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十章·天音讖緯(七)

    「這是怎麼回事?」

    在鎮中遊逛了一日,越千辰與伊祁箬回到芳菲廳時,已是華燈初上。遠遠的還未到時,便見前頭的空中升起一朵朵碩大的黑煙,儼然是起了火的樣子,等越過一大垛人牆來到客棧門前,眼前的情景果然不出所料。伊祁箬眉眼已然緊蹙,尋到站在客棧前的非非,便如是問。

    非非臉上還有些狼狽,欠了個身回道:「回姑娘的話,後頭柴房走了水,火勢蔓延的極快,還不知何時能撲滅呢。」

    越千辰聽罷,才要開口,伊祁箬卻又搶先一步,問道:「可有人傷亡?」

    非非搖了搖頭,回身往裡頭看了一看,回道:「姑娘放心,好在柴房處在後院,本就人跡罕至,發現的也不算晚,眼下只有兩個小廝受了些輕傷,一切無礙,不過這芳菲廳,恐是要改頭換面了。」

    伊祁箬點點頭,目光重重的投進芳菲已飛灰的庭院中,眉頭微微舒展了些。

    越千辰不經意的看了她一眼,轉而平靜的向非非問道:「晚上的住處可安排了?」

    非非這才想起來交代此事,連忙回道:「回公子,奴婢已打理好了行李,掌柜的說兩條街之外有一家迎賓館,奴婢派人去看過,下頭人回話說是環境尚可,如今天色已晚,一時恐也找不到更好的,婢請公子、姑娘,不若暫且移駕,也省得這腌臢氣污了貴人的眼。」

    這樣突如其來的狀況中還能將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越千辰對這丫頭還是很滿意的。眼看無人傷亡,他也不願多留,又吩咐隨行侍從去給掌柜的添了一小盒銀子,便與伊祁箬一起上了早已備好的車駕,往非非所說的迎賓館而去了。

    「這場火起得蹊蹺。」

    車駕初行,兀然之中,越千辰便難得正經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那邊非非微微一怔,伊祁箬卻眼眸一轉,對他的話,無聲的贊同著。

    甚至於比越千辰更甚一步,她心裡大抵已對此事原委有所描畫,只是一時之間,並不想多說而已。

    那頭,越千辰卻微肅著眉眼,對非非吩咐道:「非非,稍後到了迎賓館,速召東西南北四衛前來保護姑娘,一星半點的風吹草動都不能放過。」

    非非跟著緊張了起來,一點不敢怠慢,「喏。」

    伊祁箬卻在他這句話之後心頭一動,不咸不淡的朝他問道:「你要出去?」

    越千辰玩味的看了她一眼。

    眼眸漸漸勾起笑意,他意有所指,道:「有人相邀,我總得露個面,畢竟人在屋檐下不是?」

    聞此,她挑挑眉,壓下唇邊一抹笑意,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晌午兩人在酒樓中進膳時,他曾私下裡收到一張紙條。彼時他並未相告,而她雖有察覺,卻也順勢未曾打破,不曾想,他卻在此時直言相告。

    ——是逐明王室的人,邀他相見。

    至於是誰,她大概也猜得出來。

    果然只有兩條街的距離,不多時,車駕便停在了一家迎賓館門前。進了門安頓下來,眼看著環境雖是不比芳菲廳,但也稱得上乾淨整潔,伊祁箬在房中才一換完衣裳,房門便被人從外頭叩響了。

    她打開門,換回一身白衣的男子就站在那兒,鴿子血映照著的眼眸中沒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眼下,倒是徒添兩分深重。

    「你」她一個字出口,尚未來得及繼續,便被他兀然打斷了。

    「箬箬。」輕輕的勾起嘴角,他喚了她一聲,隨即,目光中卻帶上了三分懇求,道:「我知道你武功高,但是異邦之中,萬事都要倍加小心,切忌輕敵,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說不準什麼,伊祁箬心頭微微一震,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眸,卻無法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假裝。

    一股許久以前便自心底逐層滋生起的恐懼,在這一刻,又深重了一層。

    她深吸了一口氣,未來得及戴面紗的臉上綻出一朵罕見的笑容,帶著些莫名的意味。她忽然對他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等你回來,咱倆來一場?」

    越千辰果然一怔,重複道:「來一場?」

    她點點頭,轉了轉手腕,道:「比劃比劃,看看誰是誰的手下敗將。」說著,她挑挑眉,繼續道:「反正,如你所言,異國他鄉,不管發生什麼,都帶不回故土去。」

    片刻的意外之後,越千辰眼眸驀然一彎。

    他點頭,近前一步抱了她一下,短促而有力的一下,旋即退開,看著她的眼睛,定定的答道:「好。」

    ——他也想知道,究竟誰會是誰的,手下敗將。

    按送信人的指引,來到鎮外五里處的一處矮崖時,風露中宵,除卻頭頂那一彎時隱時現的月盤透出的光芒之外,再無其他光源。

    越千辰站在那兒,負手四下望了一番,除卻幾塊巨石,卻並未見到什麼人。他勾了勾唇,緩緩踱了幾步,忽而揚聲道:「尊駕既有心相邀,又何必故弄神秘?」

    一語畢,不遠處一聲輕響,下一瞬,一個裹著一條妃色披風的女子自遠處一方巨石後走出,盈盈朝他的方向過來。

    跟著女子而來的兩個侍從遠遠的停在那裡,目光卻在暗夜之中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盯著越千辰,一動不動。

    女子徐徐走到他面前,眉眼含笑,帶著抹不掉的一絲狡猾、兩分陰毒,對著他頷首一禮,道一聲:「玄夜太子。」

    越千辰也笑,拱手以待,稱:「襄德國後。」

    苑姬笑意更盛兩分。

    抬頭看了看天色,她佯作嗔怪道:「少殿下來的好慢,我還以為,殿下不打算出現了呢!」

    越千辰垂眸一笑,饒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有意無意道:「還要多謝有心人芳菲廳的一把盛火,可是平白給我添了不少事呢。」

    苑姬不易察覺的一挑眉,對此不置一詞。頓了頓,繼續道:「苑姬仰慕夜國越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這不,我在逐明聽說少殿下攜佳人前來春華,便一刻也坐不住了,當即攜手下連夜渡海而來,只求與少殿下一見。」

    越千辰頷首一禮,繼而道:「承蒙尊駕青眼,只是天色已晚,我還著急回去睡覺,尊駕有什麼不若打開亮話。」

    分明是笑著,苑姬卻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滿滿的不容置喙。

    不過,她卻很得意這樣的人。

    「好爽快,我就喜歡同少殿下這樣的聰明又利索的人打交道。」她在他眼前緩緩踱步,一邊道:「我知道少殿下手下能人眾多,未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望閣下決斷,最好與人方便,也與己方便。」

    這話也不算十分的明白,但於有心人而言,也是足夠了。

    越千辰微一挑眉,緩緩道:「你是想要宸極帝姬的命?」


    苑姬無言的望著他笑,並不反駁。

    他輕笑了一聲,稍顯疑惑道:「聽尊駕的意思,倒是在為我考慮,可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放任你殺她呢?」

    話畢,他清楚的看到苑姬眸中寒光一閃。

    嘴角勾起一抹陰狠,她反問道:「你難道不想要她的命?還是說,堂堂玄夜太子,也為美色所惑,忘了自己的來處,也忘了將往的歸處?」

    越千辰漸漸淡漠了笑意。

    冷冷的一勾唇,他漠然里仍帶著一分斯文,道:「我心裡該記得什麼,不勞尊駕掛心。」

    苑姬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顧自說道:「同樣是有殺兄之仇的,我想,我有多想要伊祁箬的性命,這天下間,沒有比你更了解的了。」

    沒想到,越千辰卻諷刺的一笑。

    他說:「你錯了。」

    苑姬眸眼一厲,又見他轉頭望月,傲然道:「殺兄之仇是不假,可我的兄長,死於伊祁重華手中——琉璃灘一役,家兄以英雄之名而殆,而你的兄長——」冷笑一聲,他的聲音都那樣高高在上,貴胄天成,「泥沼中的毒蛇,如何敢與真龍比肩?」

    「越千辰——!」

    收回目光,看向被激怒的女子,越千辰玩世的笑意又復浮上麵皮,可心裡卻有些悻悻。

    ——還真是容易攻破啊!

    「別動氣嘛,動氣傷身。」他輕描淡寫的一語,勻了勻,啟口道:「尊駕想要宸極帝姬的命,我不攔著,甚至也未必就不能與汝共謀,畢竟,她是我的仇敵——無可厚非。只是眼下,卻是決計不行的。」

    苑姬冷哼一聲,質問道:「這還是不攔著?」

    越千辰搖頭一笑。

    他道:「大娘娘耳聽八方,應當知道,宸極帝姬下野遭逐,奉攝政王命看管她的人,就是我。倘若我如尊駕所願,讓她死在了春華島上,那我與逐明,盡皆吃不了兜著走。」說著,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繼續道:「畢竟,她還是大梁的鎮國帝姬,宸極封號未除,她還是梁帝的姑姑、攝政王的妹妹。」

    苑姬想了想,卻還是不買他的賬,反而挑釁道:「你怕了?」

    越千辰冷笑了一聲。

    他問:「試問眼下,憑你我誰人之力,能與大梁朝廷抗衡?」

    苑姬瞳眸一縮,卻是未語。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越千辰見她的神情,心裡有了底,接著道:「尊駕應當聽過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千辰願為君子。」

    「我憑什麼相信你?」沉吟半晌,苑姬搖頭道:「縱虎容易,擒虎難。伊祁箬踏足逐明國境,是數載難遇的機會,我沒道理因為你一句話,就賭上我兄長的大仇。」

    「你沒有選擇。」

    兀然篤定的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苑姬不由一怔。

    越千辰清淡的哼笑一聲,抱臂在望,勾出一道動人絕世的目光,悠悠然問道:「你以為宸極帝姬縱橫江山多年,憑的是什麼?你真當她是懂得信任的人麼?——更何況是信我。此番出海,你以為,就只有我帶了能人異士,她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將自己的性命,完全交託於我嗎?」

    「大娘娘博聞強記,應當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她再如何,也都是宸極帝姬,而宸極帝姬之所以是宸極帝姬手裡,如何能少得了保命王牌?」

    苑姬心下徒添一股不算太好的預感,警惕問道:「你什麼意思?」

    越千辰緩踱兩步,輕描淡寫道:「逐明有史以來,最忌諱、最畏懼的,是什麼?大娘娘不會不知吧?」

    苑姬自然不會不知。

    ——那是一個傳說。

    她眼眸眯緊,咬牙道出四個字——「長澤霍氏」

    ——誰都知道,長澤霍氏,是屬於誰的。

    苑姬的臉色不大好看。

    報仇心切之下,她忘了還有這一環。

    而這一環浮上心頭之後,另一個人物,也隨之而來。

    私仇固然要報,可,苑氏一族存活於世的目的,她亦不能忘卻——君羽王族。她不能因一己私仇而將主上君羽同逐明一國都推入無間阿鼻之中,長澤霍氏,六千精兵,她是賭不得的,更何況,她也忘了遠方大梁之上,還有一個事事為宸極籌謀的、曾於八歲之時,便在逐明手中,解救下一座城池的絕艷侯。

    長澤霍氏,修羅姬氏——若是伊祁箬死在了春華島上,不必伊祁重華如何,只這兩個姓氏所帶來的災難,逐明的臣民也承受不起

    看火候差不多了,頓了一頓,越千辰適時提議道:「你退一步,叫我與她安穩的在春華島上過完明天,我承諾你,早晚有一天,我會叫她,血債血償。」

    苑姬深深的看了他許久。

    「我可以答應你,自這一刻起,再不動手。」她這樣說,半晌,嘴角卻忽然一勾,「可是,」

    不知道為什麼,越千辰心頭忽然重重一沉,仿佛有什麼東西,脫離掌控,讓他阻攔不及

    她說:「還要看看,她有沒有運氣,活過今晚。」

    苑姬心裡雖說想好了利弊,可已經發生的,她卻也阻攔不及。

    只能聽天由命。

    她抱臂勾唇,對他道:「我最喜歡的四個字,便是請君入甕。」

    越千辰不自覺的握緊了拳。

    「芳菲廳的火」她問:「還絢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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