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邢岫煙初時氣急,一怒之下拔了滿頭珠翠,打算回後院交還賈迎春。
只是走出幾步遠,她腦中便又恢復了些清明理智心道此時若把首飾送回去,二姐姐便是再『豁達』,也免不得要探問個究竟。
罷了!
還是等晚上洗漱時,再找個由頭還給二姐姐吧。
拿定了主意,邢岫煙正待重新上路,卻忽聽前面拐角處,傳出兩個男子的對話聲。
「趙管家,您老喊小的過來,不知是有什麼吩咐。」
這一口官話雖然說的還算流利,卻難免帶出些外地口音,這般腔調的男子,闔府上下也只有那趙楠一人。
而他口中的趙管家,自是趙仲基無疑。
趙仲基面無表情,將一套錦緞長衫推到了趙楠懷裡,口中道:「今一早才得了消息,去成衣店怕也晚了,這衣裳是我重陽時新做的,你且先湊合穿用。」
「這……這如何使得?」
趙楠頓時慌了神兒,連連推拒著,卻還是被趙仲基硬塞在手中。
這還不算完,趙仲基又從袖筒里抖出個荷包,往那長衫上一丟:「這裡面是十五兩銀子,和西跨院客房的鑰匙。」
「小人……小人實在是……實在是……」
趙楠愈發誠惶誠恐,腰板都似被那銀子壓彎了,只是低垂著的眼瞼里,一對眸子卻是滴溜溜亂轉。
「行了。」
這是趙仲基臉上終於帶了些情緒,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呵斥道:「少給老子使這哩哽愣的,先前也就罷了,如今二爺要抬舉你,還擺這副嘴臉給誰看?是想給二爺上眼藥呢,還是當我老趙耳聾眼瞎,問不出你在湖廣所作所為?!」
趙楠感激涕零的模樣為之一僵,那五官扭曲變幻著,好半天才強笑道:「老話說『人離鄉賤』,小人我初來這天子腳下,更是不敢肆意妄為,倒不是刻意要矇騙您老。」
旁人說這四個字,趙仲基或許還不覺的如何,可想想趙楠在五溪的所做作為,卻實在覺得那個『鄉』字有些礙眼。
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嗤鼻一笑,又交代趙楠:孫柳兩家是過命的交情,萬不能在柳公子面前丟了二爺的顏面。
便倒負著雙手揚長而去。
那趙楠捧著衣裳、銀子,又在原地愣怔了半晌,這才自嘲的一笑,嘟囔道:「也是,如今我哪還有什麼家鄉可言?」
說著,轉頭回了下院更衣。
等他走的遠了,邢岫煙才從廊柱後轉了出來,想想方才那句『人離鄉賤』,不由也是一聲喟然長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不提邢岫煙回到後院,如何五味雜陳的,重新插起那滿頭珠翠。
卻說孫紹宗離了正院,原本是想回自家享用早餐,誰知半路卻被門房王進攔下,說是仇雲飛等人,皆都趕了過來,如今正在前廳候著。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讓人在前廳擺下便飯,同仇雲飛幾個邊吃邊談。
眾人趕在這個點兒過來,自是想通稟一下最新的進展:
首先是兩個宅子掘地三尺後,靠近後門的地方,都有一塊三尺方圓的土地,似乎近來曾被挖掘翻動過雖然土層都已經被夯實了,中間卻雜了些入秋後的枯草敗葉。
這基本證明了孫紹宗之前的推測:兩座宅子並非是為殺人預備,而是曾有過其它的用途。
不過繼續向下挖掘了五尺多深,也未曾瞧見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而再往深里下挖,也早沒了曾翻動過的痕跡……
依照知事祁連海的推斷,或許是有人在春夏時節埋下了什麼東西,後來又在秋天挖了出來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已經租用長達數月之久,卻是在秋後才翻動過土地。
對此,孫紹宗給予了相當程度的肯定,並認為這正是兇手選擇這兩座宅邸,布置殺人陷阱的主要原因。
另外,其中一座凶宅的主人,已經成功聯絡到了,但對於租戶的信息,卻是一問三不知。
而屋主保存的租賃契書上,也只有孤零零一個名字:王二。
總的來說,這條線索能挖掘出的東西相當有限,不過即便如此,津門府那邊兒也一樣要派人過去接洽。
等到祁連海、趙無畏二人稟報完畢,仇雲飛這才說道:「我這邊兒倒是有些眉目,可惜卻遇到了些阻力,沒能進一步查出什麼。」
卻原來他昨天傍晚到了大興縣,將正要散衙的王謙堵了個正著。
將魏守根以及王保長的事情說了,那王謙當下便慌了手腳,再顧不得什麼清濁之分,任憑仇雲飛連夜召集起官吏、差役,展開逐個排查。
根據反覆排查的結果,正午過後同魏守根有過私下往來的,攏共只有三人,其中最值得懷疑的,則是縣衙典史楊漢才。
「這楊漢才乃是大興縣刑名佐官,縣中乞兒死走逃亡,雖是由魏守根勘驗,但最終負責核對購銷的,卻是這楊漢才!」
「況且根據時間順序上推算,魏守根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也正是這楊漢才!」
「憑此兩點,我原本是要拿下他好生審問的,怎奈卻被王謙給攔住了。」
「這卻是為何?」
聽到這裡,孫紹宗不由奇道:「他既然聽憑你查到這裡,再忽然跳出來阻攔,豈不平白惹人生疑?」
「這倒也怪不得他。」
仇雲飛兩隻胖手左右一攤,無奈道:「那楊漢才的從兄,乃是刑部侍郎楊安邦,他若是不出來阻攔,才真叫奇哉怪也。」
「楊侍郎的從弟?」
孫紹宗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他與刑部左侍郎許良有些交情,同這右侍郎楊安邦,倒也並不陌生。
此人曾歷任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正五品】、江西按察副使、山東按察副使、山東按察使等職。
約莫三年前,積功升任了刑部右侍郎。
這楊侍郎為人剛直,自到任之日起,地方上被駁回重審的案子,就足足高了兩成有餘。
且每次都能切中要害,讓人無話可說。
故而如今在刑部的威望,非但蓋過了左侍郎許良,連刑部尚書都相形失色。
這說起來,似乎同孫紹宗在順天府的情況,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楊侍郎可沒半點英雄惜英雄的心思,廣德十一年秋察時,他對順天府上報的勾決名單橫挑豎選,非要找出些毛病來,殺一殺『京城神斷』的威風。
結果足足耽擱了月余功夫,也沒查出什麼不妥之處,反倒是孫紹宗領了聖命,卸任出京討賊去了。
不過兩人也因此結下了梁子。
誰曾想一晃兩年,孫紹宗回京查的第一個案子,就查到了楊安邦的從弟頭上!
「二哥!」
仇雲飛見孫紹宗沉吟不語,立刻拍著胸脯道:「當時我身邊也沒幾個自己人,故而才沒能拿下那楊漢才,今兒我多帶些人馬……」
「不!」
孫紹宗一抬手,阻住他的話頭:「在找到決定性證據之前,你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
如果這案子,是孫紹宗親自出面,倒不妨查的激進些。
反正三法司之間,並無什麼統屬關係,而且左侍郎許良也與自己頗有些交情,即便那楊安邦憤而反擊,一時也難以奈何孫紹宗。
但仇雲飛所在刑名司,卻是受到府衙和刑部雙重領導原本還隔了一層河北提刑司,可去年因為上下政令不通,順天府又重新受朝廷垂直領導,只是名義上屬於河北統轄。
仇雲飛在府衙,本就於治中葛長存不睦,這再得罪了刑部炙手可熱的楊侍郎……
即便是有自己和他老子仇太尉當靠山,怕也要處處受掣肘了。
稍一斟酌,孫紹宗又吩咐道:「你今兒回了府衙,試試看能不能把這案子,上報到大理寺來。」
將案子呈報給大理寺,是府尹和治中才有的權利。
賈雨村那老狐狸,肯定不會攙和這等事兒,因而只能通過治中葛長存進行操作。
好在那廝最近正破罐子破摔,只要仇雲飛費些心思,未必不能達成目的。
「另外。」
等仇雲飛應下了,他又補充道:「不妨再查訪一下,京中可有什麼僧道方士,平素喜好豢養毒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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