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再一一句誠憂誠慮的囑託,聽在當場不同人耳中,卻是都有著截然不同的意味。
當中,也只有崔夫人在聽罷這句話時,滿面皆是鬆了一口氣的神態,連連頷首道:「大人如此說,妾身便放心了,多謝大人了。」
駱再一點點頭,拱手道了句:「夫人客氣了。」
了解完父親的病勢,崔夫人好不容易將心放回了肚子裡,這才想起早先只匆忙招呼過的貴客,現在想來驚覺唐突,連忙對著二人深深福了福身,道:「還要多謝帝姬,若無駱太醫來這一趟,妾身與外子終究不得安心,只是不想更深露重,卻是驚動了帝姬、帝婿,實在罪過」
伊祁箬難得語氣和緩,對其道:「夫人不必客氣,且不論相爺於社稷之功,只說三哥與嬙姐奔波在外,相府之事,本宮與帝婿自是要當做自家事來做的。」
這一句話已是說得極重了,那頭崔孺晦與夫人聽了,都是連連大呼不敢。又在相府耽擱了一會子,直到姜辛那頭親自看著料理好了藥,看著還在昏睡中的老相爺被餵了藥安置下來後,兩人方才從相府告辭而去。
駱再一領帝姬之命留在相府,需要待花相清醒過來,病勢穩定之後方才准回去,是以並未隨帝姬一道離去。回去的路上,越千辰掀開車簾望了望頭頂的天色,這才發現此間已至拂曉。
馬車並未往太傅府駛回,而是朝著紫闕的方向一往無前。
「一晚上統共也沒睡上兩個時辰,到紫闕還有段距離,你閉上眼睛歇一歇罷。」
清凌的聲音此刻攜著少有的溫柔從對面傳來,越千辰回神朝她看去,唇邊卻是一記調笑,繼而問道:「你不倦?」
她挑了挑眉,漫不經心道:「習慣了,睡意過了也就沒什麼了。」
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寞然。
不管怎麼說,越千辰還是聽從她的話閉了會兒眼睛的,而她則就坐在對面看書。這樣的安逸不過才持續了片刻,便被他一句按捺不住的疑惑打斷了。
對面的人倏爾睜開眼睛,伊祁箬當下便有所意識,接下來便聽他問道:「關於花仲欽的病情,駱再一說的是實話?」
手裡正要翻頁的手一頓,她抬起頭疑惑不解的看向他,嗤笑道:「自然是實話,別人也就罷了,花相身上的事,你以為我也能如此輕易的混淆黑白嗎?」
她知道他疑慮的是什麼,尤其是駱再一在說出花相往後不能勞累的話時,還曾朝自己投過那麼頗有些意味的一眼,其實設身處地,她也會想,所謂相爺以後不能再勞累的這句話——這句變相是強迫著花相從那位極人臣的位子上退下來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駱再一說那話時,究竟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醫者,還是她宸極帝姬的心腹。
可是,事實卻是,駱再一併沒有說謊。
連她都是有些意外的——所謂病來如山倒,不曾想,竟是這樣突然的便被天命擺了一道。
越千辰得到這麼一個答案,也不知信了幾分,心頭又忖了忖,繼而卻是抬眸向她問了另一個問題:「那他的這場病,可是你授意的?」
伊祁箬驚訝的瞪大了眼。
「我授意的?」她有些哭笑不得,「呵,我竟有這麼大的能耐?管天管地,還管得了生老病死?」
聽著像一句極盡諷刺的話,可是,她自己也知道,這樣一句話說得是太不明白了。
畢竟越千辰真正所指,她是一清二楚。
聞此,他便笑道:「你借我之手給落澗鋪路,為的不就是待有朝一日花仲欽掛冠致仕之後,這永安一朝的丞相之位,能按在他頭上嗎?」
他這話說得順暢流利,微彎的眉眼中蘊藏著一層被紗布包裹住的璀璨,很有些謀算。
伊祁箬揚眉看了他一眼,淺笑頷首,道:「說得倒是都對,可是你覺得眼下是個好時機嗎?」
他當然知道,眼下絕不是個好時機。
可是沒辦法,誰讓宸極帝姬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是以今日之事,也讓他不由的多了一個心眼兒。
伊祁箬見他不語,頗為無奈的出了一口氣,難得耐心的解釋了一句:「我是想扶落澗上位,可是我更想他能將相位坐得安安穩穩,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越千辰微微蹙了蹙眉,他倒是真沒想到,她對林落澗,竟是倚重至此。
——倚重到罔顧一朝天子一朝臣,直接奔著個一生一世去了。
兩人對視半晌,越千辰看著她眼裡的坦然,心裡就算再有多少疑慮,也無法再說了,想了想,啟口話鋒一轉,直接道:「花相病得蹊蹺,我不信是天意。」
太過合時宜的巧合,往往都不是天意所授。
伊祁箬對此很是贊同,她點了下頭,淡淡道:「自然了,天意之外,還有人力。」
越千辰緩緩抹了抹唇,眼裡變幻著神色,徐徐道:「不是你、不是我,永綬王身在西北更是鞭長莫及,還能是誰?」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半開玩笑似的笑道:「總不會是他自己嫌命長活夠了,自作自受罷?」
其實在他頑笑的語氣里,兩人都知道,這也是一種可能。
——丞相之位這麼塊香餑餑,宸極帝姬能為林落澗鋪路,花相自然也能為他的人鋪路。
而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人能有鋪這條路的機會。
伊祁箬輕點著食指,緩緩道:「帝都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誰的人不是人?是個人就都有機會。」
誠然,這一座天下權力的中心之城,最多的便是上品高位之人,最不缺的,就是謀算利己之心。
越千辰垂眸想了想,勾唇問道:「你覺得是誰?」
伊祁箬挑了挑眉,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花相一病,又是經小九之口診出了這麼個結果,如此一來,這相位勢必要換一換了。」
——這個風雨飄搖的關口出這麼件事,實則,可能性實在太多。
不只是有如宸極帝姬這般妄圖將自己人奉上相位的,亦不只有自己想坐上相位的,更有三方政權之中,妄圖摧毀大梁中央皇權的異黨。
聞此,越千辰卻是眉眼彎彎,笑意很是舒爽了起來,感嘆道:「原來你也不知道背後推手是哪一隻。還是得看這相位之上的後來人是誰啊!」
伊祁箬但笑不語。
宸極帝姬是在早朝之後去蘭台理政的路上見到墨曜的,彼時,匆匆一見之下,他並未與主上多言,只是在眾人不察之時,往她手中塞了一張小紙條,隨即便恭敬告退而去了。
晚上出宮的時候,伊祁箬便藉口要回宸極府中找兩本書,與越千辰在宮門前分了手,輕車簡從往舊宅里去了一趟。
宸極府的門房裡,墨曜一直就候在那兒,看到她進門,立馬便迎了過去。
身後朱門一合,她往裡走了十幾步遠,便按捺不住頗有些著急的心情停下了腳步,回身朝墨曜問道:「到底什麼事?」
自從宸極帝姬出降離了宸極府之後,冶相大人便自請留在了宸極府中,為她看守本家,平日做些什麼事也方便。早前紫闕中『偶遇』一場,他遞給自己的那張紙條上只寫著回府二字,她一看便知是出了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大事,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整日,到這時候回來,她心裡那點子耐性早已被熬幹了,眉尖上都攜著點少見的焦躁。
相對看來,墨曜卻是平靜多了,只是眉宇間更多些無可奈何,正待他抬手剛要與她比劃兩句時,她身後不遠處,漸漸靠近了一道不算淺的內力功底。
伊祁箬眉頭一深,剛想轉身去看時,卻已經有個清亮的男聲赫然入了耳中——
「微臣——」一身輕衫便裝的男子眉眼豁然,特意拉長了這一聲響,直等宸極帝姬轉過身看向自己時,方才用心一笑,恭恭敬敬的深深一揖,拜道:「拜見鎮國宸極大長帝姬,殿下長樂未央!」
從驚訝到憤怒,宸極帝姬的心情在那須臾之間就來了個九曲十八彎。
半刻後,清室。
沉著臉看著站在那兒的赫子雋,伊祁箬光是這麼看著,就已經覺得腦仁兒直疼了。
而反觀站在那兒的衡光侯,雖也有些忐忑的情緒在,可是眼見卻是毫無懼色的,顯然,他對自己此番犯下的過錯是半點兒覺悟也無。
清寂的屋室里,默然許久之後,她沉聲啟口,緩緩道:「諸侯無詔不得擅離家城,你這是也想乘勢造反分一杯羹嗎?」
聲色由淺到深,彰顯著她的惱怒與憤懣。
赫子雋微微低著頭,聽了她這話卻是並未告罪,只是小聲駁了一句:「絕艷侯的身份不是比我更貴重了百倍?世子西南命駕、東北長澤往來無忌,也不見您起過這樣的疑心!」
「你是襲了爵的衡光侯!」伊祁箬狠狠一拍案,眼裡充滿了怒氣,也無意去追究他這話里的不敬,只想他能儘快將眼前之事的後果看清楚,「江山生變,你不固守本家反而私入帝都,此間千里之外,若是有心之人趁你離開之際打上些不該打的主意,這個罪名是你赫氏背得起的嗎?!」
誰知,赫子雋聽聞此言,卻是昂昂然一抬首,眉間多有些自豪之意,就差拍著胸脯跟她保證了,「帝姬言重了,對內,我信得過我衡光臣子,至於外侮,衡光之南有橦陵,周氏將門驍勇,只要橦陵在一日,赫氏的封地便盡可無礙。」
他說完這話,伊祁箬當即便四下掃視了一圈兒,到底因為沒找到一個稱手的工具而熄了砸死他的想法。
「這都誰教給你的這些歪理?」她教訓道:「好男兒頂天立地,自己的家城封地自己不說護佑,竟將安危盡數托賴於別家之上,你也算是個姓赫的!」
她說完這句話,未曾想到,赫子雋卻是連個奔兒都沒打,當下便予以了強烈的反駁。
他大聲朝高座上的帝姬問:「難道看著親姐姐深陷叛賊敵軍之手而無所作為,我就算是個好男兒了嗎?!」
話畢,滿室皆寂。
伊祁箬定定的看了他許久,直至把人看得有些發毛,她才問道:「你以為我待子灼如何?」
赫子雋皺了皺眉,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冷哼一聲,道:「哼,你今日能私自來都,想必心中早已認定我將子灼當做棄子了,是不是?」
赫子雋搖了搖頭。
他是擔心子灼在覆水的安危,可是,卻從未質疑過宸極帝姬的心。
他道:「我只是想親口問一問帝姬,對子灼,您有何安排?」
伊祁箬沉吟半刻,剛要回答時,卻又被他給打斷了。
「無論這安排是什麼——」在她說話之前,他搶先一步追加道:「無論這安排是什麼,定當都是需要人去成全的,子雋活到今天一於社稷無功,二於家門無貢,求請帝姬,這一次,一定要讓我來為自己的姐姐盡一份心。」
宸極帝姬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之後,她啟口,一字一字的對他說:「給我滾回衡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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