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登時一片沉寂,月橫塘的清朗聲音在眾人耳畔迴蕩,「菡掌門如何分辨出豬夏草和蛇心菇?」
他目光炯炯,一雙漆黑如星的眼眸盯著菡櫻白的臉,嘴角浮起隱含深意的笑容。整件事都透著說不出的離奇,一環緊套著一環,如果真是做戲,看起來倒是天衣無縫,只是實在太巧了,巧得讓人生疑。
豬夏草這種草藥毒性猛烈,幾年前月橫塘與東陵巡視大荒山,曾經見過此物,帶著許多芒刺,散出一股腥臭的刺鼻氣味。而蛇心菇只在陰寒之地生長發旺,一旦採摘下來,很快就枯萎失了效用。
這兩種草藥的氣味極難掩藏,除非功力高深的人用儲物法寶帶進崑崙,否則一定無所遁形。
「菡掌門確認是豬夏草和蛇心菇的劇毒?這兩種草藥氣味濃烈,又不方便貯存,想帶進崑崙來下毒,恐怕連天妖餘孽也做不到。」月橫塘緩聲說道。
菡櫻白緊繃著嘴唇,臉上表情嚴肅,沒有一絲變化。
藏在衣袖內的手指狠狠捏著沾毒的銀甲簪子,雙眉微微上挑,心中十分凌亂。不得不說,她這一次疏忽大意,不小心露出破綻,終究是有些失策,至少她低估了月橫塘。
犀利的目光掃向一襲白衣飄飄的身影,此人雖然年輕,但得了崑崙仙族的傳承,功力高強,心思縝密,果然是不一般。如今仙道界有三位神君,東陵性子冷傲,玉尊玩世不恭,都不足以成大事。唯有絕皇,看似不經世事,卻深藏不露,不可不防。
絕皇拋出的疑問表面上簡單,卻十分難以回答。如果她肯定毒藥是豬夏草和蛇心菇,那麼就等於幫紫寧洗脫了罪名,因為一個沒有功力等階的凡女,很難不露痕跡地處理這兩種草藥。
可是如果她不確定是什麼毒物,方才針對紫寧說的那一番鑿鑿之言,就全都被自己推翻,不能令人置信。
心頭糾結不已,可惡的月橫塘,他竟然知道豬夏草和蛇心菇的毒性。
東陵的淡眸微動,神色狐疑地看向菡櫻白。聽月橫塘這樣一問,似乎菡掌門有意陷害紫寧,畢竟那沾毒的簪子在她手中,誰都沒有看到毒物,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是菡掌門為何要陷害紫寧?她如果厭惡紫寧,當初也不必耗損功力救人,任紫寧自生自滅豈不是更好?
東陵摸不到頭腦,只覺得此事破朔迷離,越想越是糊塗。
「哦?」菡櫻白垂下眼瞼,淡淡說道:「絕皇這樣說,是在懷疑本掌門嘍?」她手腕微抬,將浸毒的銀甲簪子舉高,「這簪子上的確有毒,絕皇睜大眼睛看一看,可不是我動了手腳!」
她神色凜然,身姿挺直站在殿中,一副大無畏的氣度。月橫塘已經失勢,一個沒有名望的仙族絕皇,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月橫塘點頭而笑,「簪子有毒,怎會是菡掌門的過錯。我這樣問了,只因此事有太多蹊蹺之處,凡是令人生疑的地方,都不可輕易忽略。」
他也十分奇怪,蜀山和崑崙向來河水不犯井水,歷代絕皇和蜀山掌門關係融洽,為何菡櫻白非要針對崑崙和紫寧?
一直沒機會插嘴的梓綺扭著腰肢上前,瞪了紫寧一眼,不屑地說道:「最讓人生疑的是這妖女,她一個普通凡女,竟然會隱身術,連我都能瞞過去,難道不奇怪嗎?絕皇一味偏袒她,指責菡掌門,讓人心裡不服。」
眾人連連點頭,目光投向月橫塘,神色十分不滿。
蜀山菡掌門在仙族的名望日漸高漲,她年紀剛滿二十,就有一股沉穩的氣度和風範,連仙族長老也極為推崇讚賞。
菡櫻白雖然出身並不顯赫,卻心繫天下蒼生,比起崑崙絕皇沉迷女色,不顧仙族存亡,她當真是強了百倍。更何況她已取代絕皇做了十二門仙族的統領,月橫塘此時為了紫寧質問她,總歸不太妥當。
月橫塘絲毫不理會梓綺說什麼,紫寧根本不懂隱身術,她能隱身讓人找不到,是因為擁有清虛谷界。但這樣的大秘密,他當然要隱瞞到底,只淡淡說道:「紫寧的隱身術是我教的,崑崙功法比其他仙族高出一籌,梓綺神女自然無法破解。」
「絕皇,你——」梓綺氣得髻上髮釵流蘇顫動,他不但不懷疑紫寧,而且還如此護短,以後在崑崙的日子,難道要被一個凡女騎在頭上?
這時靜霄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閃動兩下,款款邁步上前,白色衣影泛出一道道順滑的流光,開口說道:「蜀山仙族最擅長攻克毒物,菡掌門能辨出兩樣毒草,這有何大驚小怪?橫塘,那試毒簪子已經烏黑一片,難道你要懷疑是菡掌門下的毒,或是憑空誣陷了紫寧?」
她實在無法忍受月橫塘的糊塗,有些恨鐵不成鋼,一雙眸子瞪向他,眼波中流露出無盡的失望。為什麼曾經坦蕩無私的崑崙絕皇,如今變成一副偏袒短見的小器樣子?
都是因為紫寧,這個禍害仙道界的妖女!
「靜霄,此事與你無關,不必多說閒話。」月橫塘淡然說道。事情已經很亂了,而靜霄不明事理,偏偏要攪合進來,讓他心中煩躁不已。
眼下要想辦法擺脫菡櫻白,她對紫寧糾纏不休,一定有什麼隱藏不明的目的。
靜霄喉嚨一緊,神色登時黯然下來,眼中噙著點點淚光,「橫塘,你已經變了,你被妖女迷了心竅,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說罷,她忿然一甩瑩白的衣袖,轉身邁步,帶著身邊的老嫗和侍女離開大殿。
她渾身疲憊不堪,不想再捲入這些無趣的紛爭。
黃昏的餘暉映在她的白衣上,留下一圈圈的光影,舉目遙望,這崑崙仙境的景色仍像多年前一樣,但是他們的心已經變了。
物是人非,往日之情,一去不復返。
目送著靜霄離去的淒楚身影,月橫塘眼眸晃動,朝東陵放出一道神識,悄然問道:「仙族諸長老何時入崑崙?」
仙族長老到來之日,就是他與靜霄正式結親之時。
如今形勢緊迫,天妖的勢力日益強大,他身負仙族重任,已無暇理會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既然已經情定紫寧,他跟靜霄之間的感情糾葛就要速戰速決。
東陵抬手掩飾一下,低頭用神識回答:「臘八之期,仙族長老必到崑崙。」
月橫塘頷首蹙眉,神識繞著菡櫻白掃視兩圈,再次飄向東陵:「你覺得菡櫻白處處針對紫寧,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年僅二十就已經練成女帝之階,又是蜀山掌門,就算知道紫寧是蜀山雲姓後裔,也沒必要如此咄咄相逼,紫寧畢竟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
東陵清眸一轉,假裝靜默思考,用神識回答:「她取代你在仙族的位置,又跟靜霄親近,這才是最奇怪的。她是一介女流,卻熱衷權勢,而且想以蜀山壓倒崑崙,明知這根本是不可能的,為什麼還要如此?」
「也就是說,她針對崑崙,是有別的目的!東陵,靜霄那一個傻丫頭,我擔心她被人利用,你要多盯著她才行。」月橫塘的神識絮絮叨叨。
他單手杵著下巴,一副凝神思慮的模樣。東陵雙手背後,緩緩踱著步子,兩人用神識你來我往,表面上卻默聲不語。
眾人相視對望,都搞不清怎麼一回事,只覺得絕皇高深莫測,東陵也沉默不語,一時間殿內的氣氛仿佛凝滯一般。
殘陽的最後一道光線褪去,黯然黃昏,霞光落盡,殿內升起一股冷颼颼的寒涼之氣,一片死氣沉沉。
紫寧只覺得十分壓抑,連氣都喘不過來。浣靈緊貼在她身邊,低聲在耳畔說道:「寧兒不要擔心,絕皇一定會幫你。」
紫寧抿緊嘴唇,默默點頭。只要月橫塘相信她,別人無論怎樣陷害,她都不會擔心。
萎頓在地的洛兒已經停止了抽泣,用帕子半掩著嘴,頷首低頭,俄而目光飄向菡櫻白,又迅速移開。
半晌忽聽月橫塘說道:「洛兒,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偏殿的寢宮服侍靜霄。」以銀甲簪子試毒的事情,洛兒也很可疑,她究竟是什麼身份,如今還詭異莫測。
洛兒微微一怔,眸子閃動兩下,怯生生答道:「奴家遵命,這就去服侍靜霄神女。」起身整肅衣襟,端正朝他施了一禮,邁著步子緩緩退出大殿。
殿內只剩下菡櫻白身後的一群蜀山弟子,神色不善地瞪著月橫塘。
若不是掌門親自送梓綺和親,她們才不願意來崑崙。蜀山掌門何等尊貴,被一個圈禁的絕皇欺辱質問,讓這些弟子忿忿不平。
更可恨的明明是妖女下毒,掌門正義言辭,維護仙族尊嚴,卻反被絕皇攻擊,當真是白費苦心,不得好報。
梓綺惡狠狠看向紫寧,事情越攪越亂,不朝她預想的方向發展。原本借靜霄之力除掉妖女,結果是靜霄拂袖而去,紫寧卻好端端地坐在絕皇身邊,絲毫不受一點影響。
這時月橫塘臉上露出笑容,目光低垂,頷首沉吟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菡掌門今年芳齡二十,十年前得了蜀山傳承,功力從此大進。仙道界數百萬年中,用了短短十年就練成女帝之階,只有菡掌門一人,修煉的天賦當真超凡不群。」
菡櫻白悠悠呼出一口氣,神色凜冽,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絕皇究竟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就好,不必轉彎抹角。」
月橫塘淡淡笑道:「我的意思是,菡掌門的天賦才智不同凡響,能辨出兩樣毒草並不奇怪。僅憑一根試毒的銀甲簪子,就查出無色無味的毒物,這也在情理之中。」
菡櫻白臉上陡然變色,聽出他話中的諷刺之意,隨即冷笑,「絕皇大概忘記了,紫寧身受重傷的時候,是本掌門出於憐憫之心,不惜耗費功力搭救她。如今她傷勢痊癒,你們也開始過河拆橋了,絕皇如此薄涼,是否讓天下人寒心?」
她聲音凌厲,字字誅心,更讓眾蜀山弟子深感欽佩,愈發覺得月橫塘和紫寧是忘恩負義之徒。
月橫塘笑而不語,手上緊捏著紫寧的柔荑腕子,指尖傳出一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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