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伊祁箬對聶逐鹿說話時的神情,越千辰不知怎麼的,頭一遭便覺得,她對自己這位摯友懷著一股詭異的親切感。
其實也說不上親近,只是似乎在透過這個人,尋找著什麼
「逐鹿公子,往後便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跟在舊主身邊,成日若無事,多在太學走動走動也是好的,也不負相爺那一句芝貴蘭階的贊,過往那些個折騰自己的也折騰旁人的伎倆,能蠲了便都蠲了罷。」說著,她眼眸微垂著淺淡一彎,頗有深意的朝越千辰那兒看了一眼,接著對聶逐鹿道:「當然,除非貴主發話,那別人也就沒資格攔了。」
呵,越千辰同聶逐鹿對視一眼,隨即朝她看回過去,心裡卻是無奈的一笑——顯然,言外之意便是說,往後倘若聶逐鹿做了什麼不地道的事兒,都儘是自己指使的了,這頂帽子她倒是扣得輕鬆。
那頭聶逐鹿也是個極聰明的,嗅出這點子弦外之音自然不在話下,說不得此刻已經帶著他那標誌性的迷糊笑容拱了拱手,舊日積累下的公子氣度倒有兩分流露,對著宸極帝姬拜道:「多謝宸極殿下隆恩。」說著,他又將身子躬得低了些,繼續道:「逐鹿既侍奉太傅府,來日自也當認殿下為主母,主母有話,屬下不敢有違。」
宸極帝姬顯然聽得很受用,眉目一挑便贊道:「好一個逐鹿公子,若是尊主手下均是這等人物,本宮也不必頭疼了。」言罷,她目光溜溜一轉,跟著便落到了在場另一位人物身上。
昔年的烈焰紅衣,依舊獵獵灼目,唯有那副秀氣的容顏上,卻因當年洗冬宴上的那場戰事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自眉心蜿蜒而下,明晃晃的落在了左邊臉頰之上。然而這一道疤痕是小,伊祁箬卻知道,她身上更多的傷痕,卻都在她的背脊之上。
那年被救回來的時候,游纓重傷,所幸經脈卻無所損,唯有那一片原本光滑的後背,卻是在墜崖之時挫過一片巨岩,生生被刮掉了一層皮肉,此後即便醫家聖手,也是不能光復如初的了。
眼下宸極帝姬看著待自己橫眉冷對的女子,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惋惜的,面色倒也還算溫和的道了一句:「游纓姑娘,這些日子,委屈了。」
游纓的目光里似乎交錯著許多情緒,複雜難辨,定定看了她半晌,冷冷啟口道:「比起少殿下而言,游纓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說著,一聲冷笑,卻是抱拳道了句喜:「還是要恭喜宸極帝姬,終於得償所願,嫁入越氏了。」
她說完這番話,越千辰的眉頭不自覺的微微蹙起,剛要開口,卻被身邊女子的恍悟般的聲音給打斷了。
「原來在姑娘眼裡,這也叫得償所願吶」伊祁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半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笑道:「呵,說起來,修羅姬氏的公子異才彥無雙,至今尚未婚娶,本宮為姑娘慮,不若下旨賜婚如何?雖說姑娘的出身做不得正室,不過修羅姬氏家門純善,想必納姑娘做個侍妾還是無礙的。」
「你——?!」
宸極帝姬這一番話說罷,伴隨著游纓的氣怒,一邊的越千辰與聶逐鹿卻都是一副意外至極的樣子。
——游纓心裡的人竟然是那人?!
怎麼會
雖然與這位鳳衛統領並不甚熟識,而游纓,則更是在伊祁箬的授意之下,才被告知這兩年來帝都里的種種事故,知曉眼前之人便是故國少主的,然而越千辰至如今也都記得那年雪頂洗冬,游纓出現時的種種言行表現,就憑那些看來,恐怕當世誤認為她鍾情昭懷太子之人絕非少數。可是伊祁箬這一番話,卻恰恰說明他們都想錯了。而游纓此刻縱然氣憤,卻並未反駁她的話,那也便是坐實了,她心裡之人
竟是絕艷侯!
大梁世家,修羅姬氏的世子,絕艷侯。
最初的訝然與疑惑過去,越千辰自然沒想把這些驚疑問出來,此刻收斂心神,頗為鄭重的喚了一聲:「游統領。」
游纓沒想到他會這樣喚自己,微微一怔之後,方才想起來行禮應聲。
隨即,她便聽到越千辰用難以分辨的語氣對自己說道:「日後跟在我身邊,姑娘應當記住,你的主子,先是大梁帝婿。」
短短一句話,從稱謂到警示,卻滿懷著深意。
他發了話,即便游纓心裡再願意,眼下也只有恭敬的揖了一揖,權作領命。
此間,酡顏從外頭進來,向二人分別行了禮後,向伊祁箬稟道:「殿下,神機中郎將蘇大人到了。」
越千辰心頭一動,與她對視一眼,便聽她頷首吩咐道:「傳其清室相見。」
「喏。」
吩咐府里的丫頭將兩人帶了下去,伊祁箬便攜著越千辰一起往清室見了一回蘇泊正。將自己的意思與他吩咐了,蘇泊正領命恭敬,倒也十分配合,越千辰看著這人鋒芒內斂,舉手投足卻能看出其武功不凡,眼看便是及穩妥的一個人,心下也是滿意的。
下午又忙著挪府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安排著,等兩人終於歇下來時,也已是入了夜。
羅漢榻上隔案對坐著,伊祁箬一邊調著笙,一邊囑咐道:「此番回峰之行是私底下的事,搬不得檯面上來,你去了一切小心,如果鉛陵炎同沈竟陵當真豁出去狗急跳牆了,做出對你不利之事你也不用著急。」
她說到這裡,對面的捋著棋子的越千辰本是心頭一熱,連倏然看向她的一雙眼睛都亮了兩分,隱隱透著期待。
可這期待,卻在下一瞬里,被她的話打擊的半點不剩。
只聽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只要記著,嬈兒還在我手裡,你若是誤了婚期,我能做出什麼可就不一定了。」
說罷,她抬頭,就看到越千辰支著一雙眸子,裹著濃濃的哀怨之色。
他冷哼一聲,說出的話卻跟孩子氣的撒嬌似的,抱怨道:「我說,你這真是巴不得我出事是不是?我還當你有什麼後招要告訴我呢,合著等了半天,你這是將我的性命都壓在求生意志上了?」
伊祁箬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少說廢話,我這輩子大半的心力都耗費在你身上了,你若是沒這個全身而退的本事,豈不是告訴天下人,我伊祁箬就是個笑話?」
她說完,他極其詭異的,倒是打從心底生出一絲絲的舒爽來。
外頭門動了動,酡顏捧著食盤自外而入,行了禮,在案上擺上一碟角粽並兩塊濕帕子,伊祁箬遞了雙筷箸與他,一邊親自剝著粽葉,一邊說道:「明日是端午,永安建極後,因著萬壽節又在初六,是以這幾日帝都里總是尤其熱鬧。可你卻要在明日啟程,這幾個粽子,權當給你送行吧。」
說罷,便將手裡剛剛剝好的一隻水晶角粽擱到了他的碟子裡。
越千辰看看她,又低頭看看那顆粽子,撇撇嘴道:「這東西黏黏膩膩的,我從小就不喜歡。」一邊說著,一邊竟是將目光落到了那包粽子的箬葉上,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忽而一勾,隨即喚道:「酡顏。」
酡顏聞聲應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抬首看著對面的女子,唇邊意味深長,啟口卻是問道:「廚房裡可還有剩的竹葉?」
酡顏先是有些疑惑,隨後福至心靈,想到這葉子的名堂,也便會心一笑,頷首道:「有的,大人稍候,婢子這便去取來。」
越千辰含笑對她道了聲:「多謝。」
箬葉箬葉,箬夜,箬夜。
伊祁箬自然猜得出他的意思,只是卻頗看不上似的啐了一句:「矯情。」
越千辰不以為意,只道:「長路漫漫,我原本是想向你討另一樣東西傍身的,不過又怕你沾染了我這一路風塵晦氣,正巧看到這個,也算存個念想吧。」
他這麼一說,伊祁箬卻是被他話里的另一番意思弄得糊塗了,想了想,問道:「原本?你原本想要什麼?」
他一邊戳弄著碟子裡的小粽子,一邊輕描淡寫的答道:「你那隻鑲白玉烏木箱子裡有一隻檀木長錦匣。」
他如是一提,伊祁箬瞬間便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了。
微微有些驚促的樣子,她脫口問道:「你看到那幅畫了?」
她這種態度,倒讓越千辰微微一驚,抬首下頷一收,微眯著眼說道:「早前挪府收拾東西時無意中看到的。看你這樣子莫不是這畫像背後還真有什麼故事罷?」
她垂眸搖了搖頭,他看不大清她的神色,只聽她低聲說了一句:「哪來的什麼故事。」
這還不是有故事?越千辰顯然不信她的話,顧自狐疑的想了半晌,那思緒便脫了韁,直往自己最不樂見的地方想了去,於是便試探的問道:「那畫是絕艷侯所作?」
伊祁箬一怔,抬頭呆呆的看了他片刻,終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候,酡顏從外頭送了箬葉進來,正好讓這話頭有頃刻間的調整,等酡顏出去了之後,隨著寢殿外門一闔,她也跟著長長勻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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