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二百七十章 各有心思

    不說邢岫煙主僕安置,這日李惟儉略略盤桓便回返自家,鳳姐兒處置過家中事務,待晚飯過後,李紈又來尋她。

    妯娌二人進得暖閣里,李紈便問起此前情形,王熙鳳頓時拍額道:「壞了!本道在儉兄弟別院多留兩日,尋個機會再與雲丫頭與說的,趕上敬老爺故去,竟生生忘了個乾淨。」

    李紈頓時苦惱不已,說道:「這,罷了,我看還是由我去說吧。」

    王熙鳳心下愧疚,當即道:「大嫂子也不急在這一日,這幾日我得空便尋了她們說去。」

    當下妯娌二人又說了些旁的,李紈這才回返稻香村。

    這日夜裡,伯府西廂里幾番繾綣,香菱軟得好似泥人兒一般蜷縮在李惟儉懷中,好半晌方才緩過氣來。

    香菱抬眼,便見李惟儉蹙眉怔怔出神,塗著蔻丹的纖纖玉指輕撫其胸口,香菱便低聲問道:「四爺在想什麼?」

    「嗯——」李惟儉回過神來,笑道:「我想著,近來果然有些得意忘形啊。」

    「四爺為何這般說?」

    「都想著欺男霸女的,可不就是得意忘形?」

    「哈?」香菱眨眨眼,隨即小母雞也似咯咯咯笑了半晌,這才說道:「虧得四爺先前還教我們道理呢,自己說的偏生又不記得。」

    李惟儉低頭看向懷中女子,香菱便娓娓道來:「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實則何止是男子,貪嗔痴妄,孩童想著好吃的零嘴,好玩的玩具,女子也覬覦精緻的頭面兒,誰心中沒妄想過?

    四爺又不曾真箇去欺男霸女,又何必這般自省?」

    「說的也是。」李惟儉略略釋然。

    香菱便撐起身形俏皮道:「四爺今兒是瞧見了琴姑娘才做此想?咯咯,莫說是四爺,我見了琴姑娘,也想搶了來做妹妹養著呢。」

    李惟儉便笑道:「這般匯聚天地靈秀的女子,真是不可多得。」

    香菱道:「四爺還念念不忘呢?」

    李惟儉略略搖頭:「想想就罷了,如今老爺我可是堂堂竟陵伯,再犯些欺男霸女的錯兒,那不是自污,那是下作。」頓了頓,又道:「順其自然就好。」

    說罷,又低頭看向香菱:「你素日裡也有妄念?」

    香菱頓時羞赧起來,只道:「好端端的,怎地又說起我來?」

    李惟儉逗弄著笑道:「且說說,都想了些什麼?」

    香菱不說,李惟儉便來抓癢,香菱一身的痒痒肉,沒幾下便遭受不住,將個貼身肚兜翻滾的七零八落,這才不住的求饒。

    待李惟儉鬆了手,香菱便依偎在其懷中道:「我那妄念不多,不過是想著若自幼不被拐子拐了,父親不曾離家,再為官一方,說不得我也是個官宦人家的閨秀。」抬眼看向李惟儉,目光瑩瑩道:「若再與四爺定下親事,那就更好了。」

    李惟儉沒言語,只將香菱摟緊了,聽著窗外蛐蛐作響。

    轉過天來,李惟儉只覺神清氣爽,交代家中一番,乾脆往樂亭而去。

    這天香菱身形憊懶,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與晴雯、琇瑩等聚在一處,其餘人等卻並無嘲笑之意。也不知是年歲漸長、氣力漸增之故,還是怎地,總之李惟儉在床笫之間愈發能折騰。除去琇瑩這個練家子,其餘人等單個都承受不住。

    昨兒也是李惟儉收了力,饒是如此也讓香菱懨懨了半日。

    待到得下晌,香菱打起精神,記起李惟儉吩咐,又自東角門往大觀園而去。

    過得沁芳閘橋,扭頭便見一抹霓裳在一旁的洲頭揮舞著小鋤頭,香菱辨認兩眼,恰那身形起身擦拭額頭香汗,二人遙遙對視一眼,香菱便笑著招呼道:「琴姑娘好。」

    寶琴明媚笑道:「香菱姑娘來了?」

    香菱心下納罕,乾脆過了閘橋往洲頭而去,到得近處這才瞧見,寶琴正用熟悉的花鋤自洲頭草地里將蚯蚓挖掘出來,一隻碩大的黑白喜鵲亦步亦趨,正啄食著泥土中的蚯蚓。

    瞥得香菱,喜鵲喳喳叫了兩聲,旋即跳在寶琴肩頭。

    香菱納罕道:「哪裡來的喜鵲?」

    寶琴便道:「在通州時撿的,可憐傷了翅膀,只好就養在身邊兒。」

    香菱瞧著那滿眼警醒的喜鵲,探手去摸,那喜鵲怪叫一聲騰身而起,轉瞬便盤旋在天。

    香菱眨眨眼:「能飛啊。」

    寶琴歪頭苦惱道:「被它糊弄了,料想這幾日定是扮做翅膀受傷來我這兒騙吃騙喝。」

    香菱頓時掩口而笑,正笑著,忽而便見那喜鵲俯衝而下。

    寶琴頓時面色驟變:「誒?快躲開!」

    香菱還在發懵,那喜鵲已然俯衝投彈,虧得準頭差了些,擦著髮髻砸在草地上。香菱低頭,便見是一潑新鮮出爐的鳥屎。

    香菱心下駭然,正要奪路而逃,卻見寶琴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喜鵲道:「好個不要臉的,騙了我這般久,還敢用鳥糞砸人,你且下來咱們計較計較!」

    說來也怪,那喜鵲果然喳喳叫著落在寶琴臂膀上,隨即任憑寶琴探出另一隻手不住的戳著鳥頭:「騙子,騙吃騙喝,好了怎麼還不走?」

    香菱只覺好生玄奇,也不知琴姑娘是何處得來的這般本事。

    「下次再敢亂丟鳥糞,小心餓你幾天!」

    數落完,寶琴將喜鵲放在肩頭,轉身雙手合十道惱:「香菱姑娘莫要生氣,我教訓過它了,往後再不會啦。」

    香菱便笑著道:「琴姑娘,這鳥兒為何偏偏聽你的話?」

    寶琴便笑眯眯道:「我也不知,自小便是如此,許是天生的?」

    又說過兩句閒話,香菱這才辭別寶琴,往瀟湘館而去。過得沁芳橋,忽而聽得正門處吵嚷聲一片。

    「二爺,可不好往園子裡闖!」

    男聲道:「奇了,我自家的園子自己都進不得了?」

    香菱駐足,隔著花木觀量,便見兩名婆子一左一右將寶玉攔住了。

    一婆子說道:「這,寶二爺還是問問太太吧,此事是太太吩咐下的。」

    寶玉棒瘡方愈,前幾日行走還有些不便,寶琴、邢岫煙一先一後進了大觀園,寶玉聽了哪裡還忍得住?正趕上這日薛姨媽又來尋王夫人,寶玉便偷空往大觀園而來。

    寶玉聽聞此言,蹙眉不已,又舒展開好聲好氣道:「我不過是遊逛一番,這幾日在房裡實在憋悶,便是太太知道了也是準的。」

    另一婆子便道:「那寶二爺還是先請示過太太再說。咱們當下人的,可不好四私下做主。」

    寶玉惱了,問:「果然不讓我進?」

    兩名婆子對視一眼,齊齊屈身一福:「寶二爺見諒,不得太太之意,咱們實在——啊!」

    不待說完,便被寶玉撞開,又嬉笑道:「你們再攔,我便往池子裡一栽,到時看太太是聽你們說的,還是聽我說的!」

    說罷扭身撒腿就跑,倆婆子追之不及,只得緊忙打發一人去報王夫人。

    香菱眼見寶玉奔來,緊忙往瀟湘館避開。不片刻到得瀟湘館,紫鵑迎出來就笑道:「姑娘怎麼走的這般快?莫非後頭還有狗兒攆著不成?」

    香菱便道:「狗兒沒有,倒是寶二爺闖了進來,如今正往怡紅院去呢。」

    紫鵑頓時蹙眉道:「太太不是不准寶二爺進園子嗎?怎麼闖了進來。」

    此時就聽黛玉隔著月洞窗笑道:「他向來如此,只要不是舅舅在跟前兒看顧著,便是無法無天的性子,莫要理他。」又看向香菱:「你今兒怎麼來了?」

    香菱笑笑,沒言語,快步入得內中,雪雁便將不相干的小丫鬟都趕了出去。香菱扯了黛玉道:「四爺一早兒去了樂亭,讓我來跟姑娘言語一聲兒。」

    「又去樂亭?可是有急事?」

    香菱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只道:「許是急切了些,四爺說了,天貺節前一準兒回來。」

    黛玉便蹙眉擔心不已:「暑氣剛緩了緩,這般時節趕路可是遭罪。」

    「可說是呢。」

    兩女憂心不已,說過一會子話兒,黛玉忽而乜斜道:「昨兒他回去可說什麼了?」

    香菱眨眨眼:「姑娘想問什麼?」

    黛玉囁嚅一番,道:「可提起琴妹妹了?」

    「哈?」

    黛玉見香菱不肯說,冷笑道:「你也莫幫他遮掩,我昨兒可是瞧在眼裡呢。他在老太太跟前兒誰都瞧過,偏生不敢去瞧琴妹妹什麼心思還用明說?」

    香菱便咯咯笑道:「姑娘真真兒是慧眼如炬,四爺回來可沒少夸琴姑娘。不過也就是誇誇罷了,又沒想著做些旁的。」見黛玉不信,又道:「再者姑娘擔心什麼?左右來日都有旨意,姑娘又與四爺情投意合的。」

    黛玉便嗔道:「他偏要這般裝模作樣,倒顯得我是個小性兒的。他若果然喜歡,納了去就是,我還能攔著不成?」

    香菱觀量其神色,笑道:「姑娘就是說說罷了,若真納了,只怕姑娘又要氣惱呢。」

    黛玉惱了:「我就這般小性兒?」

    香菱只道:「琴姑娘與旁人不同呢。」

    一言戳破黛玉心事,她不在意李惟儉納多少妾室,更不在意並嫡之妻是湘雲。蓋因她與儉四哥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那寶琴自是與旁人不同,一見之下便讓李惟儉失了分寸,若長此以往,黛玉還能是儉四哥心中的獨一無二?因是她下意識的極為提防。

    就聽香菱又道:「不過再是不同,又哪裡強的過姑娘去?」

    黛玉噘嘴道:「正的反的都讓伱說了,我這會子倒是不知怎麼說了。」

    香菱笑道:「好姑娘,不知怎麼說就不說了,左右四爺躲去了樂亭。咱們啊,有這會子光景胡亂思忖,不如好好兒作詩呢。」

    卻說寶玉先行去了怡紅院,這會子湘雲尋了邢岫煙、探春正在內中耍頑。瞥見寶玉來了,湘雲正要出來迎,忽而記起映雪囑託。

    是了,如今下了小聘,再不好如往常一般隨意。因是雖請了寶玉進來,只略略說過幾句話,湘雲便打趣道:「我們女兒家說些體己話,偏二哥哥要來偷聽。」

    寶玉看過嫻靜沉默的邢岫煙,頓覺無比滿足,聞言也不著鬧,出得怡紅院又去尋寶琴。果然便在凹晶溪館遙遙看了寶琴一眼,便是這一眼頓時讓寶玉發了痴。

    站定原地好半晌,只覺冒然上前會唐突了佳人,隨即念念叨叨又往綺霰齋回返。

    到得內中,雀躍著向襲人、麝月、媚人等笑道:「你們還不快看人去!你們成日家只說寶姐姐是絕色的人物,你們如今瞧瞧她這妹子,更有大伯母的侄女兒,我竟形容不出來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說現在的這幾個人是有一無二的,誰知不必遠尋,就是本地風光,一個賽似一個,如今我又長了一層學問了。除了這幾個,難道還有幾個不成?」一面說,一面自笑自嘆。

    襲人見他又有些魔意,便不肯去瞧。媚人等早去瞧了一遍回來,嘻嘻笑向襲人道:「你快瞧瞧去!大太太的一個侄女兒,寶姑娘一個妹妹,一個水蔥兒也似,一個更似畫中仙。」

    襲人見不得寶玉這般情形,只道:「二爺還是想想,回頭兒太太責罰下來該當如何吧。若老爺知曉了,只怕這一遭不好過。」


    寶玉一聽賈政,頓時心下駭然,訕訕道:「我不過是瞧瞧人物,自家的園子,莫非我還逛不得了?」

    襲人笑笑,沒言語,轉而道:「明兒是姨太太生兒,方才鶯兒來問二爺去不去呢。」

    因想起賈政來,寶玉只覺兩股生疼,因是說道:「上回連大老爺的生日我也沒去,這會子我又去,倘或碰見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這麼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媽也未必惱我。」

    那襲人幾年下來與寶釵多有往來,私下認定寶釵方才是寶玉良配,聞言頓時惱了,道:「這是什麼話?她比不得大老爺。這裡又住得近,又是親戚,你不去豈不叫她思量。你怕熱,只清早起到那裡磕個頭,吃鍾茶再來,豈不好看。」

    媚人看在眼裡,頓時不無譏諷道:「二爺看人家趕蚊子的份上,也該去走走。」

    寶玉納罕道:「什麼趕蚊子?」

    襲人白了媚人一眼,便將寶玉午睡時寶姐姐來綺霰齋坐過,又說了會子話兒的事兒說了。

    寶玉聽了忙說:「不該。我怎麼睡著了,褻瀆了她。」一面又說:「明日必去。」

    媚人卻笑道:「也是奇了,寶姑娘今兒怎麼沒來?」

    這話剛好落在外頭小丫鬟耳朵里,那小丫鬟便笑道:「方才還瞧見了呢,瞧著像是往太太房裡去了。」

    正待此時,又婆子來叫:「二爺,太太叫二爺去房裡呢。」

    寶玉頓時面上訕訕,磨蹭了半晌才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此時王夫人院兒中,王夫人深鎖眉頭,與薛姨媽道:「這個寶玉,竟攔也攔不住!」

    薛姨媽笑道:「正是頑鬧的時候,淘氣些也是應該。」

    王夫人只嘆息一聲,沒多言語。若果然只是淘氣也就罷了,偏生懂了人事兒,為著這個孽障連著打發出去三個丫頭了。她在家中也能想見,外頭不定傳什麼閒話呢。

    這名聲敗壞了,來日又如何開親?難不成果然依著妹妹的心思,促成寶玉與寶釵不成?

    此時就聽寶姐姐低聲道:「姨娘,我看寶兄弟也大愈了,那金台書院可不好再拖延。」

    薛姨媽收攝心思,道:「明兒就讓他去書院,旁的閒書也就罷了,總要將那四書讀熟了。」

    薛姨媽眼見時辰不早,估摸著寶玉眼看要來,便領著寶釵離去。

    母女二人前腳剛走,後腳寶玉進得王夫人房裡便挨了一通訓斥。那訓斥也就罷了,不痛不癢的,唯獨提及明日便要去金台書院,寶玉想著家中方才來了兩個鍾靈毓秀的姊妹,這會子自己進不了園子也就罷了,還要遠去金台書院念及此處正要發作,又被王夫人搬出賈政來,嚇得寶玉頓時訥訥不言。

    薛姨媽與寶釵到得東北上小院兒,閒坐廳堂里,薛姨媽頓時苦惱蹙眉道:「這幾日蝌哥兒始終不曾來,也不知是什麼心思。可明兒總要來了,我的兒,我心中實在沒底。」

    寶釵便道:「夏家那邊廂怎麼說?」

    薛姨媽頓時舒展眉頭,道:「她家醜事敗露,還能如何說?」

    上趕著給李惟儉做妾室,偏生人家還不屑一顧。如今桂花夏家徹底成了笑談!莫說要攀高枝,便是中等人家也少有能瞧得上夏家的。

    薛姨媽昨兒叫了媒婆,只說催促儘快親迎,今兒一早媒婆登門回話,夏家一併應承了。

    寶釵盤算道:「如此,八月里也就迎了親,左右不過拖延兩月光景,料想從弟也能等得及。」

    薛姨媽忽而心疼起來,道:「兩萬八千兩銀子啊,你說——」

    寶釵斷然拒絕:「不可!媽媽莫要忘了,哥哥的事兒雖說暫且按下了,可從弟熟知詳情,若逼得其走投無路去衙門告發了——」

    薛姨媽頓時嚇了一跳,忙道:「都是自家親戚,蝌哥兒不至於如此吧?」

    寶釵好一陣無語。占著二房兩萬八千兩銀子不給,心下全然沒當二房是自家親戚,人家要告發媽媽又記起親戚情分了

    眼見寶釵沒言語,薛姨媽只得嘆息道:「罷了罷了,只當是破財免災。就盼著你哥哥娶了媳婦,能有個人約束著,可不好再這般混賬下去了。」

    薛家、夏家早有交情,寶釵小時見過夏金桂幾回,知其性子刁蠻,治不治得住薛蟠另說,就怕這夏金桂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若其得知嫁妝被挪用,薛家又是個空殼子,來日指不定怎麼鬧騰呢。

    只是知道又如何?夏金桂已然是最好的人選了,總不能真箇兒等自己結了親再謀算哥哥的婚事吧?那豈非要拖延到二十幾歲?

    隔日是薛姨媽生辰,一早兒眾人便來道賀,寶玉雖不情願,可到底還是來了。

    正趕上三春、黛玉、湘雲、寶琴、邢岫煙都來道賀,寶玉頓時忘乎所以,恨不得就此留在家中,借著慶生與姊妹們耍頑一番。

    奈何終究只是奢望,不到辰時寶玉便被王夫人催著出了府,領著小廝乘坐馬車,意興闌珊往那金台書院而去。

    因著不是整生日,是以薛姨媽慶生不用公中撥銀子,小輩不過送些物件兒湊趣,邢夫人、王夫人各自湊了二十兩銀子,李紈、王熙鳳這般成了婚的小輩倒是送了些好物件兒。

    薛姨媽寄人籬下,也不想大操大辦,不過是叫了一桌酒席,又賞下銀子,請了十二個小戲子來助興。

    至於賈母,不過是打發鴛鴦來送了物件兒,說了兩句吉利話罷了。

    這一場歡宴鬧騰了兩個時辰便罷休,一眾金釵紛紛離去,獨留下薛蝌與寶琴。

    寶釵心下警惕,這會子扯著寶琴說著閒話。薛蝌不善飲酒,刻下滿面通紅,待薛姨媽換過衣裳這才起身相迎。

    薛姨媽落座後便僵硬笑道:「蝌哥兒這幾日怎麼不見來我這兒?」

    薛蝌一板一眼拱手道:「回伯母,二房在京師有幾處應聲,侄兒總要看過一遭,做到心中有數。」

    二房的幾處營生,一早兒就被薛蟠發賣了。薛姨媽聞言面容更僵,道:「這蝌哥兒也知,近些年營生愈發不好擺弄。你大伯去得早,多是你父親打理,可你父親又文龍也不是個擅經營的,那不賺錢的營生砸在手中,賠錢不說,還平白肥了那些掌柜。我與姐姐商量一番,這才一狠心發賣了。」

    薛蝌面色不變,故作沉吟道:「家中與喬郎中多有交情,若果然賠錢,請喬郎中寬宥寬宥就是,怎能發賣了?來日內府再派下差事來,伯母又該當如何?」

    「這——」薛姨媽思量著還想再隱瞞一二,此時就聽寶釵在裡間道:「蝌兄弟,咱家的皇商底子早就沒了。」

    薛蝌依舊面色不變,只追問道:「沒了?怎麼沒的?」

    便見寶姐姐自內中行出,嫻靜落座,平靜道:「咱們這樣的人家,總要背靠大樹好乘涼。蝌兄弟想來也知,沒了靠山照拂,這一路行商有多難。父親去得早,這些年家中便一直被上下算計,二叔在世時還能勉勵支撐,奈何二叔去了,家中再無人能支撐。

    莫說外間的豺狼虎豹,便是親朋故舊也要撲上來撕咬。我與媽媽商議著,與其被逼著年年賠錢,莫不如轉了皇商底子,也好落袋為安。

    蝌兄弟放心,二房所得都在媽媽手中,蝌兄弟若想討要,三月之內定當將銀錢結清;若不著急,那過了三月之期,什麼時候來要變什麼時候給。

    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大房再如何,也不會平白占了二房的好處去。」

    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錯非薛蝌已知情由,只怕真就被遮掩了過去。

    薛蝌暗自思忖,既然眼下大房認賬,那便沒必要撕破臉去。因是頷首道:「原來如此出了這般大事,伯母好歹也要告知一聲兒才是。」

    不待薛姨媽發話,寶釵又道:「正趕上二叔過世,料想家中必定亂作一團,因是我便勸了媽媽暫且瞞下。蝌兄弟若著惱,我這邊廂給你道惱了。」

    眼見寶釵起身一福,薛蝌趕忙起身避過,只道了聲『不敢』。

    這分賬的事兒說過,薛姨媽頓時暗自舒了口氣。虧得打發了薛蟠,又留了寶釵在,不然這一遭只怕不好過。

    心下一松,薛姨媽面上逐漸和善起來,問道:「琴丫頭的婚事,梅家怎麼說?」

    薛蝌一板一眼道:「前次登門侄兒還不曾提及,想著處置過雜事,待再登門時再說。」

    薛姨媽就笑道:「姨娘收了琴丫頭做乾女兒,不看僧面看佛面,料想梅翰林總不會駁了賈家、王家與咱們薛家的臉面。」

    薛蝌聽罷,心下腹誹不已。王家、賈家也就罷了,薛家如今連皇商底子都沒了,哪兒來的臉面?

    且他巴不得梅家悔婚呢,瞧這意思伯母是打算玉成此事?

    因是趕忙拱手道:「勞煩伯母掛心,只是此事侄兒心下已有定計。」

    薛姨媽又非真關切,不過隨口提及罷了。薛蝌既這般說,她便笑道:「那就好,都是自家人,若有變故,須得與我說一聲兒,也好幫襯一番。」

    薛蝌唯唯應下,今日目的已然達成,心下再不願與薛姨媽虛與委蛇,便起身道:「今日伯母勞累整日,又飲了酒,侄兒不好耽擱了,這便告辭了。」

    寶琴趕忙也過來屈身一福道:「伯母,那我們就先回了。」

    薛姨媽就笑道:「都住在一處,離著也不遠,往後常往來著。」當下命寶釵去送。

    寶釵微笑著將這一對兒兄妹送出,在院門前略略駐足,瞧著薛蝌、寶琴相攜而去,寶姐姐斂去笑意,略略思量了,這才回身進了正房裡。

    薛姨媽端著茶盞就笑道:「虧得你在,不然還真不好應對這一遭。」

    寶釵卻道『古怪』,說著看向薛姨媽道:「如今薛家式微,那梅翰林風評欠佳,料想方才媽媽說幫襯,蝌兄弟總該欣喜才是,不知為何,我觀其神色好似並不在意?」

    薛姨媽卻不曾多想,只道:「許是上回見過梅家人,得了准信兒?」

    「也未可知。」

    薛蝌、寶琴並肩而行,眼見兄長依舊眉頭深鎖,寶琴便開解道:「伯母好歹應承了,最遲三個月,咱家家產便能回來,哥哥還有什麼愁的?」

    薛蝌回過神來,眉頭舒展,笑了下道:「妹妹這幾日可好?」

    「好啊,」寶琴雀躍道:「園子裡好多鳥獸,都十分親我。」頓了頓,又道:「近來才知,那魚兒也頗為親我,我揮舞衣袖,指著哪兒便往哪兒游呢。」忽而蹙起眉頭來,又道:「就是那喜鵲不好,明明翅膀早就好了,偏裝作不能飛,一直騙吃騙喝。今兒一早放飛,它死皮賴臉的,趕也趕不走。」

    薛蝌略略頓足,看向她道:「園子裡的人呢?」

    「也都好,林姐姐才情高遠,雲姐姐生性豁達,二姐姐靦腆,三姐姐爽利,四妹妹倒是稍清冷了些。哦,還有新來的邢姐姐,性子最是溫良,我極得意呢。」

    忽而想起寶玉來,寶琴嗤的一聲兒笑了:「倒是那位寶二爺,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昨兒遠遠瞧了我一眼,就站定那裡好似中了咒一般。」

    薛蝌正色道:「妹妹,那位你——」

    寶琴插嘴道:「哥哥不用多說,我知道。」

    她自幼隨著父親走南闖北,識人無數,寶玉這般自命風流的公子哥兒,她心下最是瞧不上眼。

    薛蝌鬆了口氣,遲疑著問道:「那日你可曾見過了李伯爺?」

    「見過了,見了兩回呢。」寶琴掰著手指如數家珍道:「起先在沁芳亭,他從角門進來,也不知瞧了多咱,我才瞧見他。後來又在榮慶堂——」寶琴蹙眉道:「——倒是古怪,先前分明瞧了我半晌的,到得榮慶堂里他卻一眼也不瞧我了。」

    薛蝌到底差著年歲,想不分明男子心思,因是緊張道:「可是妹妹惡了李伯爺?」

    寶琴搖了搖頭,心下也不知。

    眼見轉過夢坡齋,前面便是穿堂,薛蝌就道:「妹妹自小聰慧,我也不多囑咐。總之,莫要惡了李伯爺。」

    寶琴頷首,沒言語。

    當下兄妹分別,寶琴過了穿堂,往賈母院兒而去。薛蝌則往南走,那裡有一處角門。

    行走間心下暗忖,梅家之事不能再託了,否則只怕遲則生變。

    他自角門出來,迎面正撞見孫紹祖翻身下馬,笑吟吟將韁繩丟給隨從,上前諂媚著與那門子餘六道:「大老爺今兒可得閒?勞煩通稟一聲,就說在下又得了個好扇面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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