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的裝扮一向素淡,可是這會兒實在是素淡得連鶯兒都不如。www.yibigЕ.com她此刻身姿依舊挺拔,可是身上卻看得出來,瘦得都脫了形,一雙手伸出來,上面竟然沒有鐲子,想必是原來的鐲子已經戴不住了。
寶釵見到柳五兒進來,正準備說話,卻一陣氣喘,伏在炕桌上咳了幾聲,勉強抬起頭來,望著鶯兒。
鶯兒會意,便將寶釵請柳五兒過來的用意一一都說了。
原來,柳五兒猜得果然不錯,寶釵是要將稻香村出手了,所以想要將原先柳五兒在「稻香村」里的一點份子,結清。
「這麼賺錢的營生,寶姑娘怎麼捨得出手了呢?」柳五兒忍不住問。要知道,這「稻香村」一旦賣出去,便再不是可以下金蛋的雞了,固然可以救得了賈府一時的急切,可是以後呢,以後的生計卻沒了著落。寶釵如何就能做這殺雞取卵的事兒?她柳五兒怎麼也想不明白。
寶釵聽見「寶姑娘」這個稱呼,不由得一怔,好多做姑娘時候甜美閒適的記憶便湧上心頭,不似她現在這般,陷在這個爛攤子裡,一天天地煎熬摧磨。
「咳咳,」寶釵咳嗽了兩聲,勉強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柳姑娘,你要多少銀兩,才能夠將你手中的份子賣回給我?」
柳五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不必銀錢了。」
「真的?」對面寶釵不見喜色,倒是鶯兒沖柳五兒有了點兒好臉色。
柳五兒點點頭,說:「不過,我不是將這些份子轉回給您,我是想轉回給這裡的掌柜的和幾名大師傅。他們也不容易,有了這點兒份子在,這幾個人,估計還都願意在這兒繼續做下去,這樣,即使這『稻香村』易手,有這幾個老人兒在,這個牌子也不會倒了,你我的心血,也不至於白費。」
寶釵聽了柳五兒的話,一時怔住了,半晌,才又抬起頭來,對柳五兒道:「就這麼送了給掌柜和師傅,你難道不……不吃虧?」
「算是積福吧!」柳五兒大方地說。她有預感,覺得離開京中是遲早的事兒,既然如此,索性便走得大方一些,各處也都斷得乾淨一些。而且這「稻香村」日後確實她再也沒有心力去管了,不如都交給了掌柜和師傅們,沒準這個招牌還能真的像後世里一樣,流傳下去。
寶釵嘆了口氣,說:「我原想著,若是你銀錢趁手,就將這鋪子盤給你。可是你既然是這個心思,我便只能另找買家了。」
柳五兒又被勾起了好奇,問:「寶姑娘,你竟然這樣需要錢?」
有沒有搞錯,薛家不是皇商麼,在京里還有那麼當鋪,怎麼竟然到了要變賣「稻香村」的地步?這等旺鋪,不到萬不得已,正常人是絕對不會出手的啊!
寶釵面前的面紗輕輕地抖動了一陣,可是寶釵卻不曾答話,過了一會兒,寶釵反倒是抬頭望向鶯兒,問:「前幾天裡,那些個錦衣府的府兵,問你什麼來著的?」
鶯兒恭敬地答寶釵的問話,說:「回姑娘的話,那府兵問我識不識得柳姑娘,還問柳姑娘是什麼時候到賈府里當差去的,父母又都是何人,問了許久……」
寶釵主僕這番對答,在她們自己看來,或許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柳五兒卻一瞬間如墜冰窟錦衣府的府兵,找到曾經在賈府里服侍的丫鬟,盤問她的身份來歷。
柳五兒不禁想起那天蔣玉菡上門求親的時候,忠順親王曾經說過的,「此女身份可疑,在一切查明之前,你不能迎娶她」。柳五兒這才明了,這絕對不是什麼忠順親王因蔣玉菡上門求親而說的酸話,這是真的有人在查她!
論理,忠順親王應該是樂見蔣玉菡娶親的,至少不應該反對,而他又與自己相熟,應該不會這樣強烈地阻撓蔣玉菡向自己家求親。如此,那便一定是忠順親王知道有人在查她,而且這下命令的人,應該比忠順親王身份還要高一些。
柳五兒立時想起了那個在她豆花鋪子跟前逗留的中年人,忍不住從心底都打起寒噤來。
難怪蔣玉菡昨夜指點她的時候說,這對於她來說,也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原來,已經是有人對她這個「逆王餘孽」的真實身份,起了疑心。
寶釵沒想到一言試探,竟然將柳五兒嚇成這副模樣,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抱憾。可是她卻始終拉不下臉來說別的,此刻便只能叫鶯兒去取來了紙筆,只管按照柳五兒剛才所說的,將柳五兒名下的份子,均分了幾份,給稻香村的掌柜和幾名掌握著重要的技術的師傅。
頃刻間,文書已經寫好,柳五兒接過,三眼兩眼掃過了,便拿起來摁了個手印兒,還給鶯兒。
寶釵疲態盡顯,見到如此,只揮揮手,讓柳五兒和鶯兒兩個將這個消息告訴掌柜和師傅去,自己則繼續歪在炕桌上歇著。
柳五兒走出去的時候,望著寶釵說了一句:「寶姑娘保重!」
寶釵揮了揮手,示意作別。
她兩人都不曾想到,這是兩人最後一次相見。
柳五兒腳步輕快地從」稻香村「出來,剛才這裡的掌柜和師傅都對她頗為感激。而柳五兒也對「稻香村」比較放心,畢竟這些得力的人收了自己的份子,將來只要生意好,就能多拿分紅,大家自然會精心地做事。
她離開這裡之後,胸中卻湧起一陣迷惘,剛才鶯兒說的,和她自己的那個推測,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麼想著,柳五兒信步走去,不多時,竟便來到了榮寧后街。如今榮寧后街凋敝得很,因不少原本住在這裡的賈府僕役這時候都被發賣了,要麼被贖出去,也不願意再住在這個地方了。柳五兒信步走去,竟見不到什麼自己熟識的人家。
「咦,那不是柳家的五兒麼?」
柳五兒認得說話的人夫家姓白,她平常是叫白嬸兒的,這人其實也是金釧和玉釧的娘,只不曉得為何會還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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