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1995 21 項目開工

    小麵包車一路突突突，奔向哈德遜河對面的澤西市。

    白奎因抵達了「韋德馬克映像」的紅色小樓，奇怪的是托尼舅舅並沒有出現，在洽談室里陪同克里斯多福審閱劇本的，是兩男一女，三個中年人。

    今天的克里斯多福，換上了一身西裝，頭髮用髮蠟梳成了復古的大背頭，有點商屆精英的范兒了。

    端茶進來的性感金髮秘書取走了劇本拿去複印，克里斯趁機向白奎因介紹身邊的三個同事。

    三個中年人中唯一的女性叫勞拉·杜瓦爾，是韋德馬克映像的財務經理。

    兩個男性中，個高禿頭的叫傑拉德·霍默，負責維護銷售渠道和發行商，算是這家公司的銷售經理。

    另一個矮胖的中年人一直笑眯眯的，叫威廉姆·韋斯特，崗位是製片助理，實際上是這家公司唯一有製片經驗的人。

    原本的「韋德馬克映像」的老闆自己負責製片人的工作，那時候的威廉姆便是他的助理，現在成了公司唯一一個pga（美國製片人工會）會員。

    三人都是「韋德馬克映像」的老員工，八十年代公司建立的時候就加入了，從二十多歲的意氣風發年輕人熬到了四十出頭中年危機。要論對這家製片公司的感情，克里斯和科諾夫加一塊也趕不上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且如果公司倒閉，克里斯和科諾夫不愁掙錢的門路，他們三人卻會是最受傷的。

    漂亮的秘書返回會客室，將劇本分發給每個人。

    「謝謝，安潔莉娜……」克里斯說道，「我們先看一下白先生的劇本，然後再討論是否以這個劇本開啟我們的新製片項目……」

    高個禿頭傑拉德拿到劇本，眼睛一掃封皮，隨意翻了幾下，搶先說道：「《邦妮和弗雷克》？又是黑幫槍戰片嗎，恕我直言，美化罪犯那一套現在是沒有市場的……」

    這老小子是來搞事的？

    克里斯托佛抬頭瞪了一眼傑拉德，剛要說話，卻被白奎因搶先了。

    「霍默先生，您還沒仔細看我的劇本，先別著急下結論，不過我認為，這部電影應該定義為具有青春愛情和犯罪元素的動作片。

    這正好符合現在錄像帶租賃市場的需求，我這有百視達的數據，1995年前三個季度最受歡迎的影片類型就是動作片……」

    傑拉德·霍默不理會白奎因，而是向克里斯多福說道：「莫里亞蒂先生，一部電影不可能扭轉韋德馬克映像目前遇到的不利局面！

    這部預算五十萬的電影，即便進入錄像帶市場，平均收入是三萬二千美元一年，想達到這個數值還需要影片質量保持在水準線之上。

    當然了，最快的盈利方式是電視台買斷，但我不認為這部電影能被哪家電視台看中。

    電視台不購買的話，保守估計五到十年才能回本。

    等這部電影拍完，您還有資金運作下一部電影嗎？

    即便它成功賣給了電視台，您能保證連續成功，一直到我們的經營狀況緩過來嗎？

    我們不能再犯《澤西男孩》的錯誤了，上次您執意要拍《澤西男孩》的時候，我就提醒過您，對韋德馬克映像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被收購，加麻大的布朗斯先生的報價是非常有誠意的……」

    這禿子原來是幫皇軍帶話的！

    「傑拉德，我昨天就和你說過了，我不會賣公司的，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這個劇本是否能夠立項拍攝，而不是加麻大人的報價。」

    克里斯語氣得很平靜，但坐在對面桌子的白奎因卻發現他的腳一直在捻著地板。

    被克里斯駁斥，傑拉德氣鼓鼓坐下，翻看起劇本，房間內的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克里斯不耐煩地翻著劇本，聲音嘩啦啦響，傑拉德已經成功讓他憤怒，此時已經完全沒心思看劇本了。

    終於還是製片助理威廉姆·韋斯特先打破了沉默：「請問，白先生，您之前有過編劇經驗嗎？我發現您的劇本完成度非常高……比較專業……」

    白奎因答道：「抱歉，這是我第一個劇本，不過我的夥伴，也是這個劇本的聯合編劇，賽義德，他是一個專業人士。」

    威廉姆扶了扶眼鏡，「那麼這個角色……弗雷克，你註明將由你來出演，白先生，你有演員經驗嗎？特別是這個角色還有很多動作戲。」

    「我是個摔角手，我們的表演和舞台劇一樣，是沒有ng的，我想這點大家都是清楚的……至於動作戲，摔角手不就是幹這個嗎？」

    威廉姆放下眼鏡，扭頭對克里斯說道：「我認為這個劇本比較成熟，拍攝的成本不大，如果按照五十萬的預算，控制好演員的薪酬，是能夠完成的。」

    克里斯剛露出喜色，威廉姆卻話題一轉：「但是，這部電影的上限並不會高，我同意傑拉德的判斷，我們最多能製作出達到錄像帶市場平均水準的電影，收益不會太多，也許真會像傑拉德所說，上架之後五年才能回本，而目前公司的經營狀況……」

    一直沉默的勞拉女士打斷道：「我知道克里斯的管理方式一向寬鬆，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一點，公司的財務情況您們兩人並沒有發言權，請不要插手本職工作以外的事情……另外，今天克里斯先生又匯入了一筆資金，這是克里斯先生特別允許我說出來的，其中五十萬將作為新電影項目的製作和發行費用。大家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資金什麼的，老闆會有辦法。」

    這是錢進來了啊，而且看來克里斯在會議前就把管財務的給搞定了，多了個堅定的支持者，這波穩了！

    不對，拍電影這事是穩了，用不用我的劇本還不知道呢！

    很快就不需要擔心了，簡單討論後，劇本以三比一比例投票通過。克里斯當即宣布立項《邦妮和弗雷克》，並且向威廉姆和勞拉分配了任務。至於傑拉德，由於他的責任範圍在後期銷售，克里斯只是讓他和客戶們繼續保持聯絡。

    三人走後，克里斯把白奎因拉到三樓屋頂抽菸。

    表兄弟倆終於有機會單獨談談了。

    克里斯遞過一支煙，「你的劇本超出了我的預期，前面部分我沒仔細看，但是那些分鏡頭畫我都看了，就像漫畫一樣，簡單易懂，我都可以看出來是個好故事，按照他們的話來說，有反轉，有懸念，比我的劇本好多了……」

    「嘶……呼……」

    白奎因熟練地抽著煙，克里斯並不知道，幾個月前的奎因·白是從來不碰菸草的。

    「我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決定了，那我們可要抓緊了，去聖丹斯電影節我可不是說著玩的，也許這電影真能賣掉呢。到時候不僅能回本，還能賺到你下一部電影的經費，這麼循環下去，你就不用回肉鋪了。」

    「哈哈，那肉鋪平時有人看著的，我不用操心的，而且生意不多，本來就是托尼舅舅用來洗錢的產業。」

    拜託！我不想知道黑手黨的生意啊！

    白奎因趕緊將走偏的話題糾正，「托尼舅舅竟然沒看我的劇本，就給了五十萬美元？」

    「他說是公平起見，我試過一次，現在換你了。」

    這舅舅沒白認，不然忙完這一陣，再去認個爹？

    「對了，那個傑拉德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你是黑手黨嗎？玩得這麼跳脫。」

    克里斯不知道「跳脫」是什麼意思，猜測大致是「找死」一類詞吧。

    「那個傑拉德啊，他應該能猜到我和黑手黨有點關係，員工們都知道前老闆是為了還黑手黨的錢才把公司賣了的……其實幫派和娛樂業瓜葛本來就很多，艾薇、說唱，不都這樣嗎，在他們看來應該很正常。

    他敢這麼跟我說話，是覺得我沒法開除他。不僅不會開除，還得好好伺候著他，因為這間公司完全是靠他，才能扒拉回一點收入。

    韋德馬克映像的銷售渠道全靠那個傑拉德一個人維持。

    他在錄像帶連鎖行業和幾家電視台都有人脈，還認識一些電影發行公司，我們的電影想要賣出去，必須通過他來操作。

    我一旦開了他，和錄像帶連鎖公司結算老片會中斷，新片也很難在音像店上架了，更別說賣給電視台和發行商了。」

    克里斯話鋒一轉：「你說實話，我的《澤西男孩》真的很爛嗎？」

    白奎因習慣用了華人慣用的說話方式，「算是一部爛片吧，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這個題材也有不少觀眾喜歡的……」

    克里斯將菸頭彈飛出去，狠狠說道：「要是讓我知道，是有人故意讓我的電影賠錢的話，那傢伙就等著沉哈德遜河吧。」

    ……

    也許是聽說老闆的資金到賬的緣故，韋德馬克映像的員工們迅速行動了起來。

    在「製片人」威廉姆·韋斯特的安排下，全公司員工，包括做後期的和做剪輯的全都忙碌開了。

    有人去聯繫專業工種的檔期，有人去洽談拍攝設備的租賃，有人去發布角色招募信息，有人去尋找合適的拍攝地點。

    白奎因發現威廉姆確實專業，能很快把項目里的各種細細碎碎的事情整理清楚，將任務安排出去。

    另一邊勞拉已經開始根據威廉姆的計劃，製作預算表了。

    至於克里斯和白奎因，威廉姆給他倆的任務是負責選角，之前整個公司有選角經驗的只有他威廉姆和傑拉德，現在他們兩人都很忙，老闆和編劇必須頂上。

    當然了，導演到位之後，作為編劇的白奎因還需要和導演充分交流，將自己的想法和意圖全部展示給導演。

    角色要求通過郵件發到了兩個演員工會，沒啥事的白奎因暫時離開韋德馬克映像，返回紐約。

    與薩曼莎·瓊斯約定的見面地點是華爾街40號，曾經的曼哈頓銀行大廈，現在更名為某個房地產商人大廈。

    白奎因抵達後，根據薩曼莎的指示，在兩個街區外停好了車，步行來到某個房地產商人大廈的樓下等她。

    十多分鐘後，一群人呼啦啦從正在無聊看報紙的白奎因面前跑過，沖向大廈的門口，這些傢伙人人扛著長槍短炮，額，攝影器材，應該是一幫記者。

    大廈的保安們也迅速出動，在門口拉開了人牆，擋住湧來的記者們。

    一行人緩步從大廈的大堂走出，在門口整齊分兩邊站好。

    兩邊的領頭人在手下的掌聲中各自上前幾步，站到記者們的面前，相互親切握手、擁抱，對著懟到臉前的話筒發表演講，可惜白奎因離得太遠，聽不太清。

    不過白奎因認識其中一人，此人在紐約算是家喻戶曉的傢伙，某個地產商，這棟大廈就是他今年剛買下來的，並且用他自己的名字重新命名。

    忽然，白奎因在某個地產商人的身後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薩曼莎·瓊斯。

    她把性感的身段包裹在灰色的職業套裙中，藏在一群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中間，並不顯眼，只不過一頭靚麗的金髮將她從老白男中凸顯了出來。

    好吧，某個地產商人也是一頭金髮。

    一陣風吹來，地產商人的頭髮被吹亂，他急忙伸手去整理，然後向記者們回以自信的微笑。

    靠著大廈廊柱的白奎因忽然眼前一花，一段記憶擠入腦海，身體順著廊柱往下滑，最終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又是一段記憶碎片！

    但這一次和保羅海曼引起的記憶碎片一樣，是他在另一個時空的生活點滴。

    在記憶中，另一個時空的白奎因和幾個二十來歲的兄弟伙，吃著火鍋侃大山，吃完繼續去唱歌。

    這群人大概是彼此太過熟悉，相互之間都是稱呼外號，白奎因被喊做「老三」。

    我莫不是家裡排行第三？

    這特麼就是ktv啊！

    我還挺能唱啊！

    我麥霸啊！

    唱完歌，大家結伴離開，在裝飾華麗的商場中庭，有人穿著大頭娃娃服向路過的人群發放英語培訓機構的招生傳單。

    大頭娃娃穿著帶有星條旗圖案的藍西裝，不經意扭過頭來，剛好和白奎因照了個正面。

    這傢伙頂著滿頭金毛，額前的頭髮倔強翹起一綹，眯著眼，笑容古怪，紅色的領帶分外搶眼。

    這不是某個地產商人還能是誰？

    被稱為「老五」的好友調侃道：「呦，還弄個懂王來發……」

    記憶碎片就到此終結了。

    白奎因扶著牆慢慢爬起來，附近的人們都被前方的熱鬧吸引，沒人注意到一個大個子剛剛摔了個屁墩。

    大概是為了不影響交通，某個地產商人的講話很快就結束了，趁著眾人散去的空檔，疲憊的白奎因擠向大廈大門，找到了同樣在東張西望的薩曼莎。

    薩曼莎見到白奎因，大喜過望，立即拉上他往大廈裡面走。

    這麼急嗎？我才剛耗盡了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