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三百三十一章 王子騰來信

    黛玉這會子強壓著心下慌亂,思來想去,榮國府只一群孤兒寡母,男丁不過賈璉、寶玉、賈蘭,寶玉不說也罷,賈蘭年歲還小,便是賈璉也不是個妥帖的。

    計較起來,反倒是忠靖侯史鼎如今為正三品通政使,掌收受各省題本,經校閱後送內閣,隨本之揭帖則送相關之部、科之責。正兒八經的九卿之一!若李惟儉果然出了事,說不得史家會知曉一二。

    黛玉話音落下,紅玉快步入內說道:「奶奶,莫忘了四爺的恩師嚴閣老。」

    黛玉眨眨眼,這才恍然,是了,方才怎地將嚴閣老給忘了?

    此時就聽紅玉又道:「奶奶關心則急,只是這會子天色已暮,奶奶卻不好四下走動。四爺與嚴閣老情意非同一般,不若打發海平往嚴府走一遭?」

    黛玉略略吸了口氣,頷首道:「的確有些急切,顧此失彼了,你說的是。」黛玉回身落座軟榻上,仔細思量了半晌方才道:「說不得四哥只是絆住了,過會子就能回來。如此,也不好太過興師動眾。你讓吳總管領兩個小廝往嚴府走一遭就是了。」

    紅玉應下,緊忙轉頭去吩咐。前頭吳海平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緊忙點了兩個小廝隨行,三人三馬一路直奔嚴府而去。

    卻說賈李兩家算得上通家之好,關起門來還能從後頭園子彼此往來,因是伯府有什麼動靜,轉頭便被榮國府察知了。

    前頭眼見吳海平臉色凝重打馬而去,緊忙往後頭傳話。這會子平兒正伺候著鳳姐兒泡腳,待婆子進來說了此事,王熙鳳頓時訝然無比,納罕道:「吳海平這會子去做什麼?今兒伯府可有異常?」

    那婆子早有準備,說道:「奶奶,頭晌宮中來人傳旨請了儉四爺入宮陛見算算去了一整日,直到此時還不見回返。說不得就是因著此事?」

    鳳姐兒笑道:「林妹妹到底差著年歲,有些沉不住氣。儉兄弟聖眷正濃,說不得聖人留了儉兄弟一道兒用晚飯呢。不用大驚小怪,且下去吧。」

    婆子應聲退下,王熙鳳旋即變了臉色,與平兒低聲嘟囔道:「儉兄弟莫非出了意外?」

    平兒搖頭道:「這外間的事兒我哪裡知道?」

    鳳姐兒思量半晌,這朝堂上的事兒她所知不多,眼見不得其法,便與平兒道:「林妹妹才多大年歲,正是新婚燕爾,一日不見儉兄弟只怕就慌了神。你往伯府走一遭,代我安撫幾句。」

    平兒心下怪異,卻也應承了下來。擦過手,平兒起身出了院兒,進得大觀園裡,須臾便從東角門進了會芳園。

    園中值守丫鬟上來問安,旋即引著平兒往東路院正房而去。

    過不多時,平兒進得內中,抬眼便見除去坐月子的傅秋芳,餘下晴雯、紅玉、香菱、琇瑩與寶琴俱在。那心思淺的如晴雯、香菱、琇瑩等,紛紛愁眉不展;倒是紅玉與寶琴你一言、我一嘴的說著寬心的話兒。

    黛玉面上不動聲色,見平兒進來,便與其頷首道:「平兒姐姐怎麼來了?」

    平兒伶俐,情知那勸慰的話只怕早就說過了,因是便說道:「我們奶奶打發我來與奶奶說,此時一動不如一靜。」

    響鼓不用重錘,黛玉便頷首道:「鳳姐姐說的是。夜裡還勞煩平兒姐姐走一遭,紫鵑,快給平兒姐姐盛一盞杏仁茶來。」

    平兒笑著謝過,落座後吃了一盞杏仁茶這才回返榮府。

    待打發茜雪送走了平兒,黛玉便與眾女道:「守在這兒也沒用處,不如各自散去了吧。」

    寶琴就道:「奶奶心下記掛著,我們心下也掛念的緊。料想過會子吳總管就回來了,不妨大夥再多等片刻。」

    黛玉一想也是,便與眾女說起閒話來。又過得好半晌,前頭終有婆子來報:「奶奶,吳總管自嚴府回來了,只說老爺無恙。」

    那婆子說過此言,廳堂里頓時紛紛鬆了口氣。這回不用黛玉再說,寶琴等紛紛告退而去,只是回返各自小院兒卻都掌著燈不曾安睡,時不時或自己個兒或打發丫鬟往東路院這邊廂觀量。

    大明宮,側殿。

    戴權前頭引路,政和帝自肩輿上下來,邁步到得側殿門前。兩名大漢將軍緊忙見禮,戴權便問道:「李伯爺可在內中?」

    其中一名大漢將軍回道:「稟聖人,李伯爺午時前入得側殿,期間只開門問過一回,餘下光景都在內中。」

    戴權眨眨眼,有些訝異。就聽身後政和帝哼聲道:「李復生倒是沉得住氣罷了,開門吧,朕倒要看看他哪兒來的底氣。」

    大漢將軍推開殿門,當先入內的小太監提著兩盞燈籠,須臾便將內中燈火點亮。政和帝邁步入得側殿裡,搭眼便見低聲橫臥一人,聽動靜,竟隱隱發出鼾聲。

    政和帝本道李惟儉是裝的,可此番一瞧,這小子竟真個兒全不在意!政和帝頓時火冒三丈,本想著晾上李惟儉一日,也好敲打一番。可眼前情形分明是說,他政和帝先前種種都落在了空處。

    非但如此,政和帝嗅了嗅,蹙眉問道:「什麼怪味兒?」

    戴權四下掃量,忽而瞥見牆角一灘半乾涸的水漬,瞧那情形分明就是有人在此處便溺啊。

    「這」戴權都不知如何開口了。

    政和帝順著戴權指引一瞧,頓時氣樂了:「這個混賬行子,真當皇宮大內是自己個兒家了不成?去,給朕踹醒了!」

    戴權應下,緊忙快步過去踢了李惟儉幾腳。實則這會子李惟儉飽睡了整日,方才聽見動靜就醒了。戴權不輕不重踢了兩腳,李惟儉哼哼唧唧裝作大夢初醒,爬起身來觀量一眼,待目光對上政和帝,趕忙爬起來躬身一禮:「誒呀,微臣君前失儀,還請聖人降罪!」

    政和帝咬牙道:「君前失儀?你李復生還知此等罪過?哈,我看你分明將此處當做了自家茅房啊。」

    李惟儉訕訕道:「人有三急,大漢將軍又不准微臣如廁,微臣想著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就就便宜行事了。」

    政和帝懶得糾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深吸一口氣又被尿騷味熏得皺眉不已,尋思這側殿怕是不能待了。於是衝著李惟儉招招手,自己個兒扭身往外便走:「你且隨朕來。」

    李惟儉緊忙跟上,隨著政和帝到了一旁的玉芝宮,此時借著燈火才瞥見,敢情方才待的側殿為龍德殿。

    入得宮中,政和帝背身負手而立,好半晌才道:「可知朕為何罰你?」

    李惟儉趕忙跪伏了請罪道:「微臣有罪。太子為君,臣為臣子,微臣不當存了怨懟之心。」

    「哼,伱這不是聽明白的嗎?可曾反思己身了?」

    「回聖人,微臣方才睡不著反思過了。」

    政和帝好懸沒繃住你睡不著時反思過了?大漢將軍可是說過你就問過一次話,隨即就沒了動靜,說不得就睡了一整日!

    就聽李惟儉道:「微臣回去便將各類股子以原價轉讓太子,所得錢財盡數獻與內帑,從此兩袖清風一身空,行的正坐的直,料想往後再無人敢來刁難於微臣。」

    政和帝轉身呵斥道:「還會說反話了?」

    李惟儉蹙眉道:「不然微臣還能如何說?」

    政和帝被噎得好一陣無語。易地而處,換做政和帝是李惟儉,也不知如何處置這等腌臢事。

    好半晌,政和帝才道:「朕已然訓斥過太子了,太子再三篤定,那自行車廠股子一事乃是王家兄弟自作主張」

    李惟儉頓時叩首道:「聖天子在位,太子德行出眾,此番定是有小人打著太子的名義來訛詐微臣,臣明白了。」

    你明白個屁了!

    政和帝再也憋不住,罵道:「混賬行子!」

    李惟儉面上一垮,情知不好再耍寶了,委屈道:「微臣既不敢招惹太子,又不敢離間天家親情,連打落牙齒和著血吞下聖人都不讓,微臣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政和帝不言語了,強忍著將李惟儉胖揍一頓的心思,過得半晌又覺李惟儉說的沒錯。太子三番兩次的拉攏,其後又夾雜算計之心,換做尋常臣子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若果然告到御前,說不得就會落得個離間天家骨肉的罪過。

    這等事兒怎麼辦都是錯,於是這李復生一忍再忍,待到忍無可忍,寧可得罪了太子,也要把此事鬧大了。

    若非顧全太子情面,本心裡政和帝並未怪罪李惟儉。

    因是思量半晌,政和帝轉過身形來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天家也是如此。你且起來吧。」

    李惟儉拱手謝過,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

    政和帝溫聲道:「太子那邊廂,朕已經訓斥過來,往後定不會尋你的不是。」

    「多謝聖人維護。」

    「下回有這等事,不妨問過你老師的主意再行事。」

    李惟儉悶聲應下。

    政和帝尋了座椅落座,擺擺手,戴權經忙搬了個繡墩來。李惟儉謝過聖人方才落座,就聽政和帝道:「你在武備院數年頗有成效,只是也不能一味守著武備院你可有往各部履職之意?」

    李惟儉略略思量,拱手回道:「回聖人,微臣年弱,此時不便入朝堂。比起與人勾心鬥角,微臣以為實學造物更能施展微臣抱負。」

    政和帝頓時熨帖不少,能辦事、不攬權,這才是好臣子啊。因是微笑道:「糊塗,不歷練一番,來日如何入得朝堂?這天下大計,唯有在朝堂中方才能定下計議。武備院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啊。」

    李惟儉笑道:「微臣還小呢,不急在一時。」

    政和帝又問:「近來聽聞你要往天津設勞什子化工廠?」

    李惟儉頓時來了精神,說道:「回聖人,臣翻閱古籍,又走訪西洋傳教士,得知那硫酸自古便有製造法門。微臣私下幾番嘗試,將過去工藝改進了一番,如此無需綠礬,但有硫磺、黃鐵,便能徑直造出硫酸來。」

    「硫酸?」

    「此物酸性極強,可腐蝕萬物。最要緊的是可用硫酸置備硝酸,若有了硝酸,則我大順再不用各處硝官刮硝。」

    政和帝本能說道:「這般說來那化工廠極為緊要啊為何偏要去津門設廠?京師周遭莫非不能設廠?」

    李惟儉回道:「聖人容稟,那廠子所產廢氣、廢水毒性極強,若徑直排入田土,則田土寸草不生;若排入江河,則江河內魚蝦死絕。微臣反覆思量,覺著莫不如徑直排入大海,如此也不會禍害了四下百姓。」

    「原來如此。」

    李惟儉又道:「除此之外,微臣還打算往遼東走一遭。遼澤日漸乾涸,早有民眾圩田,若遼澤一去,說不得我朝便能遷民實邊,百年後關外再非苦寒之地,沒準就成了魚米之鄉。」

    政和帝笑道:「你倒是敢想。」

    此時戴權湊上前耳語道:「聖人,再有一盞茶宮門落鎖。」

    政和帝點點頭,起身道:「回頭你列了條陳呈上來。」

    李惟儉趕忙起身應下,政和帝又道:「回吧哦,莫說朕不講理,過會子路過刑部衙門記得看戲。」

    「啊?」

    李惟儉納悶不已,政和帝卻已擺駕出了玉芝宮,綴後的戴權便過來催促道:「李伯爺莫要發怔了,再遲須臾可就真箇兒出不去了。」

    「哦哦哦,多謝公公。」

    李惟儉回過神來,緊忙隨著戴權往外走。自長安左門出得皇城,那外頭等候的丁家兄弟緊忙迎了上來。

    「老爺!」

    李惟儉朝著二人擺擺手:「無妨,不過是被聖人敲打了一番,說不得過會子還會給個甜棗。」

    丁如松便道:「奶奶半個時辰前打發了吳總管來問老爺行止,不如趕緊打發人告知一聲兒,也免得奶奶擔憂。」

    李惟儉從善如流,當即便有一護衛打馬先行。

    李惟儉上得車駕,與丁如峰吩咐道:「往刑部衙門走一遭。」

    丁如峰應下,引著車駕徑直往刑部衙門而去。

    那刑部衙門便在長安左門之外,行不多時,便見衙門口聚攏了幾輛馬車。還有僕役上前與衙役交涉,半晌無果,只得訕訕回返。

    李惟儉挑開簾櫳觀量,略略等了須臾,便見衙門正門一開,四名衙役攙著兩個不良於行的囚徒出來,隨即徑直將那二人丟在地上。

    那二人頓時哭爹喊娘叫喚了幾聲,借著衙門口的燈籠,依稀還能瞧見那二人屁股上滿是血跡。

    當下便有僕役撲上去,其中一輛馬車探出個婦人來,跌跌撞撞奔下來迎了其中一人,一邊觀量一邊哭嚎不已。

    李惟儉離得太遠,只依稀聽得『我的兒』『苦了你』『殺千刀』的等零星話語。

    略略思量便知那二人定是王仁、王兄弟倆,此番聖人特意指點李惟儉過來觀量,料想是聖人藉此為其出氣呢不對!


    李惟儉正要吩咐車駕快走,忽而便有一管事兒的快步到得近前道:「車中可是李伯爺?我家夫人請伯爺上前敘話。」

    李惟儉心下暗自嘆息,掀開簾櫳道:「我在此等著,儘管讓你家夫人來敘話。」

    那管事兒的極為不滿,正要開口,忽見丁如松等神色不善看將過來,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拱拱手扭身便走。

    過得半晌,兩輛裝著王家兄弟的馬車先行過去,隱隱還能聞聽內中哀嚎聲。又須臾,一輛馬車停在李惟儉馬車側面,簾櫳挑開,露出個婦人來,正是王舅母。

    這會子王舅母粉面寒霜,眼掛淚痕,瞥了李惟儉一眼便道:「兒打成這般模樣,連我家老爺都被降了三級,李伯爺可滿意了?」

    李惟儉情知自己從不招惹敵手,總是左右逢源,更與舊勛貴往來密切,怕是惹了政和帝不滿,此番是藉此逼著與王家決裂?

    這倒是正好對了李惟儉的心思,左右狡兔死、走狗烹,只怕王子騰也沒多少年好日子過了,這會子便是得罪死了又能如何?

    因是李惟儉笑道:「夫人這話說的,好似我構陷了王仁、王一般,卻不知此事是誰先招惹了誰啊?」

    王舅母恨聲道:「兒還小」

    「咳,比我還大五歲呢,夫人這話只怕不對。」

    王舅母一噎,旋即道:「我兒不過是為貴人奔走,冤有頭、債有主,李伯爺不敢對貴人下手,偏要拿我兒來作筏子」

    李惟儉道:「誰朝我伸了爪子,我便剁了爪子。聖天子在位,夫人若是覺著朝廷不公,儘管去敲登聞鼓。不才家岳正為通政使,但有冤屈,我保證定能直達天聽!」

    王舅母又被噎了回去,盯著李惟儉咬牙道:「好好好,莫以為你如今少年得志便成了氣候,咱們往後走著瞧!」

    不歡而散!

    王舅母辯不過李惟儉,又掛念著王傷勢,便催著車駕快行而去。

    李惟儉撂下簾櫳,暗自舒了口氣。常言道『天心難測』,這位政和帝性子極其彆扭,隱忍、記仇,又知人善用,有容人之量。虧得他李惟儉如今不可或缺,不然今日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呢。

    今日之事,回頭兒須得尋了老師嚴希堯商議一番打定心思,李惟儉掛念黛玉,緊忙催著車駕回返。

    酉正時分,車駕到得伯府,李惟儉方才過了儀門,遙遙便見黛玉、寶琴等女一併迎了過來。

    「四哥。」

    「四哥哥!」

    「四爺!」

    「老爺。」

    鶯鶯燕燕、嘰嘰喳喳,李惟儉心下頓時一松。心下暗忖,若不是想著推進工業革命,這上頭有恩師照拂,家中有千萬家產,何妨就做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他笑著上前拍拍這個,摟摟那個,最後到得黛玉身前笑著扯了其手道:「讓妹妹掛心了。」

    黛玉搖頭道:「菩薩保佑,總算四哥平安歸來了。」又緊忙問:「四哥可是被刁難了?」

    李惟儉扯著其往內中行去,笑著說道:「先前太子出面求肯,惹得聖人心下不滿,此番是敲打我呢。」

    眼見黛玉蹙眉憂心,李惟儉笑著安撫道:「莫忘了我的名號——李財神,不拘是亂世還是盛世,這朝廷總盼著歲用充足了才是。妹妹放心,敲打過了,聖人該用還得用我。」

    黛玉這才略略鬆了口氣,緊忙吩咐道:「四哥怕是粒米未沾,快讓廚房預備飯食。」

    李惟儉進得內中,紫鵑打了水來服侍著其淨手。落座後李惟儉與寶琴等說了會子話,待飯食送上來,寶琴、晴雯等便知趣退下。

    夜裡,李惟儉與黛玉纏綿過,黛玉面上潮紅逐漸褪去,這才貼在李惟儉胸口道:「早間你才走,那林秦氏便領著秦巧兒登了門。」

    「又來?」李惟儉道:「怕是來打秋風的?」

    黛玉嗔看了李惟儉一眼,這才道:「若只是打秋風還好說,偏那林秦氏心思大著呢,欺我年幼,竟想著將那林巧兒送進伯府來給你做妾室。」

    李惟儉愣了愣,頓時笑道:「那林秦氏還真敢想啊。後來呢?」

    黛玉哼了聲道:「親戚情面早就沒了,也不知她哪兒來的臉面充長輩。她既不要臉面,我又何必再留情面?乾脆撕破臉趕了出去。」

    「妹妹做得對。」又聽聞那林巧兒軟言逼迫,李惟儉便笑道:「只怕那秦家定有惡事啊。」

    黛玉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想說,還是懶得理會。過得半晌,黛玉方才道:「四哥,你外頭可還有個外室?」

    李惟儉就知瞞不過黛玉,乾脆點頭道:「是,便是先前二姐姐身邊名叫司棋的大丫鬟。」

    黛玉思量道:「她先前被趕出榮府,這會子倒是不好納了待過上幾年,四哥也將她接進府吧。留在外間,總是不妥。」

    李惟儉卻道:「不好。司棋那性子,進得家中只怕會雞飛狗跳,說不得腦子一熱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我看還是留在外面的好。」

    黛玉也不駁斥,略略思量便道:「那改明兒我打發幾個妥帖的婆子過去看顧著,也免得來日有人魚目混珠。」

    魚目混珠自然說的是來日司棋所生子嗣。這養在外頭,若無妥帖人手看顧著,誰知子嗣到底是不是李惟儉的。

    李惟儉雖說認定司棋斷不會如此,可也應承了下來。

    小兩口又說了半晌閒話,待黛玉先行睡去,李惟儉卻因白日裡睡飽了,一時間難以入睡。他卻不知,此時鳳姐兒也是一般的輾轉反側。

    因著入夜後關了儀門內外隔絕,是以鳳姐兒並不知這會子李惟儉已然平安無恙的回返了。

    待到翌日早間,鳳姐兒又緊忙打發了平兒過來問詢,眼見李惟儉已然回返,這才舒了口氣回去復命。

    黛玉心思伶俐,不禁說道:「這鳳姐姐瞧著比大姐姐對四哥還要上心呢。」

    李惟儉面上不動聲色,不慌不忙道:「那兩處營生加起來每年起碼是三萬兩,莫說是二嫂子,就算太太得了這好處,只怕也要對我牽腸掛肚的。」

    黛玉一琢磨也是,頓時白了其一眼:「四哥就作踐人吧!」

    眼見黛玉不再多心,李惟儉頓時暗暗鬆了口氣。這盜嫂一事實在是好說不好聽,能瞞著還是先瞞著吧。

    不說伯府情形,卻說這日薛姨媽與寶釵一早得了信兒,緊忙驅車便往王家而來。

    薛姨媽與王舅母姑嫂之間再不對付,王出了這等事兒,也總要過來看看。另則,如今榮府二房眼看不濟,薛姨媽也存了與王舅母緩和的心思,指望著來日為寶釵相看個體面人家。

    母女二人辰時不到便到了王家,過儀門入得內中,便有管事媳婦來回,說是如今王舅母正在王房中。

    母女二人便往東路院前頭的小二進宅子而去,入得內中便聽得王舅母啜泣不已,時而又有王哀嚎之聲。

    寶釵一個姑娘家不好入內觀量,便獨自留在廳中,薛姨媽則入內探望。

    薛姨媽入得內中便見王趴伏床榻上,後臀血肉模糊,那請來的太醫正一點點將翻開的皮肉彌合上,惹得王鬼哭狼嚎不已。

    王舅母只朝著薛姨媽點點頭,便哭道:「我苦命的兒啊」

    薛姨媽只瞧了眼便駭然道:「怎地打得這般重?」

    有王舅母的親戚便道:「姑太太不知,這還算是好的呢。聽聞奉恩將軍家的三子沒撐過三十板子便一命嗚呼了。若非哥兒的父親如今身居高位,只怕這下場嘖嘖。」

    此時太醫翻過了皮肉,上了金瘡藥,隨即覆了乾淨棉布,起身拱手道:「夫人無需擔憂,這皮肉傷將養上月餘光景也就好了。只是仁大爺傷了大腿,只怕來日就算養好了也會跛足啊。」

    王舅母哪裡管王仁死活?寶貝兒子王若不是因著王仁牽線搭橋,又如何會捲入此事?也就是有親戚情分在,不然王舅母早就翻臉將王仁趕走了。

    因是王舅母便道:「兒呢?往後可會跛了?」

    「這倒不會。」

    王舅母緊忙擦了擦眼淚吩咐道:「快取簿儀來謝過孫太醫。」

    當下自有婆子將太醫送出,王舅母又與王囑咐了幾句,這才與薛姨媽出來。

    方才到得廳堂里,那王舅母便恨聲道:「我兒這通板子不能白挨!老爺若不為其做主,我自去回娘家求肯了,總要讓那姓李的一報還一報!」

    此時王雲屏正陪著寶釵說話兒,聞言便蹙眉道:「母親,此番說到底還是哥哥行事不慎。」

    方才王雲屏旁敲側擊了一番,寶釵雖不曾明說,王雲屏卻也聽得出來,那位少年伯爺極不好招惹。

    想想也是,初來京師時不過是個秀才,其後這才幾年便生發成這等情形。若果然是軟柿子,只怕早就被人吃干抹淨了。

    王舅母看著王雲屏呵斥道:「少胡唚!你哥哥險些被人打死,這等大仇怎能不報?」

    王雲屏頓時囁嚅不言,舉目看向寶釵,卻見寶姐姐鼻觀口、口觀心。王雲屏頓時心下哀嘆,這個表姐慣會觀量風色,從不會火中取栗,指望她是白指望了。

    王舅母越想越心疼,越心疼越氣惱,禁不住破口大罵了李惟儉一通。薛姨媽隨聲附和了幾嘴,心下巴不得王舅母與李惟儉鬧將起來,到時候狗咬狗一嘴毛呢。

    偏生此時,忽而有婆子入得內中回話:「夫人,老爺來了信箋!」

    「信箋?」

    婆子道:「老爺打發了王通騎著快馬,趕了兩天一夜送來的。」

    「快呈上來。」

    婆子緊忙遞給一旁丫鬟,丫鬟又雙手奉上。王舅母取了信箋拆開來觀量,這不看不要緊,是越看越氣惱,看到後來竟紅了眼圈兒!

    口中嚷道:「憑什麼?不過是個幸進小輩,憑什麼要我忍讓?」

    嘭的一聲,信箋拍在桌案上。

    薛姨媽心下好奇,開口道:「嫂子,許是兄長有旁的考量?不若這信我也瞧一眼,說不得能瞧出什麼呢?」

    王舅母氣得抹眼淚,也不言語。薛姨媽便輕輕取了信箋來觀量,大略觀量一遍,心下不由得怪異無比。

    這信箋中非但不讓王舅母生事,只道此番是王、王仁咎由自取,臨了竟還讓王家備齊賠罪之禮登門道惱這,兄長王子騰如今可是二品大員啊,說不得來日就要宣麻拜相進了內閣,何以對那姓李的如此忌憚?

    下頭陪坐的寶釵瞥見薛姨媽神色,雖不曾看過信箋,卻也大抵猜出舅舅所說情形。

    寶姐姐雖一早便將儉四哥高看了幾分,可此番想來,先前竟仍小看了去!

    官不過正五品,年不過弱冠,誰能想到此人竟已是一方巨擎?

    王雲屏上前勸慰了幾句,待王舅母不再哭鬧,只怔怔出神,這才引著寶釵往自己個兒閨房敘話。

    表姊妹行在路上,王雲屏便嘆道:「李伯爺大勢已成,只要其來日不參與奪嫡,李家必保三代富貴。」

    寶釵頷首道:「的確已經成了勢。」

    王雲屏嘆息道:「表姐可知這位李伯爺因何成勢?」

    「不過是個財字。」

    王雲屏搖頭道:「江南海船半數都是王家的,我家數代殖貨,論經濟營生自問不弱於旁人。偏與這位李伯爺一比,真箇兒有如雲泥之別。」

    寶釵福至心靈,說道:「民不加賦而歲用足?」

    王雲屏苦笑道:「陳首輔一句道破玄機,只憑此一句,若真有人對那位李伯爺不利,這上到聖人,下到朝臣,只怕因著那李伯爺便會群起而攻之啊。」

    寶釵附和著頷首,心下卻不禁暗忖,連舅舅家都對儉四哥退避三舍,指望著舅舅家,如何能尋到好姻緣?

    只怕此時又是媽媽一廂情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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