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二百九十四章 榮府亂不亂、四爺說了算!

    李惟儉面上一凝,抬眼看去,便見秦顯家的隱在角門之後,料想這般遠了理應聽不見。當下扯了司棋到一旁角落裡,低聲問道:「你是如何算計的?」

    司棋道:「我聽聞中風之人不能飲酒,乾脆求了姥姥,姥姥又尋了桃紅私底下給大老爺那湯藥里加了烈酒!」

    李惟儉不知作何表情,快被司棋蠢哭了。道:「誰說喝了酒立馬就死的?」

    「啊?」

    眼看司棋方才一副表功神情,李惟儉心下暗忖,面前這女子前頭自私自利,自打從了自己個兒,倒是一門心思為他著想。只是這般性子實在不好接入家中,不然來日指不定家裡如何雞飛狗跳呢。

    李惟儉便低聲道:「只是一回,無論如何也沒這般湊巧的事兒,此事與你無關。」

    司棋蹙眉不已,嘀咕道:「原是這般那桃紅後續的銀錢不用給了。」

    李惟儉眨眨眼,忙道:「給!趕緊給了!別讓你姥姥出面,私底下湊過去給了,就說你姥姥吩咐的,千萬別將自己個兒暴露出去。」

    司棋應下,李惟儉思量著又吩咐道:「如今你不好再留在榮府,乾脆自己尋個由頭出來吧。」

    司棋頓時雀躍不已,說道:「四爺要接我過去?」

    李惟儉緊忙搖頭:「你前腳剛出府,後腳就被我納了,這不是欲蓋彌彰嗎?且安心在外頭待幾年,過後再說。」

    司棋也不在意,心下滿是雀躍,琢磨著若搬將出去,可算不用每月好似牛郎織女那般尋機會碰上一回了。因是不迭聲應下,又蹙眉思忖尋個什麼由頭方才能將自己個兒打發出去。

    李惟儉又細細交代了一番,緊忙打發其進了榮國府。往回走時,不禁心下慨嘆,碰上這般上了頭的戀愛腦,還真真兒不好處置。

    又與琇瑩對練了一番,擦洗過用了早飯,外頭茜雪便來回話,說是榮府打發賈芹送來訃聞,說是兩日後開喪。李惟儉在偏廳與那賈芹寒暄幾句,便將其打發了。

    轉過頭來叫了傅秋芳、寶琴與紅玉三人來,吩咐道:「賈家送了訃聞來,親戚一場,又比鄰而居,來日發送時總要搭一祭棚相送。這兩日尋了妥帖之人先將物件兒置備了,免得來日慌了手腳。」

    紅玉就道:「不用四爺吩咐,一早兒就想到了。物件兒都是現成的,待頭一天夜裡預備下就是了。」

    李惟儉頷首,別無二話,旋即往衙門而去。

    這日處置過公文,因一直不見薛蝌,便尋了一書辦過問。那書辦便道:「薛大人請了半日假,說是過午前就來衙門。」

    李惟儉本道薛蝌不過是處置私事,心下也不曾在意。卻不知薛蝌這會子自角門進了賈家,而後徑直朝著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待到得東北上小院兒,隨著丫鬟往內中行去,忽見一小婦人自內中行將出來,薛蝌遙遙見了緊忙避在一旁。

    那小婦人卻連連瞥了薛蝌幾眼,待到得近前乾脆停步道:「可是蝌兄弟?」

    薛蝌聞言便知這女子乃是薛蟠之妻夏金桂,緊忙拱手道:「蝌見過嫂嫂。」

    那夏金桂一雙美目上下瞟了薛蝌兩眼,這才笑道:「都是一家人,蝌兄弟不用客套。你兄長又往外頭去了,這賈家大老爺一過世,他又幫著置辦物件兒。要我說,這賈家潑天的富貴,缺了短了的,只管拿了銀錢採買就是,又哪裡顯著他了?真真兒是個無事忙。」

    薛蝌不好搭話,那夏金桂頓了頓才笑道:「料想蝌兄弟是來尋太太的?快去吧,太太這會子正等著呢。」

    薛蝌拱手施禮,這才與那夏金桂錯身而過。待行了一陣,那夏金桂臨到門前又扭頭觀量了一眼,心下不禁暗惱。都是薛家人,為何這薛蝌生得文質彬彬的,偏那薛蟠卻一副粗魯情形?

    瞧那薛蝌謹言慎行的,如今又得了官身,倒是頗有幾分李伯爺的模樣。真是可惜了,早知薛蟠成了如今德行,說死夏金桂也不能嫁了。

    卻不說夏金桂如何心思,薛蝌進得內中與薛姨媽見過禮,落座後聽那薛姨媽東拉西扯了好一通,偏不提正題。

    薛蝌聽得心下不耐,正要開口,便聽一旁的寶釵道:「媽媽,蝌兄弟如今得了官身,想來忙碌的緊,還是早些將正事兒辦了吧。」

    薛姨媽心下萬般不願,只得起身自後頭的炕櫃裡抽出一錦盒來,戀戀不捨道:「蝌哥兒啊,如今咱們家不比從前,這些銀票還是典賣了股子方才湊齊的,你點點看?」

    錦盒遞過,薛蝌接了,頷首道:「伯母既這般說了,那咱們就先小人後君子。」當下展開錦盒,抄起內中銀票仔細點算了。

    總計兩萬八千兩,點算過一遍,薛蝌便蹙起眉頭來,這內中少了二百兩。待點算過第二遍薛蝌確認了,果然少了二百兩。

    抬眼看飲茶的薛姨媽,後者眼神飄忽道:「蝌哥兒,這數目可還對?」

    「呵,」薛蝌笑了,放下錦盒道:「回大伯母,不多不少,正好兩萬八千兩。」

    薛姨媽頓時鬆了口氣,忙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薛蝌心下鄙夷不已,莫非這大伯母以為短了這二百兩便能發家致富不成?當下再懶得虛與委蛇,起身道:「既如此,小侄先行告退了。」

    薛姨媽應下,吩咐道:「那我就不多留伱了,同喜,去送送蝌哥兒。」

    眼看薛蝌邁開大步匆匆而去,方才將一切看在眼中的寶釵禁不住說道:「媽媽,方才那銀票可是短了蝌哥兒的?」

    薛姨媽哪裡肯認?只是推諉道:「他既說對了,那便是對了。」

    寶釵惱火至極,盯著薛姨媽問道:「到底短了多少?」

    薛姨媽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終究經不住逼問,道:「短了二百兩。」

    寶釵欲哭無淚,強忍著惱意道:「媽媽這又是何必?如今蝌哥兒隨著儉四哥辦差,方才得了官身,往後說不得便要平步青雲。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二叔早亡,蝌哥兒在京師舉目無親,媽媽正是善待其人之時,如何為了二百兩就要惡了人家?」

    薛姨媽偏過頭去,只道:「我與人為善,他可曾為善了?不過是沒了皇商底子,二房便急著與咱們分家,瞧他那樣只怕往後巴不得不與咱們家往來呢。」

    寶姐姐心下好一陣無語,情知這會子勸了也是白勸,便只嘆息了一聲,再不提及此事。

    這日到得晌午,薛蝌回返武備院衙門,待用過午飯方才去拜見李惟儉。

    眼看薛蝌好似有話要說,李惟儉便將幾個小吏打發了出去,隨即便見薛蝌將錦盒奉上,說道:「伯爺——」說話間將錦盒打開。

    瞥了一眼內中銀票,李惟儉笑道:「家產拿回來了?」

    薛蝌笑道:「正是,都是託了伯爺之福。」

    他這話可不是奉承,錯非搭上了李惟儉,那薛姨媽又如何肯鬆口還錢?錯非此番得了官身,只怕那家產還不知要拖延多久才能給付呢。

    李惟儉便笑道:「你既將銀錢送過來,那便挑幾家廠子參股,總不至於讓你吃了虧就是。」

    薛蝌應下,仔細選了幾家廠子,又蹙眉欲言又止。

    李惟儉瞥了其一眼,便道:「文斗有話就說。」

    「是,」薛蝌拱手道:「伯爺,下官方才用飯時聽人說嘴,說是那賈家大老爺並非病故,而是死於非命。」

    「嗯?」

    李惟儉心下納罕至極,這流言蜚語傳得這般快?昨兒的事兒,今兒連武備院的官吏都知道了?只怕這內中定有人推波助瀾啊,就是不知是家賊還是外賊了。

    李惟儉便道:「與咱們無關,文斗用心辦事就好。」

    薛蝌領命,這才退下。

    卻說司棋得了李惟儉吩咐,先行尋了王善保家的,祖孫兩個私下裡嚼舌了好半晌。

    司棋見王善保家的始終不肯吐口,禁不住道:「姥姥可知此事人命關天?若那桃紅扛不住交代了,咱們家上下哪裡還有命在?就算桃紅抗住了,待過後慾壑難填又來索要錢財,姥姥到時給是不給?」

    「這——」王善保家的猶疑半晌,終究吐口道:「談好了五百兩銀子,我先頭已經給了二百兩了。」

    司棋聽罷瞪著眼睛簡直難以置信!一千兩銀子竟被王善保家的漂沒了半數,簡直堪比前明時的兵部了。

    司棋這會子也懶得嚼舌,只探手出來道:「剩下的銀票呢?」

    王善保家的摸索一番,嘴裡嘀咕道:「你小舅舅如今還不曾討了媳婦,我總要留一些防身。」說話間遞過幾張銀票道:「就這四百兩了,剩下的過後再說。」

    司棋咬牙接過,轉頭又去服侍二姑娘。待過了晌午方才得空,瞥見無人趕忙尋了那桃紅,只說是王善保家的打發了她來送銀票,旁的一概不知。那剩餘的三百兩付清,桃紅頓時竊喜不已,又讓司棋帶話,只說此事隱秘,連那藥碗都一早兒拾掇了,斷不會傳揚出去。

    司棋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又隨在二姑娘身邊兒守在靈堂。

    熬到臨近申時,司棋得了王熙鳳吩咐,攙起二姑娘迎春往後頭去用飯。二人方才出得靈堂,就聽有婆子來回話道:「二奶奶,儉四爺來了!」

    司棋聞言一怔,扭頭就見王熙鳳快步行了出來,與那婆子道:「儉兄弟來了?」

    婆子回道:「二爺迎了,這會子正在偏廳用茶。」

    王熙鳳就道:「正好有事兒要與儉兄弟商量,我去瞧瞧。」

    說罷鳳姐風風火火往外便走,司棋扶著迎春隨在後頭,到得前頭偏廳左近往裡一瞧,果然就瞧見了李惟儉。

    那李惟儉這會子剛好往外瞧,司棋緊忙朝著其連連點頭,旋即就被進門的王熙鳳遮掩了身形,也不知李惟儉瞧沒瞧見。

    一旁的二姑娘迎春狐疑不已,禁不住問道:「司棋,你方才——」

    司棋扯謊道:「四爺一早兒打發人交代了我要看顧好姑娘,這見了可不就要回應一下?」

    迎春狐疑不已,卻不再過問。二人自角門轉出來,往大觀園而去,自是不提。

    卻說王熙鳳進得內中,便見李惟儉神色恬淡,賈璉卻愁眉苦臉。

    彼此見過禮,王熙鳳落座便道:「儉兄弟怎麼來了?開喪還得兩日後呢。」

    李惟儉乜斜一眼,瞥了眼偏廳里伺候的兩個丫鬟。王熙鳳聞弦知雅和,當即打發了丫鬟下去,這才聽李惟儉道:「今日坐衙,午飯時便聽了流言,只道大老爺並非病故,而是死於非命。」

    「啊?」

    李惟儉仔細觀量,卻見王熙鳳訝然之餘,緊忙瞥向一旁的賈璉,暗暗咬牙頗為氣惱。再看那賈璉,唉聲嘆氣之餘竟有些神思不屬莫非這大老爺是賈璉錯手打死的?

    王熙鳳一咬牙,見左右無人忙道:「也不瞞儉兄弟,昨兒你二哥去與大老爺說逼債之事,嗆聲兩句大老爺就惱了。那般身子骨偏要起來打你二哥,你二哥不過推了下,大老爺栽倒時後腦撞了椅子,也不知怎地就去了。

    如今後腦海留了個包,有心人一探便知。若這事兒傳揚出去,只怕這襲爵之事——」

    王熙鳳心心念念便是賈璉襲爵之後,自己個兒也得個誥命。哪裡想到事到臨頭,偏生出了這檔子事兒。

    當下緊忙又道:「儉兄弟昨兒可是應承了,不拘拋費多少銀錢,還請儉兄弟援手。」

    李惟儉擺手道:「此事今日傳揚的到處都是,只怕是有心人在推波助瀾。我如今只能說盡力而為,卻不敢打包票。」

    王熙鳳道:「儉兄弟盡心就好。」頓了頓,又蹙眉道:「那外頭煽風點火的,說不定就是忠順王府!」

    李惟儉思量著欲言又止,待王熙鳳與賈璉看過來,這才低聲道:「此事怕是並非忠順王府所為啊。二哥、二嫂子且想想,前番王府長史來催逼,這才惹得大老爺暴斃而亡,忠順王府總歸是脫不開干係。

    當此之際,忠順王府又怎會不知遮掩,反倒四下傳揚呢?」

    王熙鳳與賈璉對視一眼,暗忖好似的確是如此。若真箇傳揚出去,說不得聖人又會處置那忠順王。換了自己個兒是忠順王,只會將此事遮掩了,絕不會四下傳揚。

    既不是忠順王府,那太太?

    王熙鳳火氣升騰,禁不住罵道:「想瞎了她的心,就算你二哥不能襲爵,莫非還真箇兒能落在那鳳凰蛋頭上不成?」

    賈璉也蹙眉道:「不至於如此啊,斷不至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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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聽李惟儉悠悠道:「爵位不能承襲,這家產說不得就能獨占了啊。」

    王熙鳳頓時恍然,當下咬牙切齒,氣得胸脯起伏連連。

    好半晌,又聽李惟儉道:「當務之急,二哥、二嫂子須得趕快尋了妥帖仵作與太醫,坐實了大老爺乃是抱病而亡,絕非死於非命。這外邊廂,我先去尋了驗封司郎中遞遞話兒,看看如何處置。只要此事不鬧到朝堂上,一切都好說。」

    王熙鳳心下動容,感念道:「這回又多虧儉兄弟了。」

    「談不上,」當下李惟儉起身道:「我去後頭瞧瞧老太太,二哥、二嫂子留步。」

    賈璉緊忙起身相送,徑直將李惟儉送出黑油大門方才迴轉。

    卻說李惟儉自角門進得榮國府,方才過儀門,迎面兒便撞見前來相迎的鴛鴦。

    鴛鴦問候一番,緊忙說道:「虧得四爺今兒來了,老太太方才還念叨著讓我再去請四爺來呢。」

    李惟儉不知鴛鴦拜了湘云為主母,心下極為納罕,不知這鴛鴦怎麼前頭還叫著『儉四爺』,這會子又成了四爺,且語氣頗有親近之意。

    李惟儉乜斜掃量,但見其蜂腰削肩,鴨蛋臉,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容貌談不上如何出色,卻也算得清秀。

    偏在此時鴛鴦扭過頭來,與其對視一眼,旋即紅了臉兒偏過頭去。口中道:「四爺這邊走。」

    「嗯。」

    李惟儉心下不由得愈發古怪,卻一時間想不分明,只得按捺下來隨著鴛鴦過了垂花門。轉眼進得榮慶堂里,掃量一眼便見內中只賈母與王夫人,丫鬟只留了琥珀一個,余者竟盡數不在。

    李惟儉心下有了思量,緩步上前見禮:「老太太、太太——」

    賈母趕忙道:「儉哥兒可算來了,莫要客套,快坐。」

    當下李惟儉落座,不待琥珀奉茶,賈母便說道:「俗話說的好,鏟子就沒有不碰鍋沿的,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還要拌嘴呢,更何況是親戚?」頓了頓,強笑著看向王夫人道:「昨兒的情形,也是話趕話。實則太太過後也後悔不已呢。」

    李惟儉笑著沒應聲,只抬眼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本道李惟儉先說兩句軟話,自己個兒也好就坡下驢,不想這李惟儉竟一聲不吭!

    王夫人心下惱恨至極,心中卻盤算起來:大老爺之事已託了侄子王傳揚出去,此事不宜節外生枝,不然這姓李的四下串聯下來,說不得這襲爵之事還有波折。且元春分娩在即,如今不妨讓他一讓,待過後再尋姓李的計較清楚!

    拿定心思,王夫人面上擠出一抹笑容來,說道:「儉哥兒,昨兒算是我的不是了。一則大太太沒說清楚,我又不知內情,只道此事全怨了儉哥兒;二則誠如老太太所說,這話趕話的,難免嗆聲兩句。」

    不容易啊,這王夫人竟真箇兒低頭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再指望王夫人道惱那是奢望,且李惟儉又哪裡是幾句軟話就能哄了的?他早拿定心思好生教訓王夫人一通了,只待造辦處將那物件兒造好。

    因是便拱手笑道:「太太這話過了,晚輩昨兒也有不是。也是昨日衙門中差事不順,難免有些氣悶。」

    賈母頓時笑道:「這就對了,說開了不過是一樁小事,都是自家親戚,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李惟儉便道:「老太太說的是,此番大老爺病故,實在讓人意外。這邊廂若有需要晚輩出力的,老太太儘管吩咐。」

    賈母蹙眉道:「也不用儉哥兒幫襯什麼,只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李惟儉跟著嘆息一聲,連番寬慰賈母自是不提。

    外邊廂,湘雲與寶釵自穿廊進了後院兒,朝著榮慶堂而來。

    昨日停了寶釵勸說,過後又聽了映雪所言,湘雲一時間拿不定心思。到得這日下晌,寶釵又來尋湘雲,湘雲便尋思著來尋賈母討主意。因是二人一併而來。

    待轉過榮慶堂到得門前,二人眼見鴛鴦守在抱夏前,湘雲便過來笑道:「鴛鴦姐姐,我們來瞧姑祖母,勞煩你通稟一聲兒。」

    鴛鴦趕忙扯了湘雲道:「這會子只怕不方便。」

    「哈?」

    鴛鴦瞧了眼寶釵,壓低聲音道:「四爺來了,太太也在。」

    湘雲眨眨眼,以為李惟儉是來道惱的,頓時心有不甘。說到底又不是儉四哥的錯兒,憑什麼要來道惱?轉眼又看向寶釵,隨即聽寶釵說道:「儉四哥素來與人為善,如今這漫天的雲彩可算是散了。」

    湘雲敷衍著應下,忽而聽得內中王夫人開了口,緊忙與寶釵一併側耳傾聽。待聽過了,湘雲頓時瞠目不已,旋即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來。轉頭再看寶釵,卻見寶姐姐蹙眉怔在當場。

    湘雲便笑著湊過來與寶釵道:「寶姐姐,太太給儉四哥道惱了呢。」

    「嗯。」寶釵胡亂應下,心下紛亂不已。

    姨娘竟然給儉四哥道惱了!且是被老太太逼著給儉四哥道了惱!

    就聽湘雲又道:「方才我還拿不定心思,想著要不要勸一勸儉四哥呢,如今卻是省了。」

    寶釵聽得此言,心下愈發憋悶。如今想來,那昨兒與湘雲說的話竟成了廢話一般,顯得她自己個兒枉做了小人。

    寶釵心知,哪怕如今已然盡力高看了,可還是小看了儉四哥幾分。以其今時今日的位份,莫說是姨娘,只怕就連老太太都不敢輕易開罪了吧?

    心下彆扭至極,寶釵實在掛不住臉,此時更不想與李惟儉撞見,因是便道:「儉四哥與老太太說著話兒,咱們不好進去攪擾,我看還是回頭兒得空再來吧。」

    湘雲頷首應下,二人別過鴛鴦,又朝著原路回返。

    轉眼到得十月初一,賈家開喪。

    因著賈母尚在,是以便只在東院設了靈堂。

    李惟儉卯正時便往東院而來,遙遙便見門燈朗掛,兩邊一色戳燈照如白晝,白汪汪穿孝僕從兩邊侍立。門內又有賈芹等賈家子弟迎來送往。

    李惟儉自是貴客,賈芹將其引入內中,待其弔唁了賈赦,王熙鳳才湊過來與其說話:「大傢伙商議著,實在不忍老太太難受,先前就定下了停靈三七之數。只是如今風言風語傳得實在離譜,我與你二哥商議著,又增了二七,定下五七之數。」

    這停靈每多一日,便要多拋費不少銀子。如今王夫人理家,雖自公中撥付了治喪銀錢,可少不得鳳姐又要往裡頭搭銀子。

    李惟儉停步道:「昨兒有御史上奏了此事,聖人命驗封司重新勘驗,二嫂子可預備好了?」

    王熙鳳趕忙頷首道:「請了順天府仵作,又請了王太醫佐證,料想出不了差池。」

    李惟儉頷首,四下觀量一眼,眼見無人看過來,這才低聲道:「我這兩日掃聽了,那風言風語卻是最先從國子監流傳出來的,聽說有個叫王的在其中上躥下跳。」

    那慎刑司郎中吳謙可是欠著李惟儉人情,昨兒李惟儉『偶然』撞見吳謙,二人乾脆一道兒用了午飯。席間李惟儉略略探尋,那吳謙想著這等密辛算不得緊要,便坦言此事始作俑者乃是王。

    此時李惟儉說罷,就見王熙鳳忽而鳳眼瞪大,禁不住調門上挑道:「王?那是我堂弟我那叔叔的二子!」

    李惟儉頓時沒了言語,只看著王熙鳳好一番咬牙切齒。待其壓住火氣,李惟儉這才說道:「先前尋了驗封司楚郎中,奈何這會子正在風口浪尖,其人只道秉公處置。」

    王熙鳳感念道:「只要秉公處置就好。儉兄弟,此番多謝你了。」

    李惟儉擺擺手,因著人多眼雜實在不好多留,便起身而走。

    到得這日放衙,李惟儉到得家中,單獨叫了紅玉來。二人到得書房裡,李惟儉便從袖籠里掏出來足足五件玉石掛墜來。

    紅玉瞧得莫名其妙,張口道:「四爺這是——」

    李惟儉壞笑一聲,招招手讓其附耳過來,待仔細交代過了,那紅玉便嗔道:「不是說太太已然道惱了嗎?四爺怎麼還要計較?」

    李惟儉笑道:「不讓她挨個狠的,只怕往後還當老爺我是軟柿子。」

    紅玉好奇道:「四爺,這玉墜散出去,太太與寶玉自然討不了好兒,可又如何知道是四爺的手段?」

    卻見李惟儉一抖手,又一枚玉墜出現在掌中:「這不是還有一個呢嘛?」

    紅玉眨眨眼,頓時會意,旋即笑得前仰後合,說道:「四爺真真兒是壞透了,這算是殺人誅心了。」

    李惟儉笑道:「你快去辦了,夜裡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壞透了。」

    紅玉頓時拋了個媚眼,扭身將那玉墜藏在汗巾子裡,出了書房便往庫房而去。

    紅玉自庫房尋了些遼東送來的稀罕漿果,用盒子裝了,隨即往大觀園而去。

    一路進得大觀園裡,過得白石橋便到了怡紅院。當下提了盒子交與翠縷,趁著其去安置,紅玉緊忙扯了映雪將那玉墜交了去:「將這玉墜子四下散出去,不拘是丟在何處,讓人能瞧見就行。」

    映雪緊忙收了,又頷首應下。紅玉又入得內中與湘雲說了會子話,待申時過了這才回返伯府。

    卻說這日賈家開喪,寶玉便沒去書院。早間添了不少亂,便被王熙鳳打發了出來。

    這倒是稱了寶玉的心思,待用過午飯,寶二爺便往櫳翠庵而來。與那妙玉品了香茗,又手談半晌,直到此時方才被襲人催著回返。

    主僕二人自櫳翠庵出來,過月洞門、白石橋,方才到了怡紅院後頭的小路,那眼尖的襲人便指著前頭道:「二爺瞧瞧,那是什麼?」

    「咦?」

    寶玉驚疑一聲,緊走兩步彎腰將那物件兒抄起,拿在掌中觀量一眼,卻見正是自己個兒那枚通靈寶玉。

    寶玉納罕道:「怪了,這玉好生生的怎地落在了此處?」

    襲人湊過來觀量一眼,雖那玉色一般無二,其上字跡也如血色,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因是便道:「你可瞧准了?」

    寶玉略略翻轉,指著其上的字跡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錯不了,就是我那通靈寶玉。」

    說話間往脖頸見摸索過去,旋即就是一怔!

    「怎麼了?」襲人緊忙問道。

    「怪哉!」此時已然是初冬,寶玉披了外氅,便見其自外氅下摘出一枚玉墜來。「我這玉也不曾丟了去,那這一塊又是哪兒來的?」

    當下寶玉摘了通靈寶玉,一併放在掌中比照。形狀相類,玉色同質,連那字跡都瞧著一般無二。

    還是襲人眼尖,指著其中一塊道:「這塊定然是假的。你莫非忘了,上一回你摔了這玉,上頭就有一處裂紋。」

    寶玉頷首道:「是了,這塊才是真的。」忽而又笑著突發奇想道:「襲人,你說這玉莫非非止一塊?我這通靈寶玉說不得是個雄的,如今竟引了一個雌的來,哈哈,妙哉妙哉!」

    襲人又怎會如寶玉這般天真,心下隱隱覺得此時不對勁,趕忙道:「二爺快將那假的藏好!」

    寶玉道:「為何要藏了去?」

    襲人急得跺腳,說道:「真真假假,二爺自己個兒一時間都分不清。若混在一處時間久了,說不得真的成了假的,假的又成了真的。」

    寶玉蹙眉思量,便在此時,忽而聽得遠處有人招呼。襲人緊忙將那假貨搶了去,藏在汗巾子裡。

    抬眼看去,卻見是探春快步朝這邊行來。待到得近前,探春嗔道:「寶二哥怎地這般丟三落四的?」

    寶玉納罕道:「好端端的,我怎麼就丟三落四了?」

    卻見探春一揚手,便有個玉石墜子懸在手掌下。探春說道:「還說不是丟三落四,那這又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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