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一章·才會相思(五)

    首丘嶺,一方清宿。

    越千辰一氣之下從前塵莊離開後,便獨自一騎,直往帝都不朽而去。一路發泄般的馬不停蹄,直至行到了首丘嶺,方才有了休養生息的意思。

    黎庶稀少,清寂森幽的一尾山嶺,方圓百餘里,唯這一方客居小棧,吊腳樓修得隱逸素樸,雖是人來人往,倒也有兩分雅清之意。

    然而,越千辰這幾次來回間,是凡路遇首丘嶺,皆必停留一夜,宿以其中的因由,卻是因著很久之前在宸極府前,所聽到的一句恆久難忘的話。

    遙想那時春風,宸極府前,她與姬格相見時種種,和那位絕艷天下的世子悠淡平靜的一句話,越千辰總覺得,自己像是她生命中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那時,姬格對她說,我路過首丘嶺,就想到了你。

    狐死首丘。

    客店的小廝從這位熟悉的公子手裡接過韁繩,牽著馬往馬廄里去,這頭越千辰踏了一段小階,才要進門,驀然間一轉頭,卻見到一個他全然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遇人。

    而那方客店裡才方落座的男子也恰在這時抬了抬眸,四目相對的同時,兩人皆是微微一怔。

    片刻的安靜之後,越千辰心神一定,挑起一記斯文笑意,舉步入門,朝著緩緩起身的男子拱手一禮。

    「絕艷侯,」他含笑,客氣恭敬,道:「一向少見。」

    姬格目光從容,笑意清淺,勻了片刻,頷首一禮,卻是喚一聲:「越公子。」

    越公子。

    大梁王孫貴胄,甚至於這舉世萬生,還未有一個,如此稱呼過他的人。

    越千辰承情,臉上的笑意跟著真了一分。

    這時,姬格側身,朝去那頭安排住宿的人喚了一聲:「落澗。」

    聞聽這個名字,越千辰心頭一動。

    林落澗那邊事方才處置好了,此間聽了主上這一喚,立時便轉身過來,一步一步還從容穩定,直到繞過幾個客人過來,抬頭見了這頭多出來的一個人,眼裡方才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意外。

    不過,也只有那一瞬。

    走到姬格身側,林落澗微低著頭,對著眼前之人深深一揖,隨即聲色生冷,卻是禮貌非常:「落澗拜見表兄。」

    異乎尋常的符合禮數。

    姬格站在那兒溫潤淺笑,越千辰最初的意外過去後,倒也欣然接受了這位小表弟的禮數,待其直身而起,他方感嘆道:「可真是光陰似箭。昔年我最後一次見你,你還只有兩歲大,不想滄海未桑田,你我表兄弟再見之時,卻已是對面不相識了。」

    算來,自沐子羽其人出現以來,或多或少,兩人也曾遇過兩面,可比起陌生人,倒也沒有更熟悉一絲一毫。

    聞此,落澗卻是低了低頭,不易察覺的過了一點似笑非笑之意,嘴裡道:「是二表哥不想認罷了,為弟者,不好冒失。」

    越千辰當即再也忍不住,實打實的怔了一怔。

    ——他記得這個小表弟是何等天才神童,可事隔經年,再奪目的珍珠在世俗浮沉了這麼多年,他想,那光彩也終究要銷磨了。

    可是,並沒有。

    姬格斂回目光,暗自收回一記笑意,對他道:「看閣下的樣子,似乎也是要落住此地?」

    越千辰禮貌一頷首,隨即,目光掃過姬格跟前才置了一盞清茶的桌案,略一思忖,便道:「天色尚早,不知侯爺可願紆尊,賞在下共飲一杯清酒?」

    姬格一笑,回手招呼小二置上一方酒菜,對他道:「唯恐無以留客。」

    一時落座,外頭天色漸暗,燭火初上,越千辰堪堪淺酌一口竹葉青,說道:「聽說侯爺羈旅命駕峰多時,不知何以此刻馬不停蹄,回趕帝都?」

    姬格坦然相告:「三日後初七,乃是舍弟生辰。」

    「唔原來如此。」他恍悟,微微點著頭,半晌,一笑,贊道:「一早聽聞修羅世子與二公子手足情深,為諸世家王孫表率,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姬格卻只搖頭一笑,道:「公子客氣了,孝悌之義,自古如是,璠不過一介俗人,自然當循禮儀,豈敢有違天道。」

    好一句當循禮儀,不敢有違天道。越千辰默然一笑,心頭卻嘆,唯不知這世上有悖人倫的,是占了萬生幾成呢。

    「侯爺莫要太過謙虛才是。」他自斟一杯,目光漸自深沉,笑意緩緩,道:「昔年閣下與家兄齊名,這樣的份量,千辰實在不敢小覷。」

    姬格手中一頓。

    「昭懷太子啊」他微有感慨,頓了頓,輕笑一聲,溫潤容顏上凝出一派雍華貴氣,看著對面人道:「他是冠世俊彥,以此,我更好奇,與他血脈一家的你,能做到什麼地步。」

    越千辰眼眸倏然一眯,看著他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敵意。

    半晌,他沉聲道:「星曜再盛,亦不敢與明月爭輝。千辰惟願盡力一試,至於結果如何,也只能寄希望於運氣二字。但願兄長昔年不曾得到的,今時今日,上天能不吝垂憐。」


    品砸著他話中之意,姬格問道:「你以為他當年之所以兵敗孽龍嶺,命隕琉璃灘,皆因時運不濟之故?」

    越千辰冷笑一聲,道:「自然,除此之外,也少不了宸極帝姬、重華殿下的狠戾成全。」

    「狠戾」將這兩個字輕聲一喃,他搖頭淺笑一聲,問道:「敢問公子,在你看來,夜國國破的始因根由是什麼?」

    越千辰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個,答案分明不需辯的問題。即使直覺他話中之意絕不簡單,但他也且直抒胸臆。

    「當年梁夜大戰塗炭半壁江山數年,至於始作俑者、罪魁禍首,宸極重華,其無後乎。」說罷,目光一挑,又道:「侯爺還需要問?」

    絕艷侯卻是徐徐一通兒搖頭。

    他道:「不,我說的是夜國國破的根本緣由,而非梁夜之戰。」

    越千辰蹙眉,問道:「有何區別?」

    「有何區別?」姬格將他話重複了一遍,心頭一番思忖,輕出了口氣,對他道:「公子乃是當世一等一的聰明人,這樣的問題,應當想得出來。」

    他目光定定,直道:「但請侯爺賜教?」

    姬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梁夜戰起的因由,是重華。可夜國國破」他垂眸一瞬,復又抬眼與他對視,以冷靜旁觀,卻心在黎庶之態,字句清晰道:「止帝暴虐,不是宸極重華,也會是別人。」

    「夜國不只有元徽帝。」越千辰瞳孔一縮,顯然不服,切齒道:「姓越的,尚有頭腦清明的仁德之人。」

    姬格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

    論起來,那人自然,也當得上仁德二字。

    「越栩啊!」他悵然一嘆,搖頭,道:「你看今日江山,多少才彥俊傑,名揚天下,可總論起來,今朝舉世盛名疊摞一處,都不及當年九州浩土之上,一位千華太子來得轟動。沒有見識過百家爭鳴最鼎盛時代的人,憑想像是絕想不出當年盛況的。」說著,他一頓,收回追憶似的目光,定定的看著他,道:「你也不能。」

    對他這番話,越千辰不做反對。

    實則,他心裡也是贊成的。

    見他如此,姬格面色溫和了下來,繼續道:「你的兄長,他是盛中之盛,世傳太子栩至尊至貴,仁德睿智,萬民愛戴。傳言多浮誇,可真見了那人,大多就會明白明白當年征和帝論華顏帝姬封號蒼白時所感。」

    ——至人之上,其名難括啊!

    越千辰聽著這後一句話,想著那女子無瑕的容光,一時,心頭複雜難平。

    就連傳聞內外,那兩個人,都是那樣般配的所在。

    ——若當年,兄長曾見宸極帝姬,千闕里的那把火,大可以不必生出。

    ——可真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嫂嫂,那今時今日,自己又將如何自處呢?

    越千辰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再想下去,他自己會慶幸,兄長見到的、愛上的,是傾國美人,而非前塵莊裡,與他耳鬢廝磨的那個可恨女子。

    於是收回神緒,他朝姬格問道:「這樣的人,若得掌權即位,還會衰落一家王朝嗎?」

    姬格看著他,無奈的笑了一笑。

    「他是十全十美,卻非九五之尊。太平世,他會是絕好的帝王,可生逢亂世,他下不得那狠心,帝王,不能不懂殺字訣。」說著,他看著越千辰,心頭一嘆,道:「你自小長在南境遠離紛爭之地,千華將你保護的太好,有些事,你未曾經歷,便很難明白。」

    越千辰不知自己為他這一番話,沉思了多久。

    那許久過後,他問:「閣下似乎很了解家兄?」

    姬格脫口輕笑一聲,也不遮掩,只問:「你覺得他複雜嗎?」

    越千辰一怔,心頭,卻似瞭然了什麼。

    見此,姬格便道:「他是個很容易被看透的人。」微一頓,他目光一深,問:「現在,你明白了嗎?」

    越千辰深吸了一口氣。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對絕艷侯,他唯有此一語。

    思緒一動,他忽而好奇道:「我很好奇,現如今你眼中所見的我,是否也如昔年千華一般,極易被看穿?」

    姬格搖了搖頭,看著他目光定定,「你同你哥哥,絲毫不像。」

    「是,一點都不像,」他笑意一深,仰首飲罷一尊酒,看著對面的人,一字一字道:「是以當年,他錯過的人,我不會再走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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