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盤問完那潘又安的底細,又打發司棋回去等著聽消息之後,孫紹宗卻並沒有急著趕去兇案現場。
他畢竟是領了差事出京的,就算如今直隸總督府已經人去樓空,也該先回去交卸了公務,才好去處理旁的事情。
再者說了,他好歹也是堂堂五品命官,被個小小丫鬟央告幾聲,便風風火火趕赴現場,去跟縣裡的捕快搶風頭,豈不是大大的失了身份?
故而等司棋走後,他一邊命人趕去武廟街,叮囑蔣老七看守好現場,莫要毛手毛腳毀了證據;一邊又讓張成套好了馬車,直奔府衙而去。
一路無話。
到了府里一打聽,韓安邦眼下卻並不在衙門裡,聽說是為了今年財政撥款,到戶部扯皮去了。
於是孫紹宗便直接去了賈雨村處。
賈雨村見是他來了,自然是一如既往的親熱,手挽手的將他迎進了客廳。
等到分賓主落座之後,先是與孫紹宗寒暄了幾句,隨即就唏噓道:「韓府尹本想調虎離山,誰知卻陰差陽錯之下,反讓老弟你立下奇功一件——以老弟這鴻運當頭的架勢,說不得再過上幾年,我見了你就要自稱『下官』了。」
呵呵~
這說的好像還盼著那一幕似的,但經歷過聖旨事件,孫紹宗那還不曉得他對名利權勢的狂熱?
真要有那麼一天,估計賈雨村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裡非扎小人兒詛咒自己不可!
閒話了幾句,賈雨村便又笑道:「老弟有傷在身,過幾天又是令兄大喜的日子,其實不必急著到衙門坐堂,左右你那刑名司固若金湯一般,便是再耽擱些時日,也出不了什麼紕漏。」
「我倒是想呢。」
孫紹宗苦笑一聲,無奈道:「昨晚上榮國府有個小廝,在武廟街被殺人劫財拋屍街頭——他家親戚人托人的,竟央了我那沒過門的大嫂出面,讓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說著,他兩手一攤:「旁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給,這情面卻實在駁不得。」
當著賈雨村的面,孫紹祖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受了個丫鬟的請託查案,於是便隨口栽在了賈迎春身上。
雖說賈迎春直到如今,都未必曉得司棋上門求告的事,但以傳聞中她那怯懦的性子,八成也不會主動出面否定這等說法。
賈雨村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由啞然失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久留老弟了,老弟還是趕緊去把那案子了了,也好讓令兄高高興興的迎娶二妹妹過門。」
書不贅言。
孫紹宗從賈雨村院裡出來,到了自己那刑名司里,剛跨過門檻,便見烏泱泱四五十個官吏,在林德祿的帶領下,扇面似的排開。
眼見孫紹宗進門,立刻整齊劃一的屈身行禮道:「恭迎治中大人回府!賀喜大人再立奇功!」
孫紹宗只是微微一抬袖子,矜持的道了聲:「諸位也都辛苦了,本官面前不必多禮。」
「大人辛苦~!」
眾官吏又齊齊派了聲馬屁,這才紛紛從九十度調整到了一百五十度左右,至於完全挺直了脊梁骨兒的,卻是半個都沒有。
要不說都願意做領導呢!
孫紹宗粗略一掃,這刑名司的官吏差不多都在這裡了,所缺的不過是衛若蘭、仇雲飛二人。
「大人。」
林德祿見他環視了一圈,便忙上前稟報道:「衛通判方才聽說您來了府衙,便忽覺身體不適,故而告病離開了。」
好一個『方才聽說』、『忽覺不適』,就差明說衛若蘭是輸不起,所以故意避而不見了。
不過既然『正主』並不在場,孫紹宗便也懶得痛打落水狗,只微微點了點頭,便吩咐道:「林知事與趙捕頭留下,其它人先散了吧——總不能為迎接本官一人,便耽擱了衙門裡的公務。」
眾人這才紛紛的回到了東跨院裡。
林德祿正待仔細匯報這些日子裡的大事小情,卻又聽孫紹宗交代道:「昨兒晚上榮國府有個小廝,在武廟街附近被人殺了,你去宛平縣跑一趟,把這案子承接到府里來,由我親自接手處置。」
聽說涉及到榮國府,林德祿自然不敢怠慢,忙去前面趕了馬車直奔宛平縣衙。
等他匆匆離開之後,孫紹宗便向趙無畏打聽道:「那仇雲飛最近如何?」
「回老爺的話。」
趙無畏忙斜肩諂媚的稟報道:「仇大人自從初八那日,被迫在人前想衛通判服了軟,便一直蔫蔫的沒個精氣神——不過最近幾日似乎又稍稍好轉了些。」
看來這事兒對仇雲飛的打擊,還要勝過上回被馮紫英當街痛毆。
畢竟那次只是輸在了武力上,這次卻是連賴以囂張的家世,都被衛若蘭給無情碾壓了,而且還看不到報復回去的希望,仇雲飛因此而頹唐,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去把他叫來,再帶上幾個得力的,跟本官一起去勘查現場。」
孫紹宗隨口吩咐了一聲,卻是先進到裡面,取了這半個月積攢下來的兩份邸報——在津門府這半個多月里,看不到這大周朝唯一的報紙,倒還真覺得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將那兩份邸報疊好了揣在袖筒里,孫紹宗施施出了正堂,就見仇雲飛和幾個捕快,已經在院子裡候著了。
只是這小子瞧見孫紹宗之後,卻是板著個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顯然,對於孫紹宗這個挑起爭鬥始作俑者,他也一樣是心懷怨憤。
不過看他即便再怎麼不爽,卻依舊乖乖躬身行禮的樣子,倒也還算是有些長進。
「走吧,去武廟街。」
孫紹宗招呼一聲,領著眾人魚貫而出。
等到了那府衙門前,仇雲飛正待喊來自己的家僕馬車,卻被孫紹宗伸手攔住,不容置疑的往自己馬車上一指,道:「跟我坐一輛車吧,路上有些事情要與你交代。」
仇雲飛張了張嘴,似是想拒絕,但欲言又止半響後,還是板著臉爬到了車上。
孫紹宗也跟著上了車,卻並不急著開口,反而將袖筒里的邸報翻出來,津津有味的瞧了起來。
仇雲飛原本一臉高冷的模樣,但等了半響仍不見孫紹宗開腔,便猴子似的坐立不安,最後忍不住冷笑道:「如今老……如今我栽了面子,那姓衛的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也算是趁了你的心思!」
孫紹宗聽了這話,便一臉鄙棄的上下打量他,直瞧的他愈發惱了,這才嗤鼻道:「你的面子能值幾個錢?這丟的分明是你爹的面子,是你們仇家的面子!」
「你!」
被這一句話戳中了肺管子,仇雲飛的心態頓時就炸了,猛地躥將起來,後腦勺砰的一聲撞在車棚子上。
他齜牙咧嘴的卻顧不上喊疼,只怒視著孫紹宗道:「姓孫的,你特娘到底什麼意思?想看我們仇家的笑話,就憑你也配?!」
「沒什麼意思,我不過是提醒你,眼下這一切其實都是你自找的。」
孫紹宗淡然道:「若不是你一向蔑視王法,我怎麼會有機會挑撥離間?若不是你一向不守規矩,讓人捏住了把柄,仇太尉又怎麼會抵受不住壓力,不得不向北靜王低頭?」
「你……」
「你是不是覺得,旁人都要循規蹈矩,偏你一人橫行無忌,最是囂張得意?殊不知這等行徑,在有心人眼裡簡直是蠢得要死!」
「試想,如果那衛若蘭想針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話,他會僅僅滿足於讓你低頭服軟?別天真了!」
「他隨隨便便想些陰損主意,就足夠讓你吃盡苦頭,甚至丟掉性命!」
說到這裡,孫紹宗伸手在仇雲飛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的道:「雖說規矩王法,往往抵不過世家權貴,但只有學會在規矩王法里揮斥方遒,才能常保權勢富貴——別忘了,仇太尉總也會有老去的那一天。」
仇雲飛若有所思半響,卻忽的把頭一撇,四十五度角望著車頂,道:「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又沒想著做什麼大官兒!」
這傲嬌勁兒……
「老爺,咱們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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