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重生之代玉 第六十九章 欸乃一聲山水綠

    蝶笑花拿手絕技之一就是,不管多少人的場子,他拿眼一掃,每個人都覺得:哎他在看我了!

    所以七王爺這麼興奮……唐靜軒真心覺得:王爺你想多了。

    清楚是這麼清楚,唐靜軒自己一抬眼,觸到蝶笑花的眼波,都不由得一溺。

    幸虧蝶笑花很快移開了目光,轉而請求澹臺以將那首詩寫完。

    澹臺以搖頭:他詩興已經被打消,寫不下去了。

    不是不賣蝶笑花面子。詩消,春盡,紅顏老。就算玉闕里的娘娘親自持酒相勸,說不行也還是不行啦。

    這帳,還要怪到金書生頭上。眾人也都被鬧得意興闌珊,如吃大餐時碰到只蒼蠅,再吃下去又不對,不吃又沒飽。

    還是雲柯機靈,出主意道:「不如就由蝶老闆出個題目,給我們限韻限時,等我們做完了,蝶老闆來評魁首如何?」

    眾人轟然稱妙。

    七王爺飽覽蝶笑花絕色之餘,竟也分出了點視線看了看謝雲柯、並另外幾位名士。臉上露出的笑容,就仿佛是校長看見了滿滿一堂可造之材。

    除了唐靜軒之外,還有幾個人,在這三伏天裡莫名打了個冷戰。咦!雖說江邊風大,振風塔更是避暑勝地,但又何至於此啊……

    蝶笑花已軟聲連連謙辭,說他哪裡配品評各位的卷子,更不配出題。當不得眾人堅持。外頭恰漁船經過,舟子一聲漁唱,蝶笑花便掩口而笑道:「我前兒讀了一句詩,道是『欸乃一聲山水綠』,說不出道理來,就覺得真好。想拿它入戲,一時又不知怎麼措手。斗膽便請各位把這句重新擴成一首詩,賞臉給我擴一擴戲路,行不行呢?」

    滿座轟然稱妙。又有人道:「這是現成的七言,拿來做題目。可以命個七絕、抑或是七律的小轆轤?」

    所謂轆轤詩,便是把一句嵌在詩的不同位置,旋轉成趣。若是七絕,體例有四句話。嵌四次,就是四首詩了。七律更糟,那要八首。如果不變韻,可嵌的地方少些,那也分別有三首、五首。

    大部分人就搖頭道:「那不過是白為難人!硬諂了。也未必都好。何如一首為限,這首卻要做得好呢!」

    商議定了,便推一個主持將題目寫了,掛在上頭,又叫了四個書僮為巡案。兩個去燃香、磨墨,兩個來排紙筆。

    那線香點在銅盤中,是計時用的。香尾拴一枚銅錢,香燃盡,錢「叮」一聲落盤,就非交卷不可了。時間緊迫,眾人無不鎖緊眉頭,細細想來。那排紙筆的書僮照主持的吩咐一路排來,卻未按坐席秩序。倒把唐靜軒排在倒數第二個,而澹臺以最後一個才得紙筆。這倒是敬他們的意思。

    澹臺以的文才不消說得,唐靜軒也算一流的。若叫他們先得紙筆寫起來,怕別人更沒法爭競,所以將他們也壓一壓。

    除他們之外,連七王爺也得了一份紙筆。唐靜軒不知七王爺能不能文、願不願文,神色略為緊張。眾人也是為蝶笑花艷色所炫了。不然這時候就應看得出來:這一位客人,身份是有多高!

    七王爺生就這麼高貴的一個身份,卻養得一個江湖懶散的氣質,笑嘻嘻揮一揮手:「我詩可不好啊!你們別笑話我。」

    蝶笑花輕輕在窗邊一倚。眼睛眯了眯。

    七王爺趁勢拍馬屁道:「不過美人面前,我寫是要寫的!美人看不看得上不要緊。我給不給,就是我的心意了。」

    眾人為之氣結:這外地人是哪兒來的!溜須拍馬,硬是一等一的高手!

    唐靜軒咳一聲:「您……兄台說笑了。就請安筆罷。」

    一時眾人苦思凝想,唐靜軒只怕寫壞了丟臉,也顧不上七王爺了。沉思良久,得了大半篇,道是:欸乃一聲山水綠,耳聽漁曲懶歸去。猿搖舊葉落紛紛,魚度前流清徐徐。一盞蓮茶誠有心,半崖松譜原無律。

    如此只缺一個尾聯了,唐靜軒想做個:相逢好個閒天氣,我坐小舟君試驢。但又失了格律,苦思不得,看線香燃得只剩個尾巴了,只好先把前面的寫出來。

    雲柯只管亂塗,嘴裡嘟嘟囔囔,把幾個字塗來塗去,還沒定數,叫唐靜軒看見,倒有了主意,便寫出尾聯道:「相逢好個水雲天,我試青衣君笠雨。」也不算頂好,到底能交卷了。

    一時香將燼,連七王爺也吭哧吭哧交卷,澹臺以這才舉筆揮毫,如綿綿雲煙舒展,恰最後一筆揮完,才聽得「叮」一聲,線斷了,錢打上銅盤。眾人不忙看別的,先展澹臺以的卷子,但見:

    空水澄鮮軟不流,斂暉遠嶂似新斸。

    離披萬井木樨黃,欸乃一聲山水綠。


    波浚要津蛟蜃蟠,苑荒遠境鹿麋趣。

    秋陰老盡客未歸,浮漾寒雲獨躅躅。

    通篇讀來,人真真是一句一贊、又一句一恨。贊的不必說,恨的卻道:「下次休叫他一起交卷!非要最後一個才許他交,不然,別人的都沒法看了。」

    便有人拉拉恨的袖子,提醒道:「春蘭秋菊,也自有別的好句子。」

    恨的想起唐靜軒在此,連忙聲聲稱是。

    唐靜軒倒是服氣澹臺以的,道:「澹臺賢弟的古意詩詞,自然獨占鰲頭。我等只在我等的境界裡儘儘力罷了。」

    眾人皆稱善,道又是唐公子的雅致高潔,為人所不及,一邊就掛別人的卷子來看,也有幾句是上佳的,如:方才青素燕南來,欸乃一聲山水綠。如:五嶽行吟意氣高,十千斗酒轆轤曲。如:軟紅萬丈若雲隔,十里晴明一畫裡。但通篇讀下來,畢竟比不得澹臺以典雅端凝。倒是唐靜軒的詩作,也算得清趣了。至於雲柯的卷子:「重樓漸立城池闊,遠去田園縈悒鬱。金闕皇皇濁浪洶,高爐矯矯濃塵酗。蒼茫卅載莠良雜,欸乃一聲山水綠。何日清波盪碧空,抬頭但見繁星聚。」便有老秀才夸道:「謝五公子的詩,比從前是精進了,但畢竟刻意,這裡,又這裡,還是穿鑿了些,是沒揣摩透徹的結果。公子再用些功,能把前人詩作圓融為己所用,那便更好了。」

    雲柯笑道:「能諂出這些就不錯了,我哪是圓融的材料?」

    便有人與他說笑道:「我聽說你現在還帶著人家弟弟一塊起臥、一塊讀書哪?你拿什麼給他作榜樣?莫教壞了他!」

    雲柯嗔道:「他字也沒識幾個,我怎麼就給他當不成榜樣了?」又轉回口氣道,「不過今天我本來想帶他來見識見識的,可惜他姐姐病了,他想陪著姐姐。」

    唐靜軒本與別人一起展卷與蝶笑花品評,聽得這話,略略回頭。

    已有人饒富興味的問:「他姐姐?就是『離林清徹玉纖寒』的林姑娘?一直聽說她體弱,怎麼又病了?」

    怎麼病的?就是被雲舟整得拉肚子!好避開唐靜軒,不跟謝雲蕙搶老公!結果唐靜軒又不來了!只可憐林代在房裡捂著肚子哎喲喂呀咬牙切齒!

    這病症,連雲柯都不好意思說,就含糊了一句。別人還要問,聽說林姑娘從小是才女,進謝府之的又有何佳作?

    雲柯回答:這個真沒有。

    別人不信:「想不到五公子倒蘊藏起來了!閨閣筆墨不好往外傳,就跟我們說沒有!」

    雲柯賭咒發誓:「真有的話,我肯定告訴你們!看其他姐妹的,我都傳出來了,差點沒被大人打死!林姑娘要有,我不敢背字句,但總告訴你們有沒有、好不好。可她真沒寫!我四姐姐叫她寫她都不寫。」

    別人還不信:「您五公子賭的咒不作數的。像上次賭蟲,您不也誇口說贏?把我們錢虧進去啦!真格的,公子打算怎麼個說法?」

    雲柯冷汗涔涔,「噓」道:「蝶老闆在那邊,別談這些俗的。」

    恰那讀卷的展開一張新卷子,「噫」了一聲,暫不敢讀,將視線往七王爺身上一斜、又看看唐靜軒。

    唐靜軒頭皮就「嗡」的一麻:這位爺又整什麼事兒啦?

    七王爺倒是好整以暇,呲牙一樂:「喲,到我啦?」還翹著二郎腿,抖了抖袍襟子:「念!你念!」

    念卷的那人一滴冷汗往下砸,也不給他留面子了,就念道:「我有一頭小毛驢,今天騎上去趕集。歟乃一聲山水綠,青衫濺滿桃花泥。」

    唐靜軒頭往下一埋,恨不能有地縫鑽。

    這是他帶來的客人哎!就寫這個!而且在蝶笑花的面前!在錦城幾乎所有名流面前!

    蝶笑花「噗哧」一笑。

    他這一笑,就像柔軟的風突然吹淡了暑氣,無邊無垠燦然的花兒在波瀾上流動。

    七王爺眼珠子都轉不動了,擊節讚嘆道:「有你這一笑,什麼都值了!」

    唐靜軒只有一個想法:找地縫!我繼續找地縫,到底在哪裡……

    早有人看不過眼七王爺了,礙著唐靜軒的面子,不便翻臉,這下終於忍不住,請問道:「這位兄台是在哪裡開的蒙?」

    都是讀書人,不必開粗口,這一句就夠狠的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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