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府中,已是子時將盡。
這一日忙下來,伊祁箬並不是不累的,只是一時打發了上夜的丫頭們,安置在床上,輕撫著一雙枕前不夜珠,她又總是不得安眠。
沐子羽。
信箋上飛揚字跡落下的三個字久久纏繞在她腦中眼前,徘徊不定。
舒蕣王婿,回峰鉛陵萬里挑一選出來的女婿,半點過去都沒有天外飛仙,就這樣,憑空的冒了出來。
挨了半個時辰仍是毫無睡意,她闔了闔眸,索性翻身而起,就著不夜珠的幾許微光掌了盞燈,赤足踏地,緩緩進了書閣。
宸極府有個規矩——上夜不燈。幾乎每每到了後半夜,滿府便都是漆黑一片,絲毫見不到其他王侯府上,徹夜宮燈的璀璨之象。
帝都里有些年紀的老人家私下裡都說,小帝姬這是前些年見凶了沙場火光,心裡烙下了印子,總會有所忌諱,想想,也是先帝作下孽的。
——若非貪心不足,生出雄霸天下之心,縱容親子發兵,又豈會有那一場塗炭三年的禍事,以致罪延黎庶,也誤了自家的閨女。
伏在她寢殿頂頭的琉璃瓦上時,沐子羽不知坊間傳聞是真或假,他只注意到眼下暗室如淵,唯那一簇被她握在手中的燭光,濃亮縹緲,以一己之力,抗衡著滿室漆黑。
屋頂上的男子微一恍惚,眸中幾點火光閃動,定定看著那一竄光明流動於她掌中指尖,恰如那日刑場之上,白衣鬼面的帝姬焚燃素帕時的絢烈。
寂黯里,他看到女子擱下燈燭,登上長梯,攀到一面書壁的最頂端,而後,自高閣隱蔽處,取出一隻楠木長匣。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人褻衣清燈,似乎也未曾遮面,分明是從靈到身都沾滿了罪孽的人,卻意外乾淨得像是初生稚嬰。而那臉——那張天下第一,甚至讓他堵上了一雙眼睛的臉,遺憾終究是看不清,唯能在那婆娑燭芒之中,窺得一二輪廓。
幾番明滅,如舜華。
直到看到她小心到近乎虔誠的從匣子裡捧出一副畫軸,緩緩展開,讓畫中筆墨重見天日時,他的目光,才終於散去玩味。
那是一幅人像。
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筆,斂一卷俊俏丹青,潑墨誅心,還那人容顏栩栩。
呵,果然,還是他。
——昭懷太子,越栩。
那女子的一舉一動映在他眼裡——桎梏、悲苦、眷懷,哀痛。沐子羽忽然就覺得既可笑,又憤怒。
宸極帝姬——你為他建享殿於府,歸去來兮,不惜以己身棲於陰祟之中,朝夕守護;你力排眾議,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韙,親自為他擇定諡號『昭懷』,以帝禮入葬,歲歲供奉;你讓他的名字成了九州之上不可輕易觸及的禁忌,百姓眼裡甚於青帝的無上存在。
在他身後,你待他,傾國傾城。
可是,憑何?
當年琉璃灘之戰,你的兄長重華,親手將衡光劍刺入他的胸膛;當年夜宮千闕里,你大梁皇族親詔下令屠宮;當年當年,他與他的族人、他的故土,皆因你伊祁一門而敗亡,你憑什麼,又在今時今日對著他的畫像隱忍悲慟,朝夕憶念?
憑什麼!
可笑,憤怒,困惑,茫然,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糅雜入眼底,便是深沉如海。心神微微一動間,亂了屏息之功,待他反應過來,身後忽而一陣厲風划過,轉眼便見一道黑影從自己身邊疾馳而過,不消剎那已在他眼前十步之外站定,那身段靈活,竟是快如鬼魅。
再然後,便是屋室里陡然響起一記凌厲的天籟。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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