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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夜城裡混了幾日,我才知道那姑娘姓孟,而蕭俶看上的那位,姓薛,薛採薇。
經孟姑娘介紹,採薇姑娘見了我,又經採薇姑娘幫忙,將我的名冊遞到蕭俶的手上。
不夜城的樂坊間,我跪在蕭俶的面前,見他手中拿著我的名冊,居高臨下地道:「聽聞你師父是韓征?」
我恭恭敬敬地跪著,回答:「是。」
蕭俶嗤笑了一聲,懶洋洋道:「韓征算是我父王身邊的老臣了,他的徒弟,也理應效忠在我父王的麾下,你怎麼到現在才來找我?」
我又低下身,向他叩首:「因微臣剛來盛京,對盛京的情況尚不熟悉,不敢貿然叨擾殿下。」
「怕是向蕭琢投誠不成,才想到我這兒吧?」
蕭俶看似『色』令智昏,但腦子卻還不笨,知道我前些時日經常來往皇長孫府的事。
於是,我又向他叩了一首:「微臣不敢。」
「罷了。」
我的名冊被他拿在手中把玩,最終被扔到一邊,又聽他道:「既是採薇介紹你來的,我便收下你,也算賣給她和你師父一個面子吧。」
我又俯身向他稱謝,剛站起來,便見睿王府的管事急匆匆地趕來,這個人,我曾見過的,那幾日在江采萍府中聽曲兒,見到的就是他,他應該是蕭俶選來專門負責江宅那邊事宜的,此時前來,不知江采萍那邊,又出了什麼變故。
他在堂中站定,看了薛採薇一眼,才向蕭俶施禮:「世子殿下,江宅今日府門大開,說是江姑娘心情很好,請了許多人進去聽曲兒。」
「什麼?」
蕭俶表情驚訝,又微微皺眉,不悅之中,還有些許的不耐煩:「她又想做什麼?」
說著,移目看向我,問:「顧大人,聽聞你前些時日,倒是喜歡往江宅里去,可知采萍……江姑娘在做什麼?」
聞言,我連忙低身回答:「世子殿下,不久前京中有邪祟鬧事,微臣在斬除邪祟的過程中,不慎受傷,為江姑娘所救……」
「誰問你這些了?」
蕭俶不耐煩地打斷我,又道:「本世子是問你,你進江府中,江姑娘在做什麼?」
蕭俶的脾氣不太好,許是從小受盡寵愛,而睿王勢大,在皇室宗親中,他的地位也算是很高,小時候連皇長孫蕭琢都敢欺負。
現在對我,自然不屑一顧。
於是,我又答:「微臣在江宅拜謝時,有幸聽到江姑娘的琴音,內心敬佩不已,故接連去聽了幾日,僅是守在涼亭外聽著,並未見到江姑娘本人,江姑娘一直……坐在亭中彈琴,未曾有過其他舉動,此事,管事大人可以證明。」
蕭俶嘀咕了一陣兒,向我揮了揮手,打發我退下去,隨後又向那名管事道:「不用管她,如果有其他特別的事,再報給我聽。」
管事領命下去,蕭俶懷中的姑娘卻不樂意,站起身道:「時辰到了,奴家也該下去午睡了。」
蕭俶拉著她衣服上的一條綾帶,依依不捨:「今日頗有興致,不如陪我多待一會兒?」
薛採薇轉身看他,將他手中的綾帶,一點一點抽回來,含笑嫣然,風情絕代:「奴家待會兒還要沐浴薰香,彈琴與世子聽呢。」
蕭俶手上用力,又將她拉了回來,薛採薇轉了一圈,重新落回到他的懷中,蕭俶埋頭在她脖頸間狠狠親了一下:「熏什麼香,沐什麼浴,本世子什麼都不聽,只要你在這兒陪著我……」
薛採薇依偎在他的懷中,揚起勝利的微笑。
我想,從此以後,西京落雲紡中,應該會少一名貴客,那些來往南境與西域的商人,應該也會損失幾單生意吧。
從不夜城出來,我來到盛京有名的金玉商鋪中,讓人給那位孟姑娘送去一份厚禮,又讓他們多加了一倍送去給薛採薇。
走在街上,卻從前方的人群中,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襲淡藍輕紗的長裙,一支銀制精細的桃花簪,手中還持著一架箜篌,我追上去,倉促之下,還撞了幾名路人,來不及道歉,抓著那人的肩膀將她轉過來:「箴言……」
我滿心歡喜,對上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和箴言一樣的髮髻樣式,和箴言一樣的鳳羽花鈿,可惜不是箴言,不是她……
被我抓著的人,一臉疑『惑』奇怪,望著我的眼神,顯然把我當作一個登徒子。
我放開她,退開一步,拱手致歉:「抱歉,是在下認錯人了……」
「你認識箴言師姐?」
她打量著我,片刻,問出了這句。
我低下頭,澀然一笑:「曾有幸見過一面。」
她又道:「師姐已叛出師門,不在南疆了。」
接下來的話,我不想聽,也沒心情聽,又向她拱手施了一禮,黯然轉身,卻見到林素聞站在我身後,目光淡淡,無悲無喜。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邁步離開,一頭扎進街尾的酒館裡,揚聲叫了好幾壇烈酒。
仰頭灌了幾口,由於喝得急了,被酒水嗆到,掩袖咳嗽了幾聲,垂眸望著便見酒館外搭著一個戲台,上面正咿呀咿呀地唱著什麼。
這台戲,我認得的,那時我們離開南疆來中原,在路上曾經看到過,箴言興致勃勃,手裡舉著剛畫好的一串糖人,拉著我擠進人群看。
戲裡講得是一對戀人,女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男的則是隔壁窮人家的落魄書生,兩人相親相愛,但那姑娘家嫌棄書生太過窮酸,不同意兩人的婚事,還想把她許配給當地有錢人家的兒子,後來那書生受到姑娘的接濟,赴京趕考,一舉中了狀元,赴約回來迎娶佳人。
箴言久在南疆,且師門嚴苛,極少看這種情情愛愛的故事,而我,對此其實並沒有什麼興趣,但是箴言喜歡,她的『性』情素來冷靜自持,那時卻『露』出少有的幾分小女兒家的新奇與羞澀。我們很相愛,就像戲裡的人一樣,我懂得她,她懂得我,彼此心意相通,有多珍重。
其實,那時的我沒有告訴箴言,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結局,那個書生考上狀元後,貪圖京中的富貴繁華,對那姑娘始『亂』終棄,最終,兩個人還是沒能走到一起,但怕她不高興,又怕她拿別人的故事比作自身,懷疑我會和那個書生一樣負心,便始終都沒敢開口。
兩個人,傻傻的,站在戲台下,站在人群中,十指相扣,站了很久很久……
倘若可以,我也願意聽情深義重,從一而終的故事,也願相信,人與人之間碧落黃泉,生死相依的感情,倘若這世間的一切,能如戲文一般,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一個人說不愛了,就當真不再愛,說遺忘,就不再記得,說放下,就再也不會拿起,該有多好。
沒有糾結往復的愛恨執著,沒有苦痛纏綿的沉淪折磨,一個人好了,就該福祿雙全,長命百歲,一個人壞了,就該報應循環,咎由自取,倘若真能如此,我願去拯天,去救地,去拜一座座的佛塔,去助千萬萬個人,一切的福報,全都記在她的名下,願我愛著的那個姑娘,一生平平安安,喜樂周全。
「那個人,是碧雲天的弟子。」
林素聞站在旁邊,良久,說出了這句。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仰頭灌自己酒,大約最近喝的酒太多,脾胃有些受不住,最終,趴在酒館的窗戶邊,一邊乾嘔,一邊咳嗽。
見我這副模樣,林素聞沉默片刻,又緩緩道:「顧緋然,你是一個術士。」
一如既往,沒有一絲感情的口吻,仿佛長到現在,他連一件錯事都未曾做過。
我明白,但,那又如何呢?
是術士,就該斷情絕愛,滅欲清心,端坐在高高的神壇上,沒有一絲人情,沒有一絲溫度地觀望著腳下的芸芸眾生麼?
「林素聞。」
良久,我偏過頭看他,由於剛才灌酒太急,長發上沾著酒水,有幾縷髮絲黏膩在臉上,向他悽然笑了一下:「我所追求的道,跟你的,完全不同,我就喜歡痛苦沉淪,就喜歡往最髒的地方跌倒打滾,你有喜歡的人麼,有認認真真地愛過麼,有人關心你,願意為你去死麼?沒有吧?人生在世,不曾喝過最烈的酒,不曾愛過最好的人,不曾開懷大笑過,不曾放肆痛哭過,又怎能算是真真切切的活過?」
林素聞表情怔然,似乎被我的話震撼,片刻,移開視線:「一派胡言。」
「修行之道,唯有摒棄世俗,斷去塵念,方能勘破一切困厄苦痛,得以上乘。」
他偏著頭,語氣淡淡的,但神情卻很固執,賭氣一般堅信著自己所說的東西。
我呵了一聲,伸手推了他一下,林素聞猝不及防,被我推到一邊,我拎著紅繩,將酒壺舉在手中,揚聲道:「等你能打過我再說吧。」
「初出茅廬的小屁孩,連什麼是道都沒想清楚,卻來教訓我,你還差得遠呢!」
我想,那時的我,大約被酒糊了腦子,才會對他說出這番話,一轉身,見林素聞站在窗邊,望著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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