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說起初一清虛觀打醮事宜,便邀著三春、黛玉、寶釵、寶玉同去。
寶釵這會子心下正鬧著,哪裡耐煩再與寶玉那不知所謂的廝混?因是便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麼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
三春嘰嘰喳喳言語一通,齊齊都去。黛玉想著李惟儉先前交代,就道:「我這幾日身子不爽利,也就不去了。」
賈母緊忙問道:「玉兒可要緊?」
黛玉只搖頭,賈母便心下明了。偏那寶玉不知,還要追問,探春便道:「女兒家的事,寶二哥怎地問恁多?」
鳳姐兒心中想去,便勸說道:「他們那裡涼快,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幾天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打掃乾淨了,掛起帘子來,一個閒人不許放進廟去,才是好呢。我已經回了太太了,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得很了。家裡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寶玉又問賈母:「老祖宗不去?」
賈母便笑道:「我可不耐煩勞動。」
那金麒麟業已送了李惟儉,此行再無必要,因是賈母心下懨懨,還在思忖著將薛家逐出府去。
王熙鳳又去知會王夫人、邢夫人,邢夫人因著照料大老爺賈赦,等閒走不開;王夫人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著元春打發人來傳話,便也留在家中。
沒了一眾婆婆,王熙鳳愈發高興,待回得榮慶堂來說笑一通,寶玉便按捺不住,也要同去。
此事就此定下,只待五月初一去往清虛觀。
待轉過天來,伯府來下了帖子,邀三春、黛玉、寶釵往會芳園賞新得錦鯉,下帖之人乃是李紋、李綺姊妹。
卻說昨兒夜裡李惟儉與大伯母梁氏商量著,本待要回請賈母等人一遭,卻又思量著這竟陵伯府原本是寧國府,賈母故地重遊只怕心中感念,不大妥當。
又提及王夫人為黛玉更換太醫之事,頓時惹得梁氏好一陣蹙眉。
繼而罵道:「你大姐姐那婆婆,眼裡只盯著賈家一畝三分地,不如老夫人多矣。」頓了頓,又道:「為了些許銀子就要將人養死,實在是下作。我下帖子不大方便,不若讓你兩個堂妹下帖,如此賈家也挑不出不是了。」
李惟儉心下也是這般想的,這天清早先行約了太醫院院判王濟仁,待確認其下晌登門,趕忙央著李紋、李綺下了帖子。
榮國府接了帖子,賈母看罷果然心下熨帖,暗暗誇讚梁氏思慮周詳,旋即笑吟吟打發一眾姑娘應約而來。寶玉有心跟隨,卻被賈母叫住。
當日唐突傅秋芳之事賈母可還記著呢,也就虧著李惟儉大度,換做旁人哪裡容得下寶玉這般放肆?
今時今日李惟儉位份再不一般,若再生出事端來,賈家哪裡還有臉面在?
寶玉眼見眾姊妹娉婷而去,心下著惱,賈母搬出賈政來才將寶玉唬住。寶玉心下愈發憋悶,只覺流年不利,這些時日就沒有一樁事是順遂的。悻悻回返綺霰齋,又見襲人沒個好臉色,把玩腰間大紅汗巾子,乾脆又去尋琪官耍頑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當日擴建大觀園時,兩府後頭的私巷早已打通,大觀園又占據了小半會芳園,有個東角門容兩府溝通。當下一眾姑娘也不消乘車、坐轎,隨著鳳姐嬉鬧著,便從大觀園往會芳園而來。
那李紋、李綺姊妹,並紅玉早早在東角門等著,迎了眾人,趕忙往登仙閣而來。
探春遠觀東路院與悅椿樓業已完工,驚嘆道:「不想四哥家中兩處工程業已完工,咱們家中宗祠還不曾建好呢。」
紅玉應承兩聲,鳳姐便笑道:「探丫頭,這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儉兄弟不吝賞賜,工匠等誰不盡心盡力?我看啊,只怕儉兄弟撒出去的賞錢就足夠再建個萱堂了。」
紅玉便道:「姨娘與四爺商議著,將工程總價定下,又定下提早完工一日給多少賞錢,加之每日飯食油水充足,可不就提早了十幾日光景?」
說說笑笑,一道往登仙閣而來,到了近前才見早已搭了戲台,聽聞李紋、李綺姊妹倆請了崑曲班子來演戲,眾人無不合掌叫好。
王熙鳳更是笑道:「昨兒方才定下初一打醮,可巧薛妹妹、林妹妹有恙,先前還替她們可惜了呢,不想這會子又找補了回來。」
惜春笑道:「鳳姐姐算得不對,再如何也是咱們多看了一回。」
探春性子爽利,笑道:「戲且不說,那錦鯉在何處?」
李綺遙遙一指,便道:「就在閣中。」
當下眾人登閣,待到得二層,便見十二口碩大的玻璃水缸放置當中,遙遙便見有斑斕魚兒巡梭。
探春頓時駭然:「哪裡來的這般大玻璃魚缸?」
紅玉便道:「四爺叫廠子開了兩爐,攏共鑄了百十口玻璃水缸,餘下的不是開裂就是有泡,唯獨剩下這十二口好的。」
眾人聽得無不咋舌,黛玉掃量一眼便道:「瞧著好似七石缸。」
紅玉頓時笑道:「林姑娘好眼力,正是七石缸。」
《朱魚譜》有載,養魚須得七石缸,內則放六個為式,四雌二雄,多則難長而水易壞,不足觀玩。
二姑娘迎春湊上前觀量幾眼,笑道:「不想儉兄弟也有這般意趣。」
李綺就笑道:「四哥每日坐衙,回來後也常在書房裡寫寫畫畫,哪裡有光景擺弄鳥魚?」說著遙遙一指姐姐李紋:「這魚兒都是姐姐擺弄的。」
眾人忙湊上前,請李紋解說,李紋便噙著笑逐個指點。哪一缸是佛頂紅,哪一缸是吐紅舌,哪個是桃腮白,哪一個又是銀袍金帶,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王熙鳳湊趣般隨在一旁,心下不禁暗忖,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女子不可一日無財。
單說眼前這玻璃水缸,只怕有錢也買不到。
王熙鳳之父閣老出身,家中富貴,自小精巧稀罕的不知見了多少,卻生生被這工業美給震得心旌搖動。
一一看過,又用餌蟲餵養了一遭,隨即有丫鬟捧著一石魚缸上來,李紋便邀著姑娘們若有得意的,儘管撈了回去養著頑。
黛玉生怕養不好再將魚兒養死了,因是便沒動;寶姐姐心不在此,這會子面上嫻靜,也不知思忖著什麼;王熙鳳最不耐煩這些玩物,也不曾動彈。
於是三春嘰嘰喳喳湊上前來,你一尾,我一尾,倒是撈得好不熱鬧。
耍頑一個時辰,有丫鬟來與李紋言說了幾句,李紋就道:「因母親與大伯母上了年歲,四哥放心不下,今兒特意請了太醫院院判王濟仁來,姐姐妹妹們若有不爽利的,不妨也順帶著瞧瞧。」
黛玉早前便心有所感,聽了這話再無疑慮,什麼賞魚,此番分明是特意請了王太醫來給自己瞧的。
王熙鳳心思伶俐,略略思忖便瞥了一眼,隨即笑道:「可巧,我這幾日正有些不爽利,此番倒是借了老恭人的光了。」頓了頓,又道:「林妹妹昨兒就說身子不爽利,不如也一道瞧瞧?」
黛玉順勢應下:「二嫂子都說了,我再推拒豈不顯得矯情?」
王熙鳳嗔道:「你們聽聽,好端端的話怎麼到了她嘴裡就變了味?」
難得有討好來日主母之機,紅玉便笑著說道:「二奶奶,我看啊,這是林姑娘與二奶奶親近方才這般說的。換了旁人,你看林姑娘搭理不搭理?」
王熙鳳頓時大笑不已,隨即感嘆道:「早知林之孝有個這般伶俐的姑娘,我何苦每日家累死累活?哎,如今知道了,卻也夠不著了。」
紅玉就道:「四爺與二奶奶如何,誰不知曉?二奶奶但凡求到四爺跟前,我還不得眼巴巴的為二奶奶跑腿?」
王熙鳳聞聽此言,又是好一番笑。
待須臾,又有丫鬟來請,因王熙鳳與黛玉應下,一眾人等便紛紛應承去瞧瞧。於是鶯鶯燕燕出得登仙閣,自角門出來,又從後門進了西路主宅里。
梁氏笑著招呼了眾人幾句,又推說身子乏,便引著妯娌劉氏去了後院。
王濟仁為太醫院婦科聖手,先行為三春診治過,有脾虛的,有上火的,各自給了食補方子。
待為王熙鳳診治過,王濟仁隨即蹙眉不已,壓低聲音問過王熙鳳幾句,那潑辣的王熙鳳頓時紅了臉兒。
醫者父母心,王熙鳳心下扭捏了一番,到底低聲實話實說,王濟仁蹙眉思量了一番,提筆便寫了一張方子來,隨即道:「在下再開一張方子來,二奶奶來日再同房,須得夫婦二人先用此湯清洗了方好。」
王熙鳳唯唯應下,緊忙將兩張方子攏進衣袖裡。
其後又到黛玉,那王濟仁診治一番,又問過黛玉素日所吃藥方,這才道:「肺失宣發肅降,寒熱虛實,那人參養榮丸極對症,卻不好多吃。如此,我再開一方蛤蚧養肺丸,林姑娘可交替著吃了,換季之時若有咳症,每日服兩丸;若無症狀,三日服一丸便可。」
黛玉趕忙應下,又起身謝過。
她挪步出來,眾人便看向還不曾瞧過的寶釵,偏生寶姐姐這會子扯著惜春說話兒,好似半點要來瞧的意思都沒有。
王熙鳳瞧在眼裡,不禁暗自冷哼。薛家弄出那勞什子冷香丸,又是雨、露、霜、雪的做藥引子,誰不知是自抬身價?若果然有病,那宮中小選又如何過得了篩子?
薛家母女先用冷香丸來抬寶釵,繼而便祭出金玉良緣來。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無怪賈母對其厭嫌至極,正月里慶生時才會點了那麼幾齣劇目驅趕薛家。
此時要過王濟仁這一關,寶釵又如何肯露相?
果然,就聽惜春納罕道:「寶姐姐不去瞧瞧?」
寶釵便笑道:「我這毛病不當什麼,不過偶爾發作,到時吞上一丸藥就是了。」
王濟仁眼見再無人來診治,便起身背著藥箱告退。隨著丫鬟方才出了二重門,便被婆子追上,又被請到了後院裡。
梁氏命人奉了茶,隨即好似漫不經心一般逐個問過眾人情形。那王濟仁實話實說道:「旁的都還好,二姑娘、三姑娘心火重,四姑娘有些脾虛,二奶奶有些婦人病,還好發現的早,不然來日恐成崩漏之症。」
梁氏感嘆一番,又關切道:「剩下的呢?」
王濟仁道:「薛姑娘不曾瞧過,那林姑娘倒是有些先天體虛。不過並無大礙,待來日逐漸長成,這毛病便能不藥而愈。」
梁氏面上不動聲色,心下頓時大喜過望。她這些時日往親朋故舊處走訪,偶然聽聞黛玉身子骨欠佳,因是極為掛心。又眼見儉哥兒一門心思都撲在黛玉身上,這才不由得不緊張。
當下樑氏緊忙讓丫鬟捧來托盤,厚賞了王濟仁,這才讓人將其送出府邸。
這一日姑娘們賞魚、吃酒,聽戲、吟詩,沒了寶玉攪擾,倒是過得好生快活。唯獨可惜的是李惟儉歸來時眼看便要散場,也不曾到姑娘們面前露面,只尋了王熙鳳說了一會子話。
迎春心下悵然,黛玉又何嘗不是如此?奈何此時禮法如此,哪怕是李惟儉也不好逾矩。二人心中不禁同時想著,若儉四哥(儉兄弟)夜裡再來相會就好了。
李惟儉與王熙鳳說話,為的自然是秦顯家的那樁事。這等小事,王熙鳳自然沒口子的應承下來。轉而又說了一會子生意經,王熙鳳這才心滿意足領著姑娘們回返大觀園。
這一夜,李惟儉安安穩穩待在家中,並不曾夜訪兩女,倒是讓黛玉、迎春心下略略失落,不由得愈發想念。
保齡侯府。
暑氣炎炎,卻說這日湘雲正在亭下納涼,便有婆子來尋,說前頭來了忠靖侯夫人。
相比二嬸子,湘雲更得意嫻靜的三嬸子,因是緊忙往前頭來迎。到得廳堂里,便見忠靖侯夫人正與保齡侯夫人笑著說著什麼,身旁還多了個提著包袱的丫鬟。
湘雲規規矩矩進得內中見了禮,旋即便被忠靖侯夫人扯到了身旁,上下觀量著道:「雲丫頭怕是趕上抽條,這往後身量只怕矮不了。」
保齡侯夫人就道:「女孩兒家的,不好太過高挑。」
忠靖侯夫人笑道:「竟陵伯身長七尺有餘,雲丫頭如今才多高?只怕再長個一尺也相配。」
湘雲頓時紅了臉兒訥訥不言。
忠靖侯夫人便朝著那丫鬟頷首,丫鬟旋即上前屈身一福:「映雪見過大姑娘。」
湘雲眨眨眼,眼中滿是納罕,繼而便聽忠靖侯夫人說道:「我本道接了你來家中養著,可家中就你一個姑娘家,未免有些寂寥。又聽伱二嬸子說你想去榮國府,想榮國府里姑娘頗多,倒是個好去處,我便沒強留你。
雲丫頭如今方才小聘過,你素來又有些不羈,那榮國府的」她欲言又止,到底遮掩過了對寶玉的顧慮,說道:「總之,嬸子便打發個丫鬟來照料著。映雪雖新來不久,卻辦事周詳,心思細膩。往後雲丫頭多聽映雪的話,不可再胡亂莽撞了。」
拳拳愛護之意,溢於言表,湘雲頓時感念著紅了眼圈兒:「多謝三嬸子了。」
忠靖侯夫人笑道:「一家人,這般說倒是外道了。」
湘雲霎時間破涕為笑,重重頷首。繼而又看向那丫鬟映雪,問道:「你多大年歲了?」
「回大姑娘,十三了。」
湘雲見其大方利落,頓時歡喜不已。
又念及二叔一家過了端午便要南下,想著大觀園中的姊妹,頓時心兒長了草般,好似魂游天外般時不時嬌憨傻笑起來。
不提湘雲如何惦記著大觀園,轉眼又過兩日,到得四月二十九這日,大伯母梁氏再也待不住,終究選在這日啟程回返金陵。
是日李惟儉告了事假,親自送著大伯母梁氏往通州而去。臨別之際依依惜別、叮嚀囑託自是不提,直待目送官船遠去,李惟儉方才回返京師。
初一日,榮國府往清虛觀打醮,新晉族長賈璉領銜,王熙鳳領內眷,一道高高興興往清虛觀而去,獨黛玉與寶釵留在大觀園中不曾隨行。
因著滴翠亭之事,黛玉、寶釵心下早有芥蒂,因是並不曾湊在一處。那寶釵自去尋王夫人盡孝去了,黛玉陪了賈母一些時候,下晌便在瀟湘館中擺弄著端午景。
此時習俗,每年端午時,家中女子會採摘榴花、菖蒲、艾草、梔子等時令花草,將其修剪後插在花瓶中。或是徑直擺在屋內,或是擺在桌案上,用那花草自帶香味熏屋子、熏衣服。貴女們還會尋來菖蒲等花草插在缶中,對花賦詩作畫,好不瀟灑。
便是宮中也有此習俗,每逢端午,宮人採摘時令花草,擺放於舍前廊下,夏風微拂,清香盈園,堪為宮中一景。
黛玉不擅女紅,卻巧於插花,刻下仔細修剪,暗忖著過幾日擺弄個端午景送給李惟儉。
紫鵑此時快步而來,湊到近前低聲道:「姑娘,四爺來府了。」
黛玉頓時心下一喜,卻錯手剪在了花梗上,這會子卻全不在意心血拋費,只扭頭看向紫鵑。
紫鵑便道:「先是去老太太跟前說了會子話,如今又往東院去了。」
黛玉心下頓時擔憂不已。李惟儉與湘雲小聘,邢夫人一直憋著氣要尋他討說法,卻不知他這一關要如何過。
有心去幫襯,奈何如今她也寄人籬下,全然有心無力。因是她便只略略頷首,蹙著罥煙眉心下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刻下李惟儉已然隨著管事兒的進了東院儀門,轉眼跟著婆子進了偏廳里。丫鬟秋桐瞧在眼裡,捧著個笸籮正要往正房而去,便被身後人喚住。
扭頭觀量,卻是王夫人的陪房鄭華家的。
秋桐便納罕道:「鄭嬤嬤有事兒?」
「有話兒與你說!」鄭華家的左右觀量一眼,悄然將秋桐扯到角落裡,低聲道:「我方才可是瞧見儉四爺登門了。」
秋桐愈發納罕:「這與我何干?」
「嘖!」鄭華家的蹙眉道:「你怎地拎不清?大太太一直瞞著大老爺,此番私下與儉四爺商議,說不得便得了好處。太太是三媒六聘娶來的,大老爺事後便是發作了,只怕也只發作在身邊兒人頭上。」
秋桐聽得蹙眉不已,那鄭華家的觀量神色,又道:「我可是為你著想,這幾日正趕上你伺候大老爺,你說若是這會子大老爺知道了可不就得拿你作筏子?」
「這——」
眼見秋桐聽了進去,鄭華家的聲音壓得愈發低,說道:「換了是我,不如乾脆與大老爺說了,大太太便是知道了,事後也有大老爺護著你呢。」
眼見秋桐意動,鄭華家的點到即止,隨即撇清責任是,說道:「罷罷罷,我就是替你不值。你聽也罷不聽也罷,又與我有什麼想干?你且忙著,我送了人參就回。」
言把,鄭華家的扭身而去。
秋桐杵在原地思量半晌,想著東院裡大老爺向來說一不二,這續弦的大太太自然就少了許多份量,這般想來,那鄭華家的說的也算有理。
再者,如今大老爺癱了,過往就貪多嚼不爛,如今更是連嚼都嚼不動了。她總要為自己考量一回,可不能在大老爺身上吊死。若立下些功勞、苦勞的,說不得回頭大老爺便將自己賞給了璉二爺呢。
因是拿定心思,動身往正房而去。入得內中,便聽得暖閣里一聲呻吟,繼而便沒了動靜。繼而一女子捂著嘴快步而出,迎面與秋桐撞見,卻只做不見,緊忙尋了茶水漱口。
秋桐咬著下唇挪步進得暖閣里,便見大老爺賈赦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眯著雙眼好不爽利。
隱隱聞到旖旎氣息,秋桐便心下暗啐,這老不死的都這般了還不忘作踐人。
回首見那妾室已然走遠,秋桐便到了近前,悄聲道:「老爺,儉四爺來了。」
大老爺嘰里咕嚕含糊一嘴,秋桐便道:「老爺不知,前些時日儉四哥與史家大姑娘下了小聘。」
大老爺賈赦頓時一怔,咬牙道:「細嗦!」
當下秋桐便將因由添油加醋說將出來,臨了又道:「儉四爺如今與史大姑娘定了,再無改易,那二姑娘該當如何?老爺,如今太太正跟儉四哥說這話兒呢,要不——」
卻見賈赦一擺手,忽而怪異笑將起來,道:「好啊,好!」
秋桐眨眨眼,鬧不清楚大老爺怎地這般高興起來。
卻說刻下偏廳里,此時分賓主落下,李惟儉一臉淡然,那邢夫人眉頭緊蹙,好似運氣一般半晌不曾言語。
李惟儉怡然自得呷了口茶水,贊道:「明前龍井,好茶。」
邢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禁不住問道:「儉哥兒,你與湘雲下了小聘,又置二姑娘於何地?」
卻見李惟儉放下茶盞,恬不知恥道:「自是放在心上的。」
邢夫人惱了:「你就這般放在心上?」
李惟儉道:「婚姻大事,全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一直不贊成此事,我又如之奈何?」
「你無奈,怎不能就此一推了事吧?」
李惟儉便道:「大太太莫急,晚輩心下已然有了兩全之法。」
邢夫人納罕道:「莫非你要退聘不成?」
李惟儉搖頭道:「這婚事實則乃是恩師一力主張,我又如何敢反悔?」頓了頓,又道:「大太太也知,起先李家在京師有兩房,大疫之後只活了我一個。是以,我欲行兼祧之法,迎二姐姐過門。」
邢夫人眨眨眼,頓時更惱:「荒唐!這兼祧之事如何上得了台面?二姑娘雖非我親生,我又怎忍瞧著她就這般不明不白的跟了你?此事若傳出去,世人如何看賈家?」
李惟儉蹙眉道:「大太太不贊成此法?」
「這般荒唐之事,再也不要提起!」
李惟儉沉默半晌,拱手道:「如此,我也沒旁的法子了。只當我辜負了二姐姐就是。」
「你——」
不待邢夫人說話,李惟儉徑直起身,說道:「我如今心緒大壞,今日就這般吧,告辭了。」
說罷略略拱手,竟將邢夫人晾在此間,自行快步而去。
邢夫人一時還拎不清,不知李惟儉為何如此失禮。思量半晌才明白,從前李惟儉敬著她,是因著她是迎春的繼母。如今婚事告吹,以其今時今日的位份,又何必與一內宅婦人虛與委蛇?
正思量間,丫鬟進來回道:「太太,老爺有請。」
邢夫人當即按下思量,緊忙到正房裡去。入得正房,那賈赦便含糊不清的問起方才情形。
邢夫人還想遮掩,忽而賈赦一拍床頭:「蠢婦,還想瞞著我不成?」
邢夫人頓時慌了神,不迭地原原本本說將出來。
賈赦聽罷頓時惱了,叫道:「姓李的水漲船高,這是瞧不上迎春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邢夫人蹙眉沒了主意。
賈赦冷笑道:「公府姑娘,還怕嫁不出去?再者,姓李的有錯在先,總不好再來討那八千兩銀子了吧?」
邢夫人猶豫道:「這,會不會得罪了他?」
賈赦便道:「不妨事。我看他與二姑娘情意甚篤,說不得此番是以退為進。咱們不妨靜觀其變,若姓李的果然反悔了,咱們占了道理,到時正好再給迎春謀一門好婚事。」
邢夫人唯唯應下,心下卻極為不安,總覺得此番賈赦又算計錯了。
轉眼五月初四,因著初一那日邢夫人與李惟儉是密談,其後告知大老爺賈赦又早早打發了丫鬟下去,是以此事罕見的並未流傳開來。
黛玉心下擔憂不已,隔天香菱又來學詩,替李惟儉傳了話,黛玉便放下心來。三天平安醮,三春與王熙鳳倒是頑的痛快,寶玉只頭一日新鮮了回,許是因著黛玉、寶釵都不曾去,轉天他就沒了興頭。
在家中幾日,黛玉託詞苦暑,又有衛菅毓攔著,寶玉一直不曾得見。他便只好去尋寶釵,怎料寶釵餘氣未消,寶玉碰了兩回軟釘子,頓時心下訕訕。
卻說這日又被寶姐姐教訓了一回,寶玉便無精打采的出了大觀園,往王夫人院兒尋去。
只見幾個丫頭子手裡拿著針線,都打盹兒呢。王夫人在裡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恍。
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戴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
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得這麼著?」
金釧兒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
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
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
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
金釧兒不答。
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
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
那彩雲原本並不待見賈環,只因上一回賈環與彩霞生了間隙,眼見彩霞被攆,賈環全然不曾在意。那趙姨娘思量著總要給賈環討個妥帖的丫鬟,便鼓動唇舌拉攏彩雲。
彩雲如今在王夫人跟前聽差,自知無望往寶玉身邊兒湊,便半推半就的應承下來。如今趁著王夫人小憩,便被趙姨娘叫過去與那賈環共處一室。
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
話音剛落,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著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心下大駭,早一溜煙去了。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
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
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
王夫人哪裡肯聽?任憑金釧兒苦苦哀求,只強令玉釧兒去將其母尋來,到底將金釧兒攆出了府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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