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頭再說宮中。
應付完上午照例舉行的哭靈祭祀後,皇后便跪坐在草蓆上,看著前面的供桌怔怔出神。
原先因與吳貴妃相處的不錯,她總是下意識的避免往深了想,現如今破除掉濾鏡,卻是越琢磨吳貴妃近來的舉止言行,就越覺得心下難安。
自從隆源帝年後一病不起,吳貴妃是肉眼可見的開始膨脹跋扈,尤其是在正面抗住了太后的壓力之後,更是顯得目無餘子。
似這般下去,姐妹之間的感情還能維繫多久?日後自己這個嫡母皇太后又該如何自處?
「娘娘?」
正憂愁間,忽聽聲旁有人詢問:「您可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皇后下意識側頭,見是賈元春一臉關切的湊到了近前,她心中一動,衝著賈元春伸出了手。
賈元春忙兩手攙住,將皇后從草蓆上扶了起來。
「想必是剛才累著了。」
皇后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道:「你扶我去後殿歇歇就好。」
賈元春自然樂得與她親近。
等到了後殿內,皇后隨手揮退了左右,輕聲道:「方才我跟吳貴妃商量過了,她答應不再糾纏你的事情。」
「果真?!」
賈元春大喜,急忙離席深施一禮:「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急忙將她扶起,笑道:「倒也談不上救命之恩,何況吳貴妃肯罷手,也是看在你那未來妹夫的面子上,我不過是幫著遞了幾句話而已。」
賈元春暗道一聲果然,面上卻依舊感激涕零:「娘娘過謙了,縱使如此,換了別人只怕也未必能說服吳貴妃。」
皇后聽了忍不住搖頭苦笑欲言又止。
元春見狀心下一動,再想想方才皇后在靈堂里滿臉憂愁的模樣,便壯著膽子試探道:「娘娘,難道我說的不對?還是說……吳貴妃言語間有所衝撞?」
皇后臉上的苦澀先是轉濃,繼而忙用笑容遮掩了,擺手道:「她是直性子,倒還說不上是衝撞。」
跟著又岔開話題,聊起了宮中嬪妃的歸宿問題。
皇后就不用提了,少數幾位高階嬪妃,如賈元春這般,大多會進為太妃留在宮裡榮養——吳貴妃則是會冠上皇太妃的名頭,以示和其餘人的區別。
再往下,曾蒙受皇帝寵幸的中低階嬪妃,一部也能分留在宮中,但會分派在即幾位太妃身邊充作女官,大部分則會送到皇家寺廟當中帶髮修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而那些未曾蒙受皇帝寵幸的,則大多放歸家中。
不過看吳貴妃的意思,這其中有些人她是準備要打入冷宮的。
這些處理方式都是本朝慣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皇后越是拿這些東西岔開話題,賈元春就越是篤定自己猜對了。
皇后果然是對吳貴妃有所不滿!
若在以前,即便看出了這一點她大概也會選擇冷眼旁觀,不會摻和到這場神仙打架當中。
但這次莫名差點被陪葬帝陵的經歷,卻讓賈元春心下拉滿了警惕。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吳貴妃當初本就妒忌自己受寵,而先前的謠言非但助長了這股情緒,更讓她有了名正言順針對自己的理由。
如今看在焦順的面子上,她還能放自己一馬,但下一次呢?焦順的面子難道就能一直管用不成?
別忘了,吳貴妃現在可是連太后和皇后都敢頂撞!
所以自己根本沒有選擇,只能站在皇后這一邊報團取暖。
更重要的是,皇后一向寬仁大度,不太可能會把自己出賣給吳貴妃。
想到這裡,賈元春瞅著個機會,直言不諱道:「娘娘,忠順王陰謀叛亂,朝中再無有資格攝政之人,按慣例合該由娘娘垂簾聽政,可怕只怕吳貴妃會另有想法,屆時再要衝撞起來,娘娘可就沒有退路了!」
皇后聽她說的這般直白,不由變了臉色,旋即堅詞否定道:「這是朝廷法度祖宗規矩,吳妹妹豈會如此不智?」
「若沒有這樣的事自然最好。」
雖然皇后堅詞否認,但賈元春依舊不肯罷休,繼續同窮匕現的建議道:「但為國家計、為社稷計、為新君計、同時也是為了吳貴妃好,娘娘總該提前準備好制衡的辦法,以免日後措手不及。」
皇后默然,半晌才緩緩搖頭道:「吳貴妃怎麼如此不識大體。」
說實話,皇后手上吳貴妃的把柄也不少,但要說拿來制衡吳貴妃卻怕是不夠,屆時只要只要吳貴妃抵死不認,憑她皇帝生母的身份,最後多半會落個不了了之。
而縱使沒有賈元春那般智計百出,卻也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看似自己未來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地位尊崇,但……
瞧瞧現在的太后,就知道這些看似尊貴的身份,關鍵時刻未必能護得住自己。
所以她再次堅詞拒絕道:「你這些話,我只當是沒聽過,你也千萬不要外泄,不然若是吳貴妃追究起來,只怕誰也護不住你!」
但皇后先前的沉默,以及後面改稱吳貴妃,其實也已經給出了真正的答案。
賈元春心領神會之餘,也知道這事兒絕不能操之過急,否則一旦事情敗露,誰都未必能承受住吳貴妃事後反撲。
於是她識趣的岔開了話題,與皇后又閒聊了一會兒,這才主動告辭回到了前殿靈堂里。
結果還不等重新跪坐下來,就見抱琴一個勁兒的給自己使眼色。
賈元春當即帶著她一起到了外面廊下說話。
抱琴看看左右無人,立刻壓著嗓子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璉二爺不知怎麼牽扯到了謀逆案里,如今已經被大理寺的人給抓了!」
「什麼?!」
賈元春聞言大驚失色,她這才剛逃過一劫,怎麼就又……
「到底怎麼回事,你可打聽清楚了?」
「我也聽別人說的,具體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但這可是謀逆案,沾著就死、碰著就傷!」
賈元春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當下心裡堵的肝疼,最開始是寶玉,然後是王熙鳳,再然後是賈璉,這娘家人難道就是專門拖後腿的不成?!
呃~
三妹妹還是好的。
想到了三妹妹,她急忙讓抱琴去請探春出來相見,將賈璉入獄的事情說了。
探春聞言也是大驚失色,忙問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元春苦笑:「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我眼下也不得而知,請妹妹來,正是希望妹妹能去打探一番。」
探春一聽就知道,她是希望自己去找焦順探聽探聽,但事情緊急也顧不上計較,當下便道:「我這就去跟太子身邊的人告一聲假,然後去尋焦大哥打探打探,看他可知道這其中的關聯,又能否從中轉圜。」
見她這麼快就領悟了自己的意思,賈元春不由暗暗鬆了口氣——皇后召見焦順名正言順,吳貴妃是仗著身份自矜自大,賈元春可不敢輕易壞了規矩。
探春素來雷厲風行,見元春沒有下文,便準備回去請假。
不想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忽然又被賈元春給喚住了。
她疑惑的回頭問:「姐姐是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個……」
賈元春略一遲疑,便又將她拉到角落裡悄聲將皇后對吳貴妃心存不滿的事情說了。
她不確定焦順得知此事後會作何反應,但這次的經歷卻讓她明白,現如今不是焦順要仰仗自己,而是自己要仰賴焦順,所以自己最好能體現出足夠的利用價值。
探春聽了微微蹙眉,她一時參不透這事是好是壞,但既然賈元春說了,那自然是要轉告給焦順知道的。
…………
奉天殿偏殿。
焦順鐵青著臉將肥皂均勻的塗抹在手上,然後狠狠的搓洗著。
其實方才才宮外他就已經洗過了,但總覺得還是有味道殘留在身上。
眾所周知,即便是xxn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容妃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焦順在宮裡等的心浮氣躁,再次回到東華門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她就已經……
唉~
早知道剛才就在尤家洗個澡了。
不過這也就是放放馬後炮罷了,真要是在尤家洗漱起來,只怕焦順又該提心弔膽,生怕錯過吳貴妃的召見了。
再說洗澡的時候把容妃放在什麼地方好?
雖說一開始挺膈應人的,但等換到第三茬水的時候,親力親為的焦某人還是翹了尾巴,這要是洗澡時放在身邊,不說抵擋不了誘惑吧,起碼也是備受煎熬。
而不放在身邊吧,焦順又實在是放心不下——其餘人倒還罷了,尤三姐這個前科累累的貨,誰能保證她不會因為好奇打開箱子,做出什麼出格舉動?
洗完手,焦順便面沉似水的坐到了桌子後面。
再怎麼秀色可餐,攤上這事兒還是把人噁心的不輕,偏他又不敢假手於人。
而更大的問題是,吳貴妃一直拖著不肯召見自己,再這麼耽誤下去,那就等同於黃泥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這裡,焦順直恨的牙痒痒,吳貴妃要拿自己的把柄沒問題,古往今來那些近臣寵臣,誰沒點把柄攥在掌權者手上?
可也不能把這麼一個明晃晃的炸彈,以獎賞的名義直接砸下來!
單只是丟炸彈倒還罷了,關鍵這吳貴妃越來越不靠譜,哪天嘴快把這事兒自曝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炸了,她可以一推三六五,自己可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時忽聽值房外面有人敲門。
「什麼事?」
「大人,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
太子派人來傳話?
焦順急忙起身道:「快快請進來。」
等發現進來的是賈探春,他堆起的笑容頓時一垮,情知探春多半是為了賈璉而來,因此也沒等探春發問,便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後果說了。
探春得知賈璉被捕,原來是因為參與了孫紹祖回京後的大部分宴席,當時就氣的直跺腳,孫紹祖跟著忠順王造反的事兒,賈璉多半是不知情的,但當初迎春想要揭發巫蠱的事情,他可是心知肚明!
明知道二姐姐絕不可能外嫁,明知道那孫紹祖不是個東西,他這做親哥哥卻還是……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探春怕是要罵一句『活該』了,但賈璉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一個人,榮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先不說了,單說宮裡娘娘好容易逃過一劫,這要是再受了牽連,只怕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探春忙把皇后對吳貴妃不滿的事情說了。
原來皇后也已經開始對吳貴妃不滿了!
焦順聽的兩眼放光,心道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枕頭,自己正愁沒辦法對付吳貴妃呢,但要是皇后肯站在自己這邊,說不定就有可趁之機了。
「你也想對付吳貴妃?」
探春見焦順神色變幻,忍不住驚詫道:「她可是太子的生母!」
焦順如今最大依靠無疑就是馬上要登基的太子,如今卻謀算著要對付太子的生身母親,這要一個鬧不好,可就變成自尋絕路了!
「哪裡是我要主動對付她?」
探春能看出來一來是觀察入微,二來也是焦順本就沒想要瞞著,見她主動挑破,立刻就將容妃的事情說了。
探春聽的美目圓睜,她在家給焦順拉皮條倒罷了,這怎麼還有人在宮裡幹上了?!
這事兒若是泄露出去,可不是身敗名裂就能完事兒的,抄家滅門也只在旦夕之間!
想到這裡,探春脫口道:「咱們必須想個法子制衡她才行!」
她倒是和賈元春想到一處去了。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吳貴妃畢竟是太子的親生母親,即便有萬無一失的辦法,她在這時候突然暴斃,也絕對會引起懷疑。
等到小皇帝掌權,參與其中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所以設法制衡她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焦順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甚至於他也早就在琢磨這事兒了。
根據他這些日子的了解,吳貴妃是個滾刀肉混不吝——直面威脅的時候或許會退縮,但事後肯定從早到晚的報復。
所以普通的把柄多半沒什麼用處,除非是一旦拿出來就能令其無從抵賴,且又切切實實威脅到她的身家性命,她才有可能會乖乖就範。
不過要想拿到這樣的鐵證,肯定是沒那麼容易,甚至必須要冒上極大的風險……
焦順遲疑了片刻,想到還在馬車上容妃,他一咬牙道:「罷了,左右總是逃不過,一隻羊是放兩隻羊是趕,也沒什麼差別!」
說著,便探頭附耳交代了幾句,只聽的探春兩眼圓睜,豹子膽都險些駭破。
但片刻之後,她還是鄭重的點頭應下。
焦順見狀又叮嚀道:「你先把璉二哥的事情稍微誇大一些,然後看賢德妃的反應,若是她急於自保,那就再……」
這事兒的關鍵在於皇后,而能否說服皇后的關鍵,則在賈元春身上——相信以賈元春的智商,應該能在不把話完全挑明的前提下,試探出皇后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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