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二十六章 就此揭過?

    伺候了李惟儉洗漱,香菱也洗過了進到暖閣里,上到塌子上卷了被子睡去。

    許是脫離了那呆霸王的魔爪,李惟儉又是個待人和善的,香菱睡得極為踏實。二月里天氣轉暖,那熏籠里加多了炭,半夜迷迷糊糊間,香菱便將中衣散開,踢了被子,身上只著一件兒藕粉色繡花的小衣。

    轉天清早,李惟儉自睡夢中醒來,起身便見到塌子上雲鬢散亂,伸著藕臂露著菱腳,脖頸間露出一抹粉膩,兀自還在酣睡的香菱。

    李惟儉瞧得心火升騰,默默念叨了好一陣也不曾平息,暗罵一聲妖精,乾脆窸窸窣窣自己穿了衣裳。

    清微的響動驚醒了香菱,她睜開眼迷糊了好一陣,這才緊忙起身,胡亂系了中衣,趿拉了鞋子過來:「四爺醒了?我伺候四爺穿衣裳。」

    她俯身為李惟儉系衣裳,忽而便覺李惟儉呼吸略顯粗重,略略詫異,隨即自己低頭一瞧,當即『呀』的一聲捂緊了心口兒。

    李惟儉就笑道:「我自己穿就得了,你先穿好衣裳吧。」

    他三兩下穿好,下得床來外罩一身短打,提著角落裡的木刀就出了門。香菱系好了衣裳,卻垂著螓首鵪鶉也似的怔了好一會子,心中有些羞赧,想著若換成薛大爺,只怕方才就會將自己就地正法了吧?

    為奴為婢,身若浮萍,萬般不由己。香菱就想著,跟了儉四爺這般的,總好過那瞧著就似色中餓鬼的薛蟠。

    想著儉四爺習練過後便要洗漱,香菱終於回過神來,穿了外裳,緊忙出了門。

    春日裡白晝漸長,東邊兒晨曦放出霞光,院子裡儉四爺擺出猿猴也似的架勢,隨著動作呼吸吐納。另一邊兒的琇瑩呼喝有聲,手中柳葉鏢揚手便扎在靶子上,發出哆哆聲響。

    香菱悶聲招呼一嘴,便去到東廂里低聲催著兩個粗使丫鬟打了熱水來。

    過得小半個時辰,儉四爺習練過後,香菱正要伺候著洗漱,紅玉卻來了。笑著與香菱說了幾句話兒,順手便接過了帕子,招呼著儉四爺擦洗了。香菱順勢站在一旁,目光怔怔的穿過木架子隔斷,瞧著書房裡書架上的書冊。

    儉四爺昨兒交代過,書房裡的書冊隨意她翻看,想到此節香菱就有些迫不及待。

    儉四爺洗漱過後,卻到了該取早點的光景,紅玉便將為儉四爺編髮髻的活計交給了香菱,她則快步去取早點。

    篦子輕輕梳過一縷頭髮,鼻息間還殘餘著蒸騰起的男子氣息,李惟儉忽而對香菱說道:「可瞧見了可心的書冊?」

    香菱一怔,隨即道:「遠遠瞧了幾眼,沒瞧太清楚。」

    「書架上有《唐詩》《宋詞》選集,你先瞧了。俗話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能吟。等瞧過了,就再看那一本《詞林正韻》,再瞧瞧旁的詩集,說不定香菱過上幾個月就會作詩了呢。」

    划過頭皮的篦子略略一頓,香菱茫然道:「四爺我能行嗎?」

    「我瞧你是個內秀的,一準兒能行。」

    聽得此言,香菱心中有些小雀躍,不自查地翹了翹嘴角,停下的篦子繼續梳動,開口連那語氣都輕快了幾分:「嗯,我聽四爺的。」

    過了一會子,紅玉帶著早點回返。

    香菱與紅玉伺候著李惟儉吃過了早點,本以為儉四爺總要辰時用過早飯才會出門兒,不料只用了早點李惟儉就帶著琇瑩出了門。

    鋪疊被褥,仔細灑掃,香菱今日幹活極為利落,只小半個時辰便將正房裡清掃了。

    紅玉忍不住詫異道:「香菱,今兒是有什麼好事兒?瞧你精神頭兒比前幾日好多了。」

    香菱先是搖了搖頭,頓了頓才開口道:「四爺許了我翻看書架上的書冊。」

    紅玉笑道:「我瞧過了,都是些經史子集,還有些時文什麼的,話本子一冊都沒有。咱們丫鬟認識幾個字兒,不做睜眼瞎就好了,總不能比著府里的幾位姑娘,也去悲春傷秋的吟詩作對。」頓了頓,見香菱有些不自在,紅玉收了雞毛撣子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四爺既然許了你,你儘管翻看就是。哦,莫要亂動桌案上的紙箋、書冊。」

    「嗯,四爺交代過的。」

    「這會子沒事兒,你去瞧吧,早飯我去取了就是。」

    抹身,紅玉捧著雞毛撣子出了正房。香菱便輕手輕腳的進了書房,她停步書架前,看著滿滿當當幾十本書冊,忍住心中雀躍,目光搜檢了一番,這才將一冊唐詩抽取出來,隨即靠在書架旁的牆壁上翻看起來。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沉浸於瑰麗多彩詩詞的香菱卻不曾聽見。細碎的腳步聲漸近,晴雯一手將湯婆子按在小腹,湊過來略略翹腳瞧了一眼,這才道:「怎麼亂動四爺的書?」

    香菱駭了一跳,手中忙亂了一陣這才抓住書冊,抬眼見來者是晴雯,緊忙道:「不是亂動,早前兒四爺許了的。」

    晴雯眉頭舒展,囑咐道:「四爺最忌諱旁人亂動書房裡的東西,既是許了你,拿了書冊去外頭瞧就是,不好在這兒多留的。」

    「嗯,我這就出去。」

    兩個丫鬟出了書房,晴雯噘著嘴道:「香菱,能不能再教教我怎麼瞧戥子?昨兒明明會了的,一早兒起來又迷糊了。」

    「好。」

    兩人前後腳兒出了正房,進到西廂里,香菱仔細將書冊放在一旁,又教了晴雯一遍如何用戥子。

    晴雯取了塊碎銀放在戥子上稱量了一陣,先是舒了口氣,繼而蹙眉道:「氣死人了,我好似被費嬤嬤騙了!」她捏起那碎銀道:「這一塊二兩三錢,兌的那一塊比這塊還大,費嬤嬤偏說只有二兩一錢!不成,我找她說理去!」

    晴雯起得急了,許是牽動了小腹,頓時疼的倒吸一口涼氣。香菱就攔下道:「銀錢過了手,人家不會認的。且當吃一塹長一智吧。」

    晴雯就噘著嘴道:「費嬤嬤果然不是好人,下次再也不信她了。」想了想,又道:「我下次還是尋平兒姐姐兌銀錢吧。」

    香菱沒再言語,目光時不時的瞥向一旁放著的書冊。

    晴雯瞧在眼中,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說道:「看吧看吧,姐姐多讀些書,說不得也能像戲文里那樣兒中個女狀元呢。」

    香菱笑了下,連忙捧了書冊,不片刻便沉浸在或豪邁、或婉約的唐詩里。晴雯又擺弄了一會子戥子,約莫著自己記熟了,便收起來,尋了針線繡起了荷包。

    天氣漸暖,李惟儉肩頭的傷也漸好,便又換了馬。他自己一騎,吳海平、琇瑩兄妹一騎。


    三人打馬而行,先去到城外工部火器試射場。李惟儉擺弄著簡陋的風速儀,記錄每次發炮時壓板的刻度,再用三角函數測算彈著點距離。

    如此忙了小半日光景,晌午時領著海平、琇瑩進城隨意吃了一口,便又朝著嚴家行去,看著劉家父子開鑿新井。

    這一日申時前,劉家父子三人輪換著鑿井,賣足了力氣,足足鑿下去一丈深。換做旁的地方早就出水了,奈何京師土層太厚,那劉大估量著,怎麼也要再打下去一二丈才會出水。

    李惟儉不好總在嚴家蹭飯,臨近申時便帶著一仆一婢回返。繞過皇城,經過安福胡同兒時,端坐馬上的李惟儉隨意一瞥,隨即凝神觀量。

    但見一灰一藍兩個一般昂藏的青皮自巷子裡行出來,那二人與李惟儉視線交錯便是一怔,隨即扭頭就跑。

    李惟儉還在狐疑,另一匹馬上端坐的琇瑩卻是個眼尖的,指著那二人道:「公子,那倆人是那日堵咱們的青皮!」

    「拿下!」

    李惟儉一聲吩咐,海平帶著妹妹琇瑩催馬就追。李惟儉卻不曾動彈,連忙問過路旁行人,另一處胡同口所在,隨即撥馬便過去截了。到了另一處巷子口,遙遙見那二人狂奔而來,李惟儉翻身下馬,探手便將馬匹一側插著的雁翎刀抽了出來。

    那兩個青皮當即止步,扭頭又要再跑,嘚嘚馬蹄聲中,海平與琇瑩已催馬趕到。二人飛身下馬,海平擼胳膊挽袖子,抄起一根短棒;琇瑩則乾脆亮出了傘柄柳葉飛鏢!

    倆青皮對視一眼,撒手便將袖籠里藏的短棍扔了,拱手朝著李惟儉道:「這位公子,我們兄弟認栽了。可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李惟儉道:「你說。」

    「請人的是倪二,我們兄弟可不曾出手,這麼算也不算與公子結仇吧?」

    「有些歪理。」

    後頭的海平冷哼一聲道:「不算結仇?要不是我妹妹飛刀傷了二人,你們兩條雜魚會見勢不對扭頭就跑?」

    那藍衣裳的扭頭瞧了一眼,隱隱自海平身上嗅到了同行的氣息,抱拳道:「事到如今,我們兄弟認栽,這位公子劃下道兒來吧。」

    李惟儉笑道:「這卻不急,你們先說了姓名,家住何處。至於旁的,往後再說。」

    那倆青皮狐疑一陣,灰衣的就道:「了不得咱們自己去投案,又不曾傷了人,頂多挨一頓板子就是了。」

    藍衣的點點頭,隨即說了這二人姓名。此二人是兄弟,一個叫丁如峰、一個叫丁如松,家住騾馬市三條胡同兒。此一番是得了人僱傭,來安福胡同兒收賬來了。

    李惟儉就道:「好名字。今兒就暫且這樣,海平,替我送送這二位。」

    丁如松面上一變,急道:「這位公子,禍不及家人!咱們兄弟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子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過了?」

    李惟儉道:「你想多了,我是尋思著來日有差事要你們二人幫手,總得知道你們住哪兒吧?」

    丁如峰、丁如松一琢磨也是,便不再多說。

    這二人繞過李惟儉,身後還跟著個吳海平,錯身而過時,李惟儉順手將雁翎刀丟給了海平:「拿著防身,別著了人家的道兒。」

    海平撇嘴道:「兩個見風使舵的潑才,我就是讓他們一條胳膊都傷不了我一根毫毛。」

    「少胡吹,讓你拿著就拿著。」

    海平提好雁翎刀,衝著李惟儉一抱拳:「公子擎好兒吧。」隨即綴在那兄弟倆身後,快步出了巷子。

    人走了,琇瑩就湊過來道:「公子又亂發善心,那倆青皮一瞧就是做老了這一行的,打斷一條腿都是便宜他們了!」

    李惟儉笑著說:「打一頓不過出口氣,留著他們說不得來日還有用呢。走,先去能仁寺左近逛逛,聽說那周遭有賣貓兒、狗兒的。」

    琇瑩應了一聲,行了兩步到得馬匹前,頓時懊惱道:「糟了,我不會騎馬,早知就該讓哥哥騎了去!」

    「你哥哥騎馬不好跟著那倆青皮。騎馬還不簡單?我帶你一陣子就會了。」

    李惟儉先將琇瑩送上馬,自己這才飛身而上,隨即催馬上前牽了另一匹馬的韁繩,緩緩朝著能仁寺而去。

    能仁寺左近便是馬市橋,顧名思義,這地方從前是販馬的地界。如今時過境遷,販馬的搬去了外城,左近倒是有不少販賣貓兒、狗兒的小販。

    李惟儉與琇瑩遊逛一圈兒,卻不曾尋見可心的,於是催馬回返賈府。

    剛轉到寧榮街,正巧就撞見薛蟠追著兩個嫵媚風流的小相公自義學方向行來。

    卻說這薛蟠自那日被李惟儉暴揍一通後,龍陽之興不減,轉頭兒自王夫人處得知了這賈家義學。

    學中廣有青年子弟,薛蟠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脩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

    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更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哪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

    李惟儉見到的,便是薛蟠追著香憐、玉愛兩個獻殷勤。

    這兩伙人撞在一處,李惟儉只是笑吟吟的看過去,那薛蟠卻怔了好一會子。因著那一通拳腳,呆霸王心頭打怵,又想起寶釵每日家催著他去道惱,這心頭就愈發不快。

    面上神情連連變換,想著總不好嗆聲起來再挨一通老拳,薛蟠就僵硬地擠出一抹笑容:「李兄弟回來了?」

    「嗯。」

    「我這陣子一直忙著上學,原想著得了空再去尋李兄弟道個惱,不想正巧撞見了。這個李兄弟,那晚我是喝多了,一時有些糊塗,李兄弟莫要見怪。」

    「好說好說。」

    「那便就此揭過,我還有事兒,回見!」

    薛蟠潦草一拱手,忙不迭的跑了。李惟儉端坐馬上,笑吟吟地瞧著薛蟠遠去。心中暗忖,這廝真真兒是半點誠意也沒有啊!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二十六章 就此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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