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的雷音寺沒有黑夜,佛光柔柔籠著整座靈山,永不熄滅。站在大殿門口仰頭看,金色琉璃瓦的殿頂光華流轉,青磚砌成的殿身樸實無華,而兩者竟能融合呈現,毫不突兀,不得不說,佛光籠的真是恰到好處。
素依道:「常聽師尊說,靈山雷音寺是修行的上佳之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觀夢端莊一笑,「師妹謬讚了,驪山亦是山川靈秀之地,其實,只要有信仰,又何處不是修行之地呢?」語畢,瞥見我在一旁無所事事,「寐生可有感悟?」
我道:「弟子佛性淺薄,資質愚鈍,感悟沒有,慚愧是有的,在師尊座下受教已五百年有餘,光是有信仰這一條就至今尚不能做到,實是汗顏。待弟子回府後,一定廢寢忘食地塑我佛金身,以期有朝一日可以頓悟。」
觀夢揉揉額角:「你快進去吧。」
說來觀夢這揉額角的毛病還是因我而起,她把我帶上九重天后,我哭鬧著要尋娘親,撒潑耍賴不分晝夜,直把她硬生生鬧成了「繞指揉」,一見我就習慣性用指頭繞著圈地揉額角。
觀夢在接承此事時想過我會是個燙手的山芋,但她沒想到能燙到如斯地步,正當焦頭爛額之際,晾山芋的人來了。
彼時他身著一件青色納衣,目光似悲憫,深處卻沉寂如一潭秋水,在雲霧中緩步走來,脫俗如塵世中一個清俊的和尚,從頭到腳都很不如來。
「少年郎,你不願呆在此地麼?」他溫和地看我。
「誰願意呆在這個鬼地方!」我暗暗腹誹,正要開口,卻仿佛看到娘親尋我不到的著急模樣,喉頭一下子哽住,再想想沒有我偷東西,娘親也不知吃些什麼,餓了這麼些日子,興許連找我的力氣也沒了。我越想越難過,淚水奪眶而出。
「莫哭,莫哭,」他啞然失笑,「這樣罷,我與你定個約,你先在此處隨觀夢大士學習術法,待你學成之日就放你下去,可好?」
這個約真是太好了,我只要學一些粗淺的法術即可,左不過幾個月便能學成,如此一來還能有養活娘親的本事,何樂而不為!他若早些來與我定約,我和觀夢也不至於不和諧到「繞指揉」的程度,我當即愉快地允諾下來。
當時的我並不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上一年,地上早已滄海桑田。在往後歲月中,我刻意去忘記自己允諾這件事兒,好像如此便能撇清自己是害死娘親的兇手之一,但顯然,效果不是很好,時間一長,記憶模糊了,又自行填塞進去更多東西,痛苦的根源大約就在於此,忘掉的永遠都是想記住的,記住的又都是一直想忘記的。
大殿中,如來在閉目打坐,神佛菩薩都已散去,殿中更顯空蕩。
我在十步開外站定,看他,剛講完經的如來還是一副頭戴五寶天冠、身著金縷袈裟的莊嚴法相。
半晌,我行禮道:「弟子見過佛祖。」
如來緩緩睜開眼,打量我一番,「隨觀夢修行五百年,禮數周全不少。」
「此皆佛祖之功,弟子不敢擅居,若非佛祖當年一力促成此事,弟子哪能有福分拋家棄母在九重天上隨觀夢大士修行。」我垂頭道。
如來笑道:「看來,周全了的不只是禮數。」
我道:「弟子修行也有五百多年,若是絲毫長進都沒有,豈不讓觀夢汗顏、佛祖失望,弟子不敢。」
如來輕笑,「這世間原還有你不敢之事?倒也新奇。」
我抬頭望他,「弟子不止有不敢的事,還有不解的事,不知佛祖令弟子下界的用意何在?」
「尋找五公子。」
「弟子學藝不精,能力低微,人尚且尋不著,更何況是法術高強的妖,恐難勝此任。」我轉身欲離開。
「寐生,五百年前帶你上來,是因你必須上來,現在讓你下去,亦有必須下去的緣由,我知你一直記掛母親,你與她的緣分未盡,也該是到了相見之時。」
「你是說我娘親還活著?」我猛地轉身問他,心下雖覺萬分不可思議,卻隱隱祈求能成真,語調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天機不可泄漏,臆想的不會是真相,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只盼你日後能用心去分辨。」如來目光溫和,但不知為何,他眼底深處也似觀夢一般有掙扎,大約又是我看錯了。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大殿,殿外只有素依一人,正出神望著霧靄沉沉的靈山腳下,雲霧穿流,不時掩住她的身形,若隱若現,我突然特別想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我踱到她身邊,輕聲道:「在看什麼?」
她下意識地偏頭看我,好一會兒才道:「出來了?」
我問道:「師尊呢?怎麼不見她?」
「師姐先回了夢遙山,」素依頓了頓,「師姐講了你和你娘親的往事,若你此次下界是想去尋你娘親,恐怕」
遠處的雲霧聚集又散開,隨意拼湊著不知名的圖案,我看著那個圖案,「從我離開娘親那天起,幾乎夜夜都會夢到她,夢裡的她都在笑,但不知從何時起,我在夢裡哭的次數卻越來越多,睡覺都變成累人的差事,我要去找她,不論機會多渺茫,我都要去,我不想日後在有她的夢裡只能從頭哭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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