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鬧市街頭,車隊正在緩緩前行,忽聽到一串急促的鈴聲從前面路口轉角傳來,最前面趕車的僕婦連放緩了速度,緊接著是整支車隊。
下一瞬,三個半大少年騎著自行車你追我趕、風馳電掣的衝過了十字路口,將路人的呵斥謾罵統統甩在身後。
近些年縱馬的少了,但是在街頭飆車的紈絝子弟卻是越來越多,在自行車上玩出的新鮮花活,一點都不比騎馬少。
趕車的僕婦本也要開罵的,但等看清楚為首少年的身量模樣,卻又忙把髒話咽了回去,小聲嘀咕道:「好像是寧國府的芎哥兒……」
車隊又往前行了兩條街,這才緩緩停在一座簇新的院落前,此處雖不是衙門,門前卻站了四個荷槍實彈的木蘭軍,個頂個都是膀大腰圓眉眼帶煞的婦人。
這四個木蘭軍原本來回掃視街上的路人,但凡有探頭探腦試圖向院內窺視的,便立刻手按儀刀道路以目。
此時見了停在門前的馬車,忙都恭敬的兩下里站定,學著男子的模樣抱拳靜候。
後面先有家丁截住兩側行人,然後才有僕婦上前擺好階梯,這才從頭輛馬車上扶下一位年輕的婦人。
這婦人生的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周身又透著久居人上的貴氣,叫人凜然不敢逼視。
眼見她被簇擁著踏上台階,四位木蘭軍急忙躬身道:「見過祭酒大人。」
那貴婦人微微頷首回應,又抬眼看了下正中『京師女子學院』的御賜牌匾,然後便帶著一陣香風跨過了門檻。
繞過正對著大門的影壁,眼前霍然開朗,只見諾大的廣場上三三兩兩聚集著數十名妙齡少女,兼或也點綴著幾個年長的,不過大多蒙著面紗,只有極少數兩三位婦人以真面目示人。
見到貴婦人出現在廣場上,所有人忙都屈膝見禮口尊『祭酒大人』。
那貴婦人也微微還禮,然後一路在人群中穿行,不時停下來與身旁的少女、婦人攀談幾句,每每都能令人如沐春風。
等穿過廣場進了大廳,她這才略略加快腳步,七拐八繞尋至一處小院。
吩咐從人留在外面,她獨自走進院內,就見幾個身姿綽約的少婦正在忙著晾曬藥材。
看到那貴婦人進來,她們七嘴八舌的上來問好,有喊『姑奶奶』的,有叫『來夫人』的,還有個年歲最長的,則乾脆稱呼其為『三姑娘』。
那貴婦人——也便是如今的來夫人、曾經的三姑娘賈探春,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看向為首的一個:「鴛鴦,蘇姐姐可在屋裡?」
「勞三姑娘在外面稍候片刻。」
鴛鴦笑道:「我們太太說要去養個什麼菌,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還讓我們不得進去打攪。」
鴛鴦在牟尼院前後待了有兩三年,後來才悄默聲的轉到了林黛玉處,算是外室姨娘。
「不急。」
探春嘴裡說著不急,卻忍不住摸出懷表來掃了一眼,自從去年當上這個京師女子學院的祭酒以來,她幾乎就沒有片刻安寧。
但探春卻是樂在其中。
畢竟先前無論參與過多少朝廷大事,她都只能默默無名的隱居幕後,如今卻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台前,故此雖然這『祭酒』並無實際品階,卻遠比一品誥命更讓她為之自豪。
不過朝堂上對京師女子學院的非議,卻是從來都沒斷過,尤其是在年初探春聯和司業,從兩宮太后那裡申領到了一大筆經費之後,各種酸話怪話層出不窮。
探春如今所承受的壓力,幾乎僅次於當年焦順草創工學之時。
而探春的雄心壯志,也是絲毫不亞於其夫,工學如今已經徹底蓋過國子監,隱有大夏第一學府之姿,那她這個女學也決不能瞠乎其後,必要一鳴驚人才成!
看完懷表,探春猶豫了一下,便對一旁的雪雁道:「去幫我請郡主過來,我們就在這兒開個小會,順便等一等蘇姐姐。」
雪雁立刻提起裙擺飛也似的去了,明明已經是二十六七歲的人了,依舊是這麼風風火火。
探春所提到的郡主不是別個,正是曾經的南安郡主,她在九年前就嫁了人,可惜夫家是個短命的,才嫁過去兩三年就守了寡,身邊只落下一個女兒。
自此南安郡主心灰意懶,索性重拾出嫁前的興趣,呼朋喚友創建了寒梅詩社,聚集了一大批名門才女。
探春正是相中了她的人脈,所以才舉薦她做了京師女子學院的司業,現如今學校里有不少老師,就是南安郡主親自上門聘請來的。
只是……
也不知此舉是害了她,還是幫了她。
想到前陣子偶然提起丈夫時,南安郡主那不自然的表情,探春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道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宮裡宮外這麼多女人不夠他忙活的,竟還有功夫招惹南安郡主。
正在這時,東廂房門忽然左右分開,穿著厚重防護服的女子快步走出來,先反鎖了房門,然後才用力揭開了鑲著玻璃的頭套,露出白皙精緻的面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姐姐可算是出來了!」
探春滿面堆笑就要往前湊。
那女子忙抬手止住,道:「等我把防護服脫掉再說。」
而本來在收拾藥材的鴛鴦等人,早戴上口罩手套圍攏上來,七手八腳將那防護服脫下,丟進早就燒沸了的大鍋里加溫消毒。
「這麼危險?」
探春見狀不由蹙眉。
「你說呢?」
女子也挑起罥煙眉,沒好氣道:「要不是你催的太緊,也不至如此!」
「要不然你在外面指揮,讓別人來……」
「別人若是做得來,你還用得著求我?」
「哈哈~」
探春雙手合十做服輸狀:「是是是,只有您林大神醫親自……」
「咳~」
林黛玉瞪眼咳嗽一聲,提醒道:「在外面別這麼叫!」
「是是是。」
探春不以為意的敷衍著,寶二哥如今連走路都費勁,難道還能跑到女子學院來不成?
不過她還是順從的改口道:「只有您蘇大神醫親自出馬,才能讓太醫院和醫學院俯首稱臣。」
「哼~」
林黛玉冷哼一聲揚起瓊鼻,探春所言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新中醫』發展至今不過區區十年,而且一開始投身其中的人並不多,也就是這兩三年成果顯著,才漸漸在某些方面壓了舊中醫一頭。
而林黛玉一來有天分有才情有毅力,二來焦順這個新中醫的奠基人、領路人,不斷給她夯實基礎、拔高上限,到如今單論新中醫的理論創新方面,能與林黛玉相提並論的怕是不足五指之數。
而前百名當中,估計也只有她這一位碩果僅存的女大夫。
如今林黛玉在這京師女子學院裡,堪稱是鎮山之寶一樣的存在,既肩負著培訓女醫生的責任,又被探春寄予重望,期盼著她能做出震驚醫學界的重大突破,以便儘快完成一鳴驚人的目標。
不過……
兩個人湊在一處,首先聊起來的卻不是什麼醫學,更不是什么女子學院,而是兩人共同的男人。
「聽說他已經到了那個什麼艾吉?」
「上月初就到了,這次我大夏牽頭,與英、法、德、奧、荷、越南、印度、埃及七國合作開鑿中西運河,要耗費財力人力不可計數,即便是老爺這個外交部尚書出面,想要一下子談妥只怕沒那麼容易,估計等回頭西夷還要再派使臣過來。」
林黛玉聽的直搖頭:「這麼些國家,以前聽都沒聽過——對了,前陣子咱們不是還在和英吉利爭那個什麼西牛賀洲嗎,這怎麼又合夥開鑿起運河來了?」
「英吉利管那地方叫澳大利亞。」
賈探春解釋道:「那是個苦寒之地,英吉利的水師雖然雄強,但畢竟鞭長莫及,又覺得為此傷筋動骨頗為不值,所以最後簽了些降低關稅的協定,又約好互不侵犯,便主動撤軍了——其實若非老爺不知從那兒聽說,西牛賀洲有不少金礦鐵礦,估計朝廷也不會去爭。」
「他總是能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
「是啊,他總是能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
兩女相視一笑,皆是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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