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天下之事,便有許多出人意外之處。那原配趙氏夫人數年不曾生育,居然也於此時珠胎暗結,著實令人哭笑不得。大婦妾同日生產,先後只相差一個時辰,還是大婦占了先機,生下長子,妾生了二子。雖都是二子,凌老婦人卻不免有些失望,只因她私心之中更疼二媳,也望她能誕下長子。不過凌真聽聞,卻是鬆了一口氣,他讀書太多,滿腦子都是儒家忠君齊家的思想,大婦生了長子,日後家宅便無隱憂,和和睦睦,豈不美哉?誰知大婦母子平安,二夫人卻是產後血崩,連孩子都沒看上一眼,就此撒手人寰。
凌真雖有些書生意氣,優柔寡斷,但治家卻是極嚴,當即嚴辭吩咐正妻,命她好生撫養二子,必要視如己出,不可有絲毫懈怠。正妻也自流淚應允。老夫人自也是十分悲痛,無奈事已至此,徒悲無意。當下將凌真老岳父自鄉下接來,之後以正妻之禮將二夫人厚葬。
長子取名凌康,次子取名凌沖。大夫人出身名門,性情也算溫婉,雖然一個是嫡出,另一個卻是庶出,日常撫養不免另眼相看,但到底也不敢毒打辱罵,又或是逐出家門。轉眼之間,十五載時光倏然而過。凌沖也算是平安長大,身子壯健。只是他外公心痛愛女之死,到了凌府第三載之上便即撒手人寰。
自此凌沖便無了娘家之人,他兄長凌康性子像極了乃父,迂腐端方,因此最得其父歡心。而凌沖卻是性子跳脫,又不愛讀書,專一喜好什麼山野之史、劍仙俠客之類的無稽之談,搞得凌真每每暴怒,斥責他不務正業。好在老夫人最疼這個孫孫,一意維護,有了這個靠山,凌真還真就不敢將二子如何。
好在凌沖雖然不務正業,卻有一樣好處,性子隨和,非是一般的紈絝子弟可比。那位王朝管家身懷絕技,乃是當年江湖上的一把好手,侍奉凌家三代,凌真所生二子,唯獨對凌沖青眼有加,十分疼愛。連自己一身從不示人的武功絕技也自傾囊相授。在他看來,凌沖雖然有些少不更事,但天性純善,難得又是心思活絡,單以資質而論,還要高出其兄許多。
二人打馬上山,今日凌沖本在府中閒坐,忽然來了興致,非要游一游楚山,他自在金陵長大,楚山也不知來了多少次,只是這一次心血來潮,卻怎麼也攔不住。王朝無奈,只得跟著。楚山山高數百丈,在南方之地也算的極高,歷代文人墨客遊歷者甚重,向來便是金陵一處著名去處。
兩人到了山腳歇馬亭,雙雙下馬,自然有專司餵馬的僕役接過馬韁。二人付了資費,又囑咐了幾句,提身上山。楚山高有百丈,山勢低回而不失險峻,在江南平原之地可算得異軍突起。凌沖二人也不施展輕功,只是施施然緩步上山。王朝望著凌沖背影,暗暗苦笑:「這位少爺學武的天資真是沒的,年紀居然練出一口純正的先天真氣,更憑此自行打通自身任督二脈,我有這份成就之時,已然三十五歲了。可惜就是少年心性,想東想西,沒個定式,若是他能靜下心來學武,不出幾年便可成為江湖上有數的高手。」想著想著,忽然苦澀一笑:「成為高手又怎麼樣?學會了武功,還不是像我一般,多樹仇敵,連累妻子,最後落得個孤家寡人,苟延殘喘?」
凌沖忽然回頭一笑:「王叔,你心境亂了,在想什麼?」王朝一驚:「少爺好敏銳的心覺,我是在想,以少爺的資質,允文允武,若能靜心修持,日後必能成就一番事業,為凌家光宗耀祖。」凌沖打了個哈欠,顯得興致缺缺,笑道:「你的口氣怎麼和我爹一樣?我不是早就過,封侯拜相皆非我之所願,此生所求,唯成仙耳!」到成仙二字,眼中忽然爆發出奪目光芒,可惜王朝在他身後跟隨,卻未瞧見。
王朝苦笑道:「少爺,那神仙豈是好做的?餐霞飲露,長生不死,看似風光,實則步步荊棘,劫難無數,一個不心,非但命不保,若是魂飛魄散,那才叫冤枉呢!古往今來,求仙者如過江之鯽,卻見哪個得了道、飛了升的?可見仙路無憑,難!難!難!」
凌沖不服氣道:「前年不是有天京的仙師來金陵獻藝,那飛劍凌空之術,嘖嘖,我便是將武功練到絕,也未必能有如此境界,可見仙路可期,並非無憑。」
自古天地之間便流傳著仙佛之神話,而在現實之中的確有著修道之人的存在,傳他們能挾山超海、憑空造物,大明皇朝之中便供奉著許多這樣的人物。
朝廷將這些修行之人按神通大依次分類,編入官僚體系之中,讓他們為大明效力。這些人統稱為仙師,其中公認修為最高者便是當今國師曹靖,傳他法力可通鬼神,能行雲布雨、撒豆成兵,連當今皇帝都倚重的很。前年便是他的幾個弟子隨惠帝七弟秦王來金陵祭祖,凌真乃是禮部侍郎,王爺祭祖一應之事皆由他一手操辦,凌沖早聽這幾個仙師利害,磨了祖母半日,才由老夫人發話,命凌真尋了個機會,將他引見給幾位仙師。
那幾位仙師見是凌真之子,也不推辭,當場試演了一番飛劍凌空,取人首級的把戲,只把個凌沖唬的一愣一愣,就此茶飯不思,非要學仙學劍,證就長生。凌真雖然也被這些個仙家手段所驚,但他是正經的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根本視而不見,反倒對凌沖多加斥責,父子二人就此鬧僵,直至今日。
王朝冷笑道:「哼,飛劍流光,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好不威風!那幾個不過是學了些道法的皮毛,資質不成,才出世混個功名利祿,哪是真有本事的!少爺莫要被他們騙了。」凌沖霍然回頭,叫道:「王叔,你瞧那個仙師不起,莫非你見過真正的修行人?快和我!」
王朝眼中露出緬懷之色,緩緩道:「我哪裡見過人家,不過是三十年前,我追殺一名獨腳大盜,碰巧於深山之中發現一株千年朱果,一時貪念去采,誰知有一條赤練毒蟒守護,被它噴了一口毒氣,眼見葬身蛇吻,卻有一道神光自山間騰起,只繞得幾繞,那長有三丈的毒蟒連哼都沒哼,便化為一灘血肉,之後那神光將朱果捲去,還為我留下一枚,我將之吞服,這才倖免一死,之後幸得老太爺率人路過,將我救起,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凌沖活了十五年,從未聽過王朝這段往事,連道:「後來如何?後來如何?」王朝苦笑道:「之後我也曾迴轉彼處,苦苦等待,只盼能再見那神光一眼,死也知足,誰知空守了三載,毫無所獲,出山之時驚聞仇家發難,髮妻和一雙兒女盡數罹難,我怒發欲狂,仗劍將仇家一十三人盡數誅殺,之後身受重傷,無奈何投奔了老太爺,就此在凌家直到如今。」
他言語淡淡,但其中全家被殺、孤身復仇,實是充滿了壯烈悲絕之意,凌沖張了張嘴,也不出話來。此時二人已到了半山腰,忽然眼前一花,一個年輕和尚已笑嘻嘻的站在面前。這和尚不過十**歲,身披僧袍,手中托著一隻缽盂,黑漆漆的毫不起眼。這少年僧人面色白皙,偏偏手上缽盂又是極黑,一白一黑,更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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