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不仁、我不義

    通靈寶玉是真是假?這讓王夫人如何接話?

    疑心已存,王夫人自知這會子便是說破大天去只怕賈母也不肯信了。想著多年謀劃一朝成空,王夫人頓時紅了眼圈兒,朝著賈母跪下叫道:「老太太!」

    偏生這會子寶玉還不知情形,只道:「太太這是做什麼?老祖宗不過是怕太太看差了」說著將王夫人攙扶起來,又上前道:「我來辨一辯。」當下略略掃量,便選中一枚玉墜子道:「老祖宗,這一枚才是真的。」

    方才賈母一時失態,這會子被寶玉一打岔,這才逐漸緩和過來。如今與王夫人這個兒媳撕破臉又有何益?且不說如今王子騰勢大,賈家日漸衰敗,說不得往後還要藉助王家之勢。

    單是元春即將臨盆,若果然誕下皇子,賈家說不得就能止住頹勢,再綿延兩代富貴。

    念及此處,賈母情知這會子再計較那通靈寶玉是真是假也是無益,只可惜這些年真心都餵了狗。轉眼又瞧了眼寶玉,見其果然與老國公有七分掛相,心下又實在不忍。

    到底是寵愛了十幾年的孫兒,就算那通靈寶玉是假的,賈母一時間又如何割捨得下?

    罷了,既知內情,往後便只當做尋常孫兒寵愛著便是。至於家業、爵位,如今看來留在大房還是更妥當些。只是可惜了那蘭哥兒,不過蘭哥兒有儉哥兒這般親舅舅照應著,料想來日也差不了。

    思來想去,賈母面上數變,到底扯過寶玉道:「好,你說哪個是真,那就哪個是真。」說話間意味深長看向王夫人道:「太太也是,這一時認錯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往後眼明心亮。治家須得心正,心若不正,再是盡心也難免偏頗。」

    王夫人臉面臊得通紅,卻也知賈母好歹是給她留了臉子,因是唯唯應下再不敢多言。待重新落座,王夫人扭頭一掃量,便見李惟儉笑吟吟看將過來。

    王夫人頓時心下凜然!

    刻下如何不知,此番那一連串的假玉,都是源自這李惟儉之手。心下由不得後怕不已,思忖著這儉哥兒果然是個歹毒的,一出手就拿人七寸。

    先前不過嗆聲幾句,哪裡想到此人報復起來竟有如雷霆萬鈞!

    也就虧得如今賈政不在,若那個方正迂腐的在家中,聽聞此事說不得會一封休書便將自己個兒給休了!

    想到此節,王夫人頓時心驚膽戰,惱恨之餘卻再不敢逞口舌之利。

    此時就聽賈母又道:「既得了真的,那往後須得好生經管了,可莫要再丟了去。忙裡忙外一整天,快扶了太太去歇息吧。」又與眾金釵道:「你們也散了吧,都不用陪著老婆子我了。」

    當下寶玉扶著王夫人而去,王熙鳳、探春、惜春、黛玉、湘雲、寶釵等紛紛起身離去。

    錯身而過之際,湘雲只瞥了李惟儉一眼,便忙不迭的偏了頭去;黛玉這會子倒沒那般多顧慮,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仔細觀量了李惟儉一眼,這才與探春往外邊廂行去。

    內中只餘下李惟儉與賈母,賈母便又提及賈蘭情形。

    李惟儉隨口應答了幾句,心下暗忖,自己方才那般明目張胆,除了寶玉與惜春或許還有湘雲?總之除了這三人,只怕余者都心知肚明,更遑論人老成精的賈母了。

    果然,略略說過幾句,賈母話鋒便是一轉:「儉哥兒素來是個大度的,怎麼這回偏要與太太針鋒相對?」

    李惟儉道:「老太太又何必明知故問?往常看在大姐姐與蘭哥兒的份兒上,晚輩可是對太太忍讓得緊。誰知此番太太又來得寸進尺!若不讓其觸個霉頭,我這堂堂竟陵伯豈不成了太太眼中的牛馬?」

    賈母忙道:「不至於,不至於。」

    李惟儉道:「怎麼不至於?賈妃臨盆在即,若喜得貴子,說不得便要母憑子貴。如此,外頭又有親舅舅王子騰照應著,內里又有外甥為皇嗣,寶玉豈不成了國舅爺?皇親國戚啊,我這區區一等伯又何曾放在太太眼裡?」

    賈母頓時嘆息一聲,說不出話來。實則賈母也是存著此心,方才這才不曾與王夫人撕破臉。

    卻聽李惟儉道:「老太太,十數年前奪嫡之爭,賈家如今還不曾吸取教訓?今上不是個大度的,只看賈家這些年情形便知今上心思。若我說,賈妃若生個公主還好,若生個皇子只怕未必是好事兒啊。」

    「這——」賈母頓時心驚肉跳不已。仔細思忖,儉哥兒所說未必沒有道理。只是又能如何?如今她年老體衰,賴家這一去,賈母再沒了掌控力,只能搬出孝道來方才能制衡王夫人。

    此番揭了王夫人麵皮,心下舒爽之餘,念及這些年賈母好歹是真心待他好的,李惟儉不禁說了幾句真話。見賈母好似有些顧慮,李惟儉又道:「攀附皇權,終究是小道。一朝失利,滿盤皆輸。

    前車之鑑便在眼前,老太太又何必再用榮府上下去博那虛無縹緲的富貴?」

    賈母就道:「非如此又能如何?不怕儉哥兒笑話,如今家中捉襟見肘,上下又是富貴慣了的,又如何過得了苦日子?再看下頭子弟,除去蘭哥兒還能看得過去,剩下有一個算一個,又有哪個是出彩的?攀附皇權自然風險重重,可不如此又如何保得住家中富貴?

    若果然事敗,頂多牽連榮府上下,京師其餘七房,金陵剩下十二房,自當另行綿延家業。說不得少了榮府遮蔽,賈家子弟知恥而後勇,幾代後又會富貴起來呢。」

    李惟儉聽罷略略思量,是了,賈母不過一介老太太,又如何扭轉得了上下人心?如今莫說是榮國府的主子,便是京師其餘幾房的賈家子弟,又有哪個成器的?

    自老國公在世時,賈家便想著往詩書傳家方向扭轉,於是接連有了賈敬、賈珠這般的進士,又有了賈政這般的恩蔭官兒。奈何老國公去的早,賈母獨木難支,賈敬站錯了隊不得不避居城外,於是寧府任憑賈珍放肆無狀。

    其後賈珠一死,賈家徹底絕了科舉入仕之心,賈母看在眼中,自知無力扭轉,也只好顧著眼前。至於往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卻不是賈母管得了的了。

    此時賈母又道:「璉兒雖不成器,好歹不算個糊塗的,總是能護著家業。這後頭的誰都指望不上,如今看來,也就蘭哥兒能有出息。儉哥兒,若來日榮府敗落了,也不求著儉哥兒如何照應,只求著儉哥兒好生看顧了蘭哥兒,說不得振興賈家之事,就落在蘭哥兒身上了。」

    「老太太這是哪裡話?」李惟儉道:「蘭哥兒是我親外甥,我自當照應著。至於榮府,晚輩不敢誇口,只能擔保力所能及之時,盡力出手幫襯了。」

    得了此言,賈母頓時欣慰不已。又略略說過一會子閒話,忽而沉吟著問道:「儉哥兒,那玉裡頭寫字兒到底是怎麼個名堂?」

    李惟儉道:「此法前宋便有記載,不過用雞血浸潤,封於地下七七四十九日可得血字玉石。」

    這倒不是李惟儉胡謅,造辦處小吏曾說過,那玉中寫字的法子的確是前宋的古方子。道理也很簡單,尋常玉石若內中含有鐵離子,佩戴時日久了就會被人體分泌物浸潤,繼而改變顏色。

    那血液里含有的鐵離子又極多,因是在其上寫了血字封存濕潤地下,一段時間就能得了血字玉石。如今造辦處又改進了工藝,乾脆用硫酸鐵在其上寫字,不過幾天光景便能造出血字玉石來。

    不過也有缺點,就是控制不好量,容易導致其後字跡模糊。

    眼看賈母嘆息,李惟儉便不再多言。就聽賈母道:「這過往一直緊著寶玉,如今卻慣得不成樣子,看來往後須得多看顧下旁的哥兒了。」

    卻說寶玉、一眾金釵自榮慶堂出來,眾人都是心思各異。

    王熙鳳抿著嘴,錯非還當著眾人的面兒,且如今還在孝期,只怕就要禁不住仰天大笑!

    儉兄弟果然好手段,此舉算是刨了王夫人的根子,往後再遇到事兒老太太斷不會再因著寶玉而偏向二房。且因著老太太與太太生了間隙,只怕一時間太太也沒空來尋自己的晦氣。

    一想起王夫人方才面色慘白跪在老太太跟前兒,鳳姐心下就好似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一般舒爽!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暗自得意了好一會子,王熙鳳又心生警醒。如今那爵位承襲還不曾落定,這會子不好得意忘形。只待爵位徹底落定,她總要尋機與太太好生斗上一斗!

    思量間過了垂花門,王熙鳳招呼一聲,旋即朝著東院兒而去。

    一行人中,惜春年歲雖小,卻也能瞧得出眼色來,眼見眾人雖說著話兒,可瞥向寶玉的目光卻極為古怪,心下便知方才之事只怕另有說道。當下惜春閉口不言,只隨在探春身旁。

    探春心思通明,若換做旁的時候說不得還會轉圜一番,可方才那般情形,眼見著老太太與太太生了間隙,風口浪尖之上她又哪裡敢上前轉圜?

    刻下看向前頭的寶玉,探春咬著下唇暗自思量,這太太果然是個能算計的,為了博取老太太寵愛,十幾年前便布了局,不料如今竟被儉四哥給揭穿了。儉四哥又不是賈家人,太太即便心下恨得要死只怕也無從著手。

    以太太的性子,說不得來日會去磋磨大嫂子與蘭哥兒。只是經歷了這一遭,只怕老太太早就心生防備,這二人斗將起來,反倒將二嫂子與璉二哥摘了出去。

    又想著儉四哥素來與二嫂子一家親厚,此舉可謂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儉四哥果然厲害,一番連消帶打,便將太太此間十數年積累化作了齏粉!

    往後如何行止,須得思量分明了才是

    黛玉也在探春身旁,瞧著前頭的寶玉心下覺著有些憐憫。可嘆有一陣子府中還傳著什麼木石前盟,黛玉還暗惱了一陣兒,她與寶玉只有兄妹之情,這木石前盟又是從何談起?

    如今思來,連那通靈寶玉都是假的,那木石前盟自然成了笑話。

    非但如此黛玉看向與湘雲走在一處的寶釵,木石前盟是笑話,那金玉良緣又何曾不是笑話了?

    通靈寶玉是假的,薛家人倒騰了個金鎖,也刻下八個字來附和那通靈寶玉,真真兒讓人笑掉大牙!

    黛玉這般作想,寶姐姐這會子也是這般想的!只是寶釵連被親哥哥裝箱子送去伯府這般離譜的事兒都經歷過了,如今這等情形還能沉得下心來,只與湘雲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湘雲雖不曾想分明,卻也知方才情形有異。待進得大觀園裡,金釵等各自散去,到得怡紅院來,湘雲便尋了映雪說了方才情形。

    映雪便仔細為其分析了一通,直把湘雲聽了個瞠目,道:「那通靈寶玉是假的?」

    映雪便道:「大姑娘可曾聽聞旁的銜玉而生過?那寶二爺瞧著也不曾如何神異,如何偏偏就銜玉而生了?」

    湘雲蹙眉思忖著道:「道理是這般道理,只是太太圖的什麼?這般謊話遲早會被拆穿,到時豈不落得個沒臉?」

    映雪便道:「還能如何?不過是損公肥私罷了太太一門心思想要將榮府榮府家業攏在手中,恨不得連那爵位也讓寶二爺承襲了呢。」當下映雪又說了府中情形。

    湘雲聽得愈發蹙眉不已,說道:「無怪這幾日二嫂子也不往太太跟前兒去了,原是這般。」頓了頓,舒展眉頭道:「太太這般太過自私自利,難怪這回姑祖母都瞧不下去了。若我來日當了家,定不會學了太太。」

    轉而湘雲又笑將起來:「此番太太鬧了個沒臉,我也不用去三叔家躲著了。也不知二嫂子多早晚處置了喪事,我還要與二嫂子學著管家呢。」

    映雪瞧著湘雲,心下好一番欲言又止心道,大姑娘,來日誰當家還真不好說呢。

    不提湘雲這邊廂,卻說寶玉懵懂著送王夫人回了房,又要耍寶逗弄,偏王夫人這會子半點興致也無,推說身子疲乏,便打發了寶玉回返。

    寶玉此時也覺不妥,一路蹙眉回返綺霰齋,尋了襲人說過方才之事,只把襲人嚇了個半死!

    襲人心中只想著做姨娘,若得寵的是寶玉,那便做寶玉的姨娘;若得寵的是賈環,那便做了賈環的姨娘又如何?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老太太心中存了疑慮,只怕寶玉便要失寵啊。

    這早前有著通靈寶玉,老太太只是一味寵溺著,半點委屈也不肯讓寶玉受,寶玉在榮國府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往後,還能如此嗎?

    轉念一想,老太太到底上了年歲,且太太家中還有王大人為依仗,宮中還有大姑娘臨盆在即。即便不能承襲榮國府家業,說不得來日也能做個國舅爺,總歸是個富貴閒人。

    襲人心下思慮分明,便勸說道:「你往後可不好再胡鬧了,那書院還是每日都要去,免得惹了老太太厭嫌。」

    寶玉手指著自己個兒笑道:「老太太會厭嫌我?」


    襲人便嘆息道:「偏你是個糊塗的,出了這檔子事兒,往後老太太可還會一味寵溺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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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惱了,道:「你話也不說清楚,到底是什麼事兒,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襲人囁嚅半晌,到底將此事揭開來,直把寶玉聽了個魂游天外。過得好半晌,便見寶玉將胸前掛著的通靈寶玉取了下來,嘀嘀咕咕念叨半晌。襲人緊忙上前防著寶玉又要摔了那通靈寶玉。

    卻見寶玉忽而跳腳喜道:「原來我也是個沒玉的,好啊,好!」

    寶玉這般情形,直把襲人看了個目瞪口呆,不知這寶玉又發了什麼癔症。

    賈家開喪之後,又過了幾日。

    那外間的風言風語終於引得有御史上書,聖人念及賈妃臨盆在即,乾脆留中不發。不料此舉惹得言官紛紛上奏!

    聖人『無奈』之下,只得責成驗封司、五軍部並都察院御使勘驗賈赦一事。

    旨意降下,當日驗封司郎中、都察院御使與五軍部三品將軍馬尚,一併往榮國府而來。

    鳳姐兒、賈璉昨兒便得了李惟儉知會,只道那驗封司郎中與都察院御史定會秉公處置,鳳姐兒又想此番來的馬尚乃是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四王八公素來同氣連枝,料想此番應該無恙?

    不知為何,鳳姐兒心中忐忑,卻只得在後宅等著聽信兒。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鳳姐兒心下實在不耐,打發了小廝去瞧東院兒情形,無奈這會子東院兒鎖了,內外人等不得進出。

    直到過了晌午,那勘驗人等方才匆匆離去。鳳姐兒趕忙去了東院兒,便見賈璉蹙眉呆立,也不知是怎麼個情形。

    鳳姐兒緊忙上前過問:「勘驗的如何了?」

    賈璉回過神來,苦笑道:「實在是一言難盡。」

    那驗封司郎中也就罷了,此番果然秉公處置。來的都察院御使,乃是李惟儉的師兄詹崇,此人出言頗有維護之意。賈璉眼見來人心中便落定大半,只道此番定然平安無事。

    誰料仵作與太醫勘驗過了,那後腦海的傷情果然勘驗了出來,仵作卻與太醫爭執不休。一個說是致命傷,一個說不是。

    二人吵嚷到驗封司郎中、都察院御史乃至馬尚跟前兒,那驗封司郎中只說拿不定主意,回去定然上奏;御史詹崇好似得了儉兄弟囑咐,寥寥幾句卻頗有回護之意;偏在那馬尚處出了岔子!

    此人一口咬定賈赦死的蹊蹺,理應按死於非命處置,還要詳查內中情形。

    這三人各執一詞,吵嚷半晌不得結果,只得回返奏明了朝廷,請聖人拿主意。

    王熙鳳聽罷,鳳眸一挑,頓時罵道:「那馬尚吃錯了藥不成?為何來尋咱們晦氣?」

    賈璉苦惱道:「誰知馬尚是個什麼心思?開喪那日還好好兒的,誰知今兒竟變了嘴臉!」

    王熙鳳氣得七竅生煙,錯非那馬尚橫生枝節,此番勘驗大抵便過關了。自己個兒先前託付了儉兄弟,還道儉兄弟根基前,驗封司郎中未必會賣儉兄弟臉面。誰想非但是驗封司,連都察院御史都是儉兄弟的師兄,偏那五軍部的馬尚出了問題!

    如今細細想來,說不得便是王夫人暗中使了氣力!

    此時就聽賈璉道:「這事兒還有的鬧,便是官司打到聖人面前只怕也鬧不清楚。」

    王熙鳳就道:「二爺如今有何打算?」

    賈璉擰眉道:「如今只好去尋北靜王討個主意了。」頓了頓,又道:「你得空再去尋儉兄弟說道說道?」

    王熙鳳只嘆息一聲沒言語。儉兄弟再是手眼通天,又如何管得了五軍部?那可是四王八公等勛貴的自留地,莫說儉兄弟,連首輔陳宏謀都管束不得。

    賈璉也自知失言,嘆息一聲乾脆去尋北靜王。

    後頭的賈母還在等信兒,王熙鳳拾掇心緒,便領著平兒往榮慶堂而來。不想方才自角門行出來,迎面便撞見鼻青臉腫的薛蟠自夾道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王熙鳳瞧了個稀奇,納罕問道:「蟠兄弟這是怎地了?」

    薛蟠尷尬捂著臉,瓮聲瓮氣道:「不小心摔了馬,我還有事,咱們就此別過。」說罷甩開大步便轉過了夢坡齋。

    王熙鳳與平兒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平兒便道:「這薛大爺說不得在外頭惹了什麼事端呢。」

    鳳姐兒心下鄙夷,嗤笑道:「還能什麼事端?定是又惹了一身騷!」

    鳳姐兒此言大差不差,這薛蟠一早興沖沖往衛若蘭家中而去,蓋因這日衛若蘭為母親做壽,此人也是王孫公子,薛蟠一心攀附,便一早來送賀禮。

    偏巧這日柳湘蓮也在,此人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

    薛蟠送過賀禮,衛若蘭暗忖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忍著心下厭嫌到底讓薛蟠進了門。這薛蟠沾了酒就發了性子,瞧那柳湘蓮生得貌美,頓時又生了龍陽之好!

    只待柳湘蓮心中不快,便意欲走開完事,奈何衛若蘭不曾瞧見,只一心挽留。

    結果就壞了事,那薛蟠喝多了酒再也不管不顧,乾脆尋機攔了柳湘蓮。柳湘蓮不想攪了壽宴,乾脆假意與其相好,引著薛蟠到了城外。隨即抽出馬鞭抽了薛蟠三四十下,其後又按著薛蟠腦袋侵入河溝里。

    直把薛蟠打得『誒唷誒唷』亂叫,又沒口子的求饒道:「好老爺,饒了我這沒眼睛的瞎子罷!從今以後,我敬你怕伱了。」

    柳湘蓮兀自不解氣,又逼著薛蟠喝了一肚子髒水,這才洒然而去。

    不想此事還沒完!那衛若蘭眼見柳湘蓮、薛蟠二人一先一後而去,當即心下存疑,待安置了壽宴緊忙追出城來。遙遙看得二人情形,衛若蘭頓時動了真火!

    柳湘蓮是落魄世家子,多少畏懼薛蟠三分,不好下死手,可那衛若蘭卻無此等顧忌!當下抽了寶劍便要斬了薛蟠狗頭。

    也就虧著柳湘蓮阻攔了,衛若蘭這才打得薛蟠肋骨折了兩根方才罷手。其後割袍斷義自不多提。

    暫且不說鳳姐兒往榮慶堂而去,卻說薛蟠捂著肋條倒吸著涼氣進得家中,因不想讓薛姨媽與寶釵擔心,便徑直往自家小院兒而去。

    方才進得內中,就見夏金桂滿面寒霜,那箱籠更是被翻了個底兒朝天。

    薛蟠憋著火氣問道:「好生生的拾掇箱籠作甚?」

    夏金桂正要開口,忽見薛蟠鼻青臉腫,緊忙問道:「你這是如何弄的?」

    「莫問了,騎馬摔了。」

    夏金桂也不以為意,當即冷著臉兒道:「我且問你,我那地契、鋪契怎地成了假的?」

    薛蟠明知故問道:「怎麼就成了假的了?」

    卻見夏金桂揚起一張地契拍在桌案上,橫眉豎目道:「你道我好糊弄?這般地契上的大印歪歪扭扭,定是蘿蔔雕的。真的哪裡去了?」

    薛蟠支支吾吾不肯言語。

    夏金桂哪裡肯罷休,當即哭嚎著鬧將起來。薛蟠有苦自知,總不好明說那地契與鋪面俱都被薛姨媽拿去典賣了銀錢還了薛蝌吧?

    因被吵得實在不耐,便知道:「外頭欠了人銀錢,我拿去典賣了!」

    夏金桂頓時更急,上來便要抓薛蟠,偏巧一下碰到薛蟠傷了的肋骨。薛蟠頓時將其推開,那夏金桂倒退兩步一跤跌在地上,霎時眼睛一翻沒了動靜。

    寶蟾在一旁頓時胡亂叫嚷起來,薛蟠則好似傻了一般呆立當場。

    須臾間,薛姨媽與寶釵匆匆而來,眼見夏金桂如此,緊忙打發人去前頭請了太醫來。

    那太醫好一番診治,只道『氣血相逆,當進寬胸順氣之劑』。

    薛姨媽恨得罵了薛蟠一頓,說:「如今娶了親,眼前抱兒子了,還是這樣胡鬧。人家鳳凰蛋似的,好容易養了一個女兒,比花朵兒還輕巧,原看的你是個人物,才給你作老婆。你不說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計,和和氣氣的過日子,還是這樣胡鬧,喝多了黃湯,折磨人家。這會子花錢吃藥白操心!」

    薛蟠訥訥不言,那夏金桂又哭鬧著提及地契之事,薛姨媽頓時面上訕訕。

    寶釵在一旁,見此便道:「嫂子莫惱,哥哥也是要臉面的,待我過後仔細問清楚了,總要給嫂子一個交代。」

    當下只留了薛姨媽陪夏金桂,寶釵緊忙扯了薛蟠去到隔壁好一番商議。待回返後,那薛蟠蔫頭耷腦,只道前一陣做生意讓人哄騙了,足足賠了三萬兩銀子。又不想讓家中擔心,這才偷了地契典賣了頂賬。

    眼見夏金桂又要哭鬧,薛姨媽便道:「好孩子,到底是這孽障的錯兒,斷沒有拿了你的體己貼補的。這樣,我這手頭還有些京師水務的股子,待回頭便都算作你的體己可好?」

    聽得此言,夏金桂這才止了哭鬧。心下不禁暗自得意,有婆婆護著,這薛蟠往後再也張狂不得。

    卻說鳳姐兒與賈母說過了,引得賈母好一番氣惱,非要往宮裡老太妃跟前去求肯。鳳姐兒好一番勸說方才將其勸住,只說須得等賈璉自北靜王那邊廂回來再計較。

    待這日夜裡,賈璉雀躍著回返,只說那北靜王果然好說話,應承了此番定然幫著轉圜。

    鳳姐兒略略鬆了口氣,想著有了北靜王出面兒,想來那馬尚此番理應會鬆口吧?

    因著還在喪期,鳳姐兒與賈璉須得分房而睡,賈璉便去了前頭的書房裡。

    夜裡鳳姐兒翻來覆,一想到來日便要得封誥命,便興奮得睡不著。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方才迷迷糊糊,忽而便聽得後院兒傳來些許聲響。

    鳳姐兒頓時驚醒,起身便見平兒在外頭正睡得香甜。鳳姐兒憐惜平兒這些時日跟著自己個兒極為勞累,便也沒叫平兒,自己個兒披了衣裳便往廳堂而來。那後門有床,鳳姐兒掀了帘子往後頭觀量,便見一具身形悄然進得尤氏居所。

    過會子便有剪影映在臥房,看那剪影,分明便是一男一女!待須臾,那一男一女糾纏起來,燈火旋即熄滅。

    王熙鳳看得瞠目不已,那男子身形除了賈璉還能是誰!

    鳳姐兒心下惱怒至極,有心刻下便衝出去揪出那狗男女,轉念又想,此番若鬧將起來,只怕那襲爵一事便要告吹。

    鳳姐兒銀牙暗,心下憋悶不已,她自問從無一處對不起賈璉,偏這賈璉什麼髒的臭的都敢沾染,如今竟連尤氏都勾搭上了!

    忽而一轉念,鳳姐兒下定心思,咬牙暗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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