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側帽台。
晶籠清燈,點一段溫柔,暗夜含光,不知為誰引路。
高台西向,幽色落拓,堪懸了一隻琉璃古燈,映滿地清輝安穩。闌干處,正一人長身玉立,負手執杯,側一架白玉箜篌,戚戚靜立,宛若隱入月華。
身後細步漸近,落地盈盈,不多時,便聽侍女上前,登台即立,遙遙一拜,稟道:「世子,冶相求見。」
他沒有回頭,微一點頭,「嗯。」
侍女著意,告退而去。不多時,墨曜便站到了側帽台上。
身後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身邊一道暗色晃過,姬格終於收回目光,身形微轉,看向墨曜。
「回來了?」
他問,一句無端之言,但發生在他二人之間,卻又只可能是在問那一人的蹤跡。
——那一頭,西面的宸極府,剛剛等回了它的主人。
墨曜點了點頭,比到:『放心,她很好。』
幽光里看那長指靈動流利,姬格不易察覺的一垂眸,又問:「在哪兒?」
這回,冶相沒有再比下去。
頓了頓,姬格明顯看到他妖嬈的眼裡色彩漸深,方才看他側身抬手,朝西面的一個方向指去。
姬格很清楚,那處,是宸極府的哪一個地方。
輕笑了一聲,勻了片刻卻是深深的一嘆,他問了一句:「你還說她好?」頓了半晌,他長出了一口氣,道:「她只是平安而已。」
她好不好,他只需要一個位置,便能知曉。
百歲庭中,裸心橋上,那,便是不好了。
他擱下手中杯,對墨曜道:「回去吧。」
墨曜卻是停在原地,遲遲未動。
姬格抬眸見此,便對他投去疑惑的一眼。
似乎心頭猶豫許久,他方才又比了一句:『舒蕣王婿,沐子羽。』
眸中波光一動,姬格恍然的同時,卻是淡淡一笑。
「你不要管。」
他這樣說。
墨曜眉頭微微一皺,猶疑半晌,對著他清淨的眼睛,終究一點頭,轉身而返。
台上,又復一片澄寂。
月過中天,風宵立。姬格站在那兒,一手背負身後,一手,安靜的撫著箜篌。
那一雙眼睛,定定的望著西面的某一處,眸色愈深,便愈清,愈淨。
那個方向,是百歲庭,是裸心橋。他知道宸極府中任何一個細微之地的布局構造,闔眸亦可信步其中,遊刃有餘,可那一片袤邸,他卻唯獨去過其中一處地方——歸去來兮殿。
一年裡,只有一日,他會踏入宸極府,可便是那一日裡,他所到之地,也唯有那一座供奉著敵國太子的享殿。
而伊祁箬,卻是從未踏入過側帽台半步。
他們,就是這樣一對鄰居——明明不是仇敵,卻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不知默立了多久,他闔了闔眸,落座,長指輕運,流暢輾轉於箜篌之上,悠悠瀉出一曲安定,溫柔了天地。
月光拂在他臉上,浴在他身上,眸光悠遠,幾許得失,寸心知。
百歲庭中,裸心橋上,伊祁箬搭在錦匣上,正顫抖不已的手指,終於在不遠處傳來的琴音中,漸漸安穩。
再熟悉不過的音色,多少年,多少個日夜,他與她,都是這樣走來的。
即便沒有相見,即便沒有攜手,即便,沒有耳鬢廝磨。
她知道,他就在那兒。
抬頭朝東方的一簇燈火中望去,她知道,那人在陪著她。
燈光清寡,卻明亮如北極,恍若點在她眉間心上,淡然溫熱。
手掌漸收,闔目清音里,她攏緊了錦匣。
第二天一早,她將錦匣交到墨曜手裡。
「送到駱再一手裡。」沒有多餘的解釋,語氣甚至有些清淡,她囑咐道:「你親自,即刻。」
墨曜眸色一深。
對視的眼裡似有千百重疑情惑緒,伊祁箬悄悄牽了牽他的衣角,點頭道:「去吧。」
冶相沒有多問。乘一頂軟轎,在半個時辰後,叩響了太醫令府上的大門。
伊祁箬走出宸極府時,下意識的一轉身,便看見正從隔壁朱門裡走出的人。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相視皆一笑,無言各自去。
驛館。
沐子羽回到遲園時,天際未晞,鉛陵蘩卻早已醒轉,歪在寢室的一方榻上,手握一卷縱橫。
又或者,她跟本就沒睡。
自那日押送所謂刺客去了宸極府之後,他便一直未歸,甚至連昨日的花朝節國祀,舒蕣王姬也是煢煢孑立於其間,然比起尷尬沒臉,眼下,她心中更多的卻是憤怒。
若非那日夜裡收到他傳回的一封飛鴿傳書,她甚至都要以為這人就此消失於人間了。
見他進門,侍女們皆識趣退下,鉛陵蘩抬眸打了他一眼,眼底流光未明,那廂放下卷冊,輕按了按額角,問道:「捨得回來了?」
簡單一句話,卻惹得眼前抱臂而立的白衣男子一笑,清朗的笑音流轉耳畔,她聽到他不答反問:「我有什麼捨不得的?」
重音,咬在『不』字上。莫名,激起她胸腔中所有怒火。
隨手將手邊琉璃盞一擲,她起身,大走兩步,目光凌厲,喝問道:「沐子羽,你將我置於何地?」
男子眼底有深刻的漠然,面具下的嘴角卻勾得風情赫赫,不急不緩的靠近她,伸手將她往前一撈,兩人貼在一處時,他在她耳邊問道:「你說,我將你置於何地?嗯?」
鉛陵蘩任他制著,並未動作,只是怒火更盛。
「我費盡心力布這一個局,不是叫你三兩句話就當個人情賣給伊祁箬的!」那日他在飛鴿傳書里寫下的話,直接造成了這兩日她難以成眠憂思不斷的境況,想到這兒,她忽然冷笑,雙手撐在他胸前隔出一段距離,眯眼看著他,「還是說在你心裡,一個舒蕣王婿的位子不夠,巴不得往自己頭上,早早扣上宸極帝婿的帽子?」
宸極帝婿嗎?他心頭一笑,倏忽間,便想起了那日宸極府前,曾出現過的一襲玄衣。
輕笑兩聲,在鉛陵蘩戾氣漸重的眼神里,他鬆開了對她的桎梏。
「前頭橫著個絕艷侯,你當這宸極帝婿,是我說當就能立時能當的?」
語氣惋惜,饒一腔曖昧不明。
「你——!」
憤怒,心頭是從未有過的憤怒。即便兩人的婚盟只是互惠的障眼,可聽他這樣說,鉛陵蘩還是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羞辱。
把人氣成這樣,沐子羽卻毫無覺悟,半晌,竟是拿出一方大度之氣,近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聲色溫柔的安慰道:「好了,好端端的,生什麼氣呢?我待你之心,你還不知道麼?」
這聲音語氣,聽在鉛陵蘩耳朵里,便更氣人了。
努力壓了壓怒火,她冷眼斜著他,道:「就是太知道了。因利而聚的關係,我還不至於傻到把所有籌碼都放到你一人身上。」
沐子羽卻是贊同的一頷首,認真道:「無可厚非。自然了,你也不能要求我一心為你不是?」
話是實話,說出來倒也沒什麼,只是
她看了他半晌,心裡莫名的煩躁。
沐子羽顧自落座,雲淡風輕道:「朝見已畢,你若想留在不朽,總要個理由罷。」
舒蕣王姬自回峰家城而出,此番至帝都不朽,只存落地生根之心,全無功成而返之意,這點,所謂夫妻,還是有所默契的。
聽他說到這裡,縱使存著十分的疑心,鉛陵蘩卻也不得不上心。
她問:「你什麼意思?」
眼角微微一彎,隨手拾起她適才看著的書冊一翻,他問:「收下宸極帝姬這一個人情,你還怕日後沒理由留在帝都嗎?」
所謂人情,自是有來有往,為保得永綬殿下清譽不毀,皇室和睦,功臣靜氣,要一個官位嘛,自然是不過分的。
尤其,趕上吃虧的功臣世家,還正是被欠下人情的那家。
那這仕官化祿,豈可爾爾?
明白了他的算盤,可是,鉛陵蘩的眼神卻更濃重了些。
許久,天際一道白光破曉,她看著他被遮擋上的半張側臉,忽起感悟——「你一點都不像林家的人。」
手指一頓,眸中寒光一現,他冷聲道:「我本來就不是。」
「是麼?」鉛陵蘩卻是笑了,笑意頗有些飄渺,只道:「罷了,但願你能一直記得,我是你的妻,否則」
她走到他眼前,細膩的距離里看著他的眼睛,凜凜斷道:「哼,我若不好過、鉛陵氏若不好過,你,只會更不好過。」
永安四年,二月初五,永綬王重華返京;
初六,忠信王連華入帝都朝見,至十五,諸世家子接踵而至;十七,帝令,三月初一,大宴世家王孫於雪頂,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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