戴銀的大紅包的模樣,不由抖了抖。說起來奇怪,薛蟠這樣他就覺得可以接受,卻怎麼都沒辦法想像自己穿成那樣。
「還是讓太太別忙活了,過年是我也不在這裡。」柏楊道。
薛蟠聞言差點兒跳起來,「不在這裡?你又要去哪裡?上回可是你親口答應我,說再不走的。」
「你先聽我說完。這個爆竹一樣的脾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我幾曾說是要走?然而過年是大節,你們不好留在賈家,我也不好留在你們薛家,自然該回自己家去才是。」柏楊道,「這三四年我一直在江南,未曾回京,連父母親人的墓都不曾掃過,總該回去祭拜一番。」
柏楊之前極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只知父母親人都不在了,只得宣兒這麼個幼仆跟著,所以薛蟠也沒有深究過他的來歷,更沒想過他家究竟在何方,他會不會回去。
這會兒聽到柏楊的話,呆了片刻,才不情不願的道,「這自然是應該的,然而也不必離開。你要去掃墓祭拜,只管去便是。若是要在家裡供奉祭祀,覺得這院子是我們家的不便,回頭我就讓人將這西跨院的牆立起來,如此單門獨戶,楊哥兒總不會再在意了吧?」
「我本來也就是去一兩日,祭拜掃墓之後就回來的。只是年三十和初一怕是不能在這裡過了。」柏楊笑道,「跟你說的一樣。」
「不好不好!」薛蟠還是不高興,「大年三十,人人都闔家團聚,歡歡喜喜的,你倒要一個人跑出去,這是什麼道理?我也知道了,總歸你根本未曾將我家看做是你家,自然總想著要走。說不準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到時候在城外也買一套院子,或是索性自己建一個,就在那裡住下了,像在金陵一樣,是不是?」
「」柏楊這回還真沒有這個打算。不說他現在跟薛蟠的關係不需要如此撇清,就是真的需要,他也不會回那裡去。雖然原身一直纏綿病榻,就算是周圍鄰居也沒見過幾次,但終究還是讓柏楊覺得很彆扭。而且他們熟知那個秦家的事,倘若柏楊有對不上來的地方,畢竟不妥。
這時候的鄰里關係不像後世那麼冷漠,彼此的來往十分拼房,柏楊覺得自己還是儘量避免。
所以他回答起薛蟠的問題來,難得的理直氣壯,「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去兩日就回來。至於闔家團聚,我去祭拜父母,不也正是闔家團聚的意思?」
這其實隱約承認了薛蟠之前對他的指控並沒有將他的家當成是自己的家。但是柏楊覺得,即便是一個女人嫁到婆家去,大概也很難將這裡就當成是自己的家,何況是他這種微妙的情況?
他可以照顧薛姨媽和寶釵,盡心盡力,但不是就是不是,他不願意欺騙薛蟠。
好在薛蟠也沒有追究的意思,聽柏楊說還會回來,就放下了,又道,「或是我同楊哥兒一起去。」
柏楊好說歹說,總算說得他答應乖乖留在這裡,不亂來。不過,既然讓薛蟠答應了這件事,少不得在別的地方就要割地賠款,任由對方為所欲為了。
當薛蟠一臉饜足的抱著柏楊,磨蹭著說自己不想走了,今晚要留在這裡時,柏楊毫不猶豫的一腳把人踹開了,「快回去,仔細明兒你妹妹還去叫你起床。若找不到人,你又要怎麼交代?」
薛蟠扒著門框看了他好一會兒,見柏楊殊無悔意,這才怏怏的去了。
柏楊翻了個身,然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薛蟠的黏糊遠超他的預料,而這種熱烈的情緒,是很能夠感染人的。所以有時候,柏楊覺得自己一直跟薛蟠待在一起,腦子都要不清楚了。
而他需要一點距離。
幸而現在的薛蟠還年輕,他對柏楊滿腔情意,但又不得不小心控制。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對柏楊有多大的影響力,所以只能小心試探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免得遭到反彈。
再過幾年,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臘月里忙起來,時間是過得很快的。黛玉是臘月初七這日被薛蟠接回來的,然而直到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日,賈家才有人過來接她回去。
不知道是因為柏楊此前的開解,還是因為薛家的氛圍的確比賈家更加輕鬆,又有寶釵這麼一個知心人同起同坐,所以黛玉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好,輕鬆又自在,甚至連那些曾經壓在心頭,讓她片刻不得輕鬆的事情,似乎都遠去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些摸到柏楊所說的「看開」的意思了。
然而賈家的人一來,便又讓她重新回到了現實之中,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賈家不是她的久住之鄉,但薛家也不是。
蓋因,沒名沒分。
那些曾經看到過的曙光,似乎都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所以黛玉走的時候,心情並不怎麼好。寶釵原本還想勸說,但被柏楊拉住了。黛玉是個好姑娘,他們都心疼她,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事,除了自己走出來,別人很難使得上力氣。
當然,如果黛玉想走,關鍵時刻,柏楊也絕不會吝惜那一點力氣,拉她出來。但如今還不是時機。
賈家原本還想連寶釵一併請過去做客,但被薛蟠客氣的拒絕了,說是家中人口少,留她跟薛姨媽作伴。這是盡孝的事,賈家的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
乘馬車經過熱鬧的街市時,回想起那日自己同柏楊和寶釵自在的行走在街上的情形,黛玉不由有些失神。因為出門前略作了些掩飾,描粗了眉毛,又修飾了臉部輪廓,皮膚也塗得黯黃了一點,身形又是少年模樣,周圍竟沒有一人覺得不對勁。那時她自自在在的走在其中,好像自己同別人本也沒有多少分別。
什麼時候,這一切才不是「好像」,而是變成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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