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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璉到了王夫人那邊,一一的說了。次日到了部里打點停妥,回來又到王夫人那邊,將打點吏部之事告知。王夫人便道:「打聽准了麼?果然這樣,老爺也願意,合家也放心。那外任是何嘗做得的!若不是那樣的參回來,只怕叫那些混賬東西把老爺的性命都坑了呢!」賈璉道:「太太那裡知道?」王夫人道:「自從你二叔放了外任,並沒有一個錢拿回來,把家裡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你瞧那些跟老爺去的人,他男人在外頭不多幾時,那些小老婆子們便金頭銀面的妝扮起來了,可不是在外頭瞞著老爺弄錢?你叔叔便由著他們鬧去,若弄出事來,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連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賈璉道:「嬸子說得很是。方才我聽見參了,嚇的了不得,直等打聽明白才放心。也願意老爺做個京官,安安逸逸的做幾年,才保得住一輩子的聲名。就是老太太知道了,倒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說得寬緩些。」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到底再去打聽打聽。」
賈璉答應了,才要出來,只見薛姨媽家的老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到王夫人裡間屋內,也沒說請安,便道:「我們太太叫我來告訴這裡的姨太太,說我們家了不得了,又鬧出事來了。」王夫人聽了,便問:「鬧出什麼事來?」那婆子又說:「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哼道:「糊塗東西!有要緊事你到底說啊!」婆子便說:「我們家二爺不在家,一個男人也沒有。這件事情出來怎麼辦?要求太太打發幾位爺們去料理料理。」王夫人聽著不懂,便急著道:「究竟要爺們去幹什麼事?」婆子道:「我們大奶奶死了。」王夫人聽了,便啐道:「這種女人死,死了罷咧,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兒死的,是混鬧死的,快求太太打發人去辦辦。」說著就要走。王夫人又生氣,又好笑,說:「這婆子好混賬。璉哥兒,倒不如你過去瞧瞧,別理那糊塗東西。」那婆子沒聽見打發人去,只聽見說別理他,他便賭氣跑回去了。這裡薛姨媽正在著急,再等不來,好容易見那婆子來了,便問:「姨太太打發誰來?」婆了嘆說道:「人最不要有急難事,什麼好親好眷,看來也不中用。姨太太不但不肯照應我們,倒罵我糊塗。」薛姨媽聽了,又氣又急道:「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麼說了?」婆子道:「姨太太既不管,我們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沒有去告訴。」薛姨媽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養的,怎麼不管!」婆子一時省悟道:「是啊,這麼著我還去。」
正說著,只見賈璉來了,給薛姨媽請了安,道了惱,回說:「我嬸子知道弟婦死了,問老婆子,再說不明,著急得很,打發我來問個明白,還叫我在這裡料理。該怎麼樣,姨太太只管說了辦去。」薛姨媽本來氣得乾哭,聽見賈璉的話,便笑著說:「倒要二爺費心。我說姨太太是待我最好的,都是這老貨說不清,幾乎誤了事,請二爺坐下,等我慢慢的告訴你。」便說:「不為別的事,為的是媳婦不是好死的。」賈璉道:「想是為兄弟犯事怨命死的?」薛姨媽道:「若這樣倒好了。前幾個月頭裡,他天天蓬頭赤腳的瘋鬧。後來聽見你兄弟問了死罪,他雖哭了一場,以後倒擦脂抹粉的起來。我若說他,又要吵個了不得,我總不理他。有一天不知怎麼樣來要香菱去作伴,我說:『你放著寶蟾,還要香菱做什麼,況且香菱是你不愛的,何苦招氣生。』他必不依。我沒法兒,便叫香菱到他屋裡去。可憐這香菱不敢違我的話,帶著病就去了。誰知道他待香菱很好,我倒喜歡。你大妹妹知道了,說:『只怕不是好心罷。』我也不理會。頭幾天香菱病著,他倒親手去做湯給他吃,那知香菱沒福,剛端到跟前,他自己燙了手,連碗都砸了。我只說必要遷怒在香菱身上,他倒沒生氣,自己還拿笤帚掃了,拿水潑淨了地,仍舊兩個人很好。昨兒晚上,又叫寶蟾去做了兩碗湯來,自己說同香菱一塊兒喝。隔了一回,聽見他屋裡兩隻腳蹬響,寶蟾急的亂嚷,以後香菱也嚷著扶著牆出來叫人。我忙著看去,只見媳婦鼻子、眼睛裡都流出血來,在地下亂滾,兩手在心口亂抓,兩腳亂蹬,把我就嚇死了,問他也說不出來,只管直嚷,鬧了一回就死了。我瞧那光景是服了毒的。寶蟾便哭著來揪香菱,說他把藥藥死了奶奶了。我看香菱也不是這麼樣的人,再者他病的起還起不來,怎麼能藥人呢。無奈寶蟾一口咬定。我的二爺,這叫我怎麼辦!只得硬著心腸叫老婆子們把香菱捆了,交給寶蟾,便把房門反扣了。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里的門開了才告訴去的。二爺你是明白人,這件事怎麼好?」賈璉道:「夏家知道了沒有?」薛姨媽道:「也得斯擄明白了才好報啊。」賈璉道:「據我看起來,必要經官才了得下來。我們自然疑在寶蟾身上,別人便說寶蟾為什麼藥死他奶奶,也是沒答對的。若說在香菱身上,竟還裝得上。」正說著,只見榮府女人們進來說:「我們二奶奶來了。」賈璉雖是大伯子,因從小兒見的,也不迴避。寶釵進來見了母親,又見了賈璉,便往裡間屋裡同寶琴坐下。薛姨媽也將前事告訴一遍。寶釵便說:「若把香菱捆了,可不是我們也說是香菱藥死的了麼?媽媽說這湯是寶蟾做的,就該捆起寶蟾來問他呀。一面便該打發人報夏家去,一面報官的是。」薛姨媽聽見有理,便問賈璉。賈璉道:「二妹子說得很是。報官還得我去,託了刑部里的人,相驗問口供的時候有照應得。只是要捆寶蟾放香菱倒怕難些。」薛姨媽道:「並不是我要捆香菱,我恐怕香菱病中受冤著急,一時尋死,又添了一條人命,才捆了交給寶蟾,也是一個主意。」賈璉道:「雖是這麼說,我們倒幫了寶蟾了。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他們三個人是一處的。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薛姨媽便叫人開門進去,寶釵就派了帶來幾個女人幫著捆寶蟾。只見香菱已哭得死去活來,寶蟾反得意洋洋。以後見人要捆他,便亂嚷起來。那禁得榮府的人吆喝著,也就捆了。竟開著門,好叫人看著。這裡報夏家的人已經去了。
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因近年消索,又記掛女兒,新近搬進京來。父親已沒,只有母親,又過繼了一個混賬兒子,把家業都花完了,不時的常到薛家。那金桂原是個水性人兒,那裡守得住空房,況兼天天心裡想念薛蝌,便有些飢不擇食的光景。無奈他這一乾兄弟又是個蠢貨,雖也有些知覺,只是尚未入港。所以金桂時常回去,也幫貼他些銀錢。這些時正盼金桂回家,只見薛家的人來,心裡就想又拿什麼東西來了。不料說這裡姑娘服毒死了,他便氣得亂嚷亂叫。金桂的母親聽見了,更哭喊起來,說:「好端端的女孩兒在他家,為什麼服了毒呢!」哭著喊著的,帶了兒子,也等不得僱車,便要走來。那夏家本是買賣人家,如今沒了錢,那顧什麼臉面。兒子頭裡就走,他跟了一個破老婆子出了門,在街上啼啼哭哭的雇了一輛破車,便跑到薛家。
進門也不打話,便兒一聲肉一聲的要討人命。那時賈璉到刑部托人,家裡只有薛姨媽、寶釵、寶琴,何曾見過個陣仗,都嚇得不敢則聲。便要與他講理,他們也不聽,只說:「我女孩兒在你家得過什麼好處,兩口朝打暮罵的。鬧了幾時,還不容他兩口子在一處,你們商量著把女婿弄在監里,永不見面。你們娘兒們仗著好親戚受用也罷了,還嫌他礙眼,叫人藥死了他,倒說是服毒!他為什麼服毒!」說著,直奔著薛姨媽來。薛姨媽只得後退,說:「親家太太且請瞧瞧你女兒,問問寶蟾,再說歪話不遲。」那寶釵、寶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兒子,難以出來攔護,只在裡邊著急。恰好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照看,一進門來,見一個老婆子指著薛姨媽的臉哭罵。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親,便走上來說:「這位是親家太太麼?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與我們姨太太什麼相干,也不犯這麼遭塌呀。」那金桂的母親問:「你是誰?」薛姨媽見有了人,膽子略壯了些,便說:「這就是我親戚賈府里的。」金桂的母親便說道:「誰不知道,你們有仗腰子的親戚,才能夠叫姑爺坐在監里。如今我的女孩兒倒白死了不成!」說著,便拉薛姨媽說:「你到底把我女兒怎樣弄殺了?給我瞧瞧!」周瑞家的一面勸說:「只管瞧瞧,用不著拉拉扯扯。」便把手一推。夏家的兒子便跑進來不依道:「你仗著府里的勢頭兒來打我母親麼!」說著,便將椅子打去,卻沒有打著。裡頭跟寶釵的人聽見外頭鬧起來,趕著來瞧,恐怕周瑞家的吃虧,齊打伙的上去半勸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潑來,說:「知道你們榮府的勢頭兒。我們家的姑娘已經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說著,仍奔薛姨媽拼命。地下的人雖多,那裡擋得住,自古說的「一人拚命,萬夫莫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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