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
低吟出這兩個字,他眸色漸變,緩緩,竟透出一抹難解的笑意。
轉頭望向她,他問:「算起來,安定王妃,也該算你的姨母罷?」
他這樣一說,伊祁箬心頭便敏銳的意識到了什麼,眸色不由緩了下來,一面若有所思,一邊應對著他的問題:「安定王妃霍氏,乃是舅父族妹、母后族姐,自然也就是我的姨母」放緩的語速,正好給足了她將一切串聯的時間,待說完此話,不需他再言其他,她心頭便已是開明,隨即垂首搖頭,悵悵笑嘆道:「呵,沒想到,你走的竟是安定王妃的路數。」
「修羅之光」深吸一口氣,她抬頭看向他,目光卻透過他,在追憶另一個人,徐徐嘆道:「姬窈原來不止美人聰慧,更有如此遠見。」
越千辰沒有想到,僅憑自己的這一句話,她竟能這樣迅速的將真相拼湊出來——不需要自己再進一步解釋一個字,她就知道,走安定王妃的路數,便意味著,自己所倚仗的,是姬窈的安排。
——當年眼見兩國大戰,局勢已明,章灼王姬將一切看得透徹,為摯愛之人的親弟弟留下了一封保命的書信,並告知他,如若日後梁室中人有遷怒於他不肯放過的,便帶著自己的親筆書信,前至修羅,找到自己的母妃,但願以此,能保下他一命。
如今他只提了一句安定王妃,她卻已洞悉了其中關竅,不可謂不聰明。
「慧極必傷。」朝她投去深深的一眼,他道,隨之又加了一句:「我這句是說你的。」
「我有準備。」伊祁箬只隨口道了一句,隨即卻又陷在自己的感嘆里,緩緩搖頭道:「只是你這條命原來,轉了一圈,終究還是姬窈救下來的。」
想著想著,她兀自輕笑一聲,竟道:「殿下沒有選錯人。」
意料之外,越千辰眉尖跟著一蹙。
「你現在」他仿佛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人了,無言之下,只得感嘆一句:「未免越來越大方了。」
這句話,卻也不是什麼好話。
——因為他無法確定,她這大方之下,裝的是真心,還是假意。
伊祁箬只覺無奈,歪了歪頭,道:「我不大方,你會吃心,我大方了,你又懷疑,不如你告訴我,我怎麼樣,你才能歡喜些?」
這樣的話,倘若是尋常夫妻間的閨房之說,該有多好。
他慢慢走過去,挨在她身邊坐下,抬起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頗有些動容的說道:「你若真心在意我的歡喜,那我自然歡喜。」
可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又怎麼知道呢?她這樣想著,卻也覺得這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在他心裡素是個沒誠信的人,自然也該有此一報。
過了片刻,他心緒已從適才的動容中拔了出來,頓了頓,便又蓄起了前話,這回卻是隨著這說話,越發有了些玩味狐疑的情態。
「至於連氏不得不說,叫我意外的是,忠信王對你的忠信之心。」
他說完這句話,伊祁箬都覺得很是吃驚。
一來,連華有沒有忠信之心,她保留意見,二來,即便有,那人也絕不會是自己。
看著她一副驚怔不解的神色,越千辰卻眯了眯眼,哼笑一聲,道:「你不知道麼?他答允聯名上書為我作保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時候,你在我手裡。」
少頃,伊祁箬忽然低笑了好一會兒。
「他絕對不會在乎我的命。」笑完了,她努力勻出些正經之色,對他道:「這絕不是我妄自菲薄,是你不知道。」
她這樣的態度,他反倒覺得不像是頑笑,可想起那時連華的表現,卻還是過不去,一時挑了挑眉眼,他便問道:「你可願說給我知道?」
伊祁箬想了想,也不急著答他的問題,反倒對當時的情景起了好奇,便問:「我想知道,為那聯名上書,你是怎麼說的、他是怎麼回的?」
越千辰權衡了一番,還是決定大度一把,先講給她聽聽。
「說起來,也是歪打正著。」他出了口氣,首先做了一番論斷:「當年覆水連氏反水歸梁,世人都道是重華娶了連悠然為妃一事收歸了連氏,可我很清楚,這背後是逃不出你的布局的。說到底,收歸連華的人,是你,而非伊祁重華。雖說這些年連氏同大梁皇室總有些貌合神離之意,可究其根本,即便他真有國祚之心,僅憑他世家一族,也還遠不足以對抗伊祁氏的天下,是以在此之間,你和重華,他必定要依附一邊,雖說妹妹是永綬王妃,可那位妹夫是什麼性情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沒了你,或許重華第一個會除掉的世家,便是連氏。」
他道:「當時你在我手裡,我以為只要闡明了這個事實,以此威脅起連華來,會很容易。」說著,卻是低眸一笑,唇邊還逸著些不大友善的冷氣,「可沒想到,威脅是威脅了,容易也還容易,可他之所為,卻與我之本意,全然不同。」
伊祁箬悠悠轉著手邊一顆羅漢豆,聞此,挑眉道:「有什麼不同?」
他看著她,冷冷一笑,道:「我以為他會為你的權勢而折服,可實際上,叫他折服的,卻是你這個人。」
即便過去了這麼久,可每每想起當時的場景,都還是叫他心裡很不舒坦。
「那時我才提一句宸極帝姬的性命,尚未向他闡述你的生死與他的權勢之間的利害關係,可他,卻已經予我一道橫眉冷目,出口的話,卻是叫我不准傷你分毫。」
分明是近似於質問的言談,可伊祁箬將他的每一絲神情摞在一起,仿佛竟從其中看到了一些孩子似的賭氣。
於是,她便笑了笑。
可這笑落在越千辰眼裡,卻全然是另一種味道。
動作沉緩而有力的握上她的手腕,他略咬了咬牙,傾身靠得她更近了些,問道:「你倒很享受這眾星捧月的愛意?」
腕上的銀環就此不偏不倚被他握了去,她眉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一個巧勁從他手裡掙脫開來,撇了撇嘴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酸話?時間長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這么小題大做的吃醋,還是裝著玩兒圖那情趣的」
越千辰並沒有注意她的微小情緒,注意力全被她的話引過去,聽罷便要跳腳,隨即不知怎的,卻忍住了,轉而挫著後槽牙只顧冷笑,道:「都像裝的了,看來情緒之上,我還是表達的不到位!」
這些日子以來,伊祁箬也早就習慣他這麼草木皆兵的小題大做的性子了,一時除了覺得無奈好笑外,倒也懶得跟他分辨,頓了頓,啟口,卻是索性直接甩給他另一輪話鋒:「姬窈為什麼保你?」
她問得有些突兀,越千辰登時怔了一怔,過了一會兒,方才散了適才不正經的神色,低眸沉吟道:「嫂嫂自是純善之輩,否則怎麼不長命呢?」
伊祁箬聽了,卻是不以為然,嗤笑了一聲,道:「你若非昭懷太子胞弟,她認得你是誰?又何必要費盡周折的保一個外人?」說著,她點了點頭,繼續道:「自然了,你也不需要這保命符了。」
越千辰哼笑了一聲,想來,卻也的確如此。
半晌,伊祁箬緩緩長出一口氣,起身踱了幾步,道:「連華如今待我,大抵也是如此,只是不知,他這顆愛屋及烏之心,這樣淺淡,又能存到幾時。」
她身後,坐在那兒的越千辰聽了這番話,似乎明白了什麼,可同時,卻又多了一重疑惑。
竟不知,何為屋、屋為何?
那邊,她卻轉了身,看著他輕笑了一聲,又道:「說起來,還是你的生死與他無關罷了,否則,你若真是個犯了他忌諱的人,他不親手殺了你,都是個神跡了。」
越千辰那邊卻還沉在她之前的話里沒有想明白,此刻看著她的目光微有些疑惑,誰知才要開口去問誰才是忠信王看重之『屋』,卻不及間又被她啟口搶了個先。
她問:「那千代江是怎麼回事?」
他也知道了,她這樣,便是明知自己將有何問,而不想回答的態度。
垂首搖頭一笑,一時之間,他也不再追究,半晌只道:「跟先前也是一樣的。」
伊祁箬一怔,立時問道:「同誰一樣?」
他含笑,淡淡給出了四個字:「安定王妃。」
——他說,嘉冕王保玄夜太子的因由,同安定王妃是一樣的。
而安定王妃之所以求請夫君以族力保玄夜太子,無非,是為著已逝長女的一封書信。
「他!」兀然間意識到什麼,伊祁箬只覺得心中驚駭,隔了許久,走回去坐到他身邊,又問:「姬窈她也知道?」
越千辰平靜的點了點頭,仿佛這一切再正常不過。
可是,怎麼能正常?
重華對姬窈的情意,天下皆知;永綬王與嘉冕王的情同兄弟,舉世皆明;而此刻,越千辰是在告訴自己,嘉冕王千代江,為著姬窈的遺願而保下這個被永綬殿下恨之入骨的越氏之子,這豈能是理所當然之事?
更叫她驚駭的是,這麼多年,千代江對姬窈的情意,除了當初姬窈本人之外,包括重華在內,舉世,竟無人知曉。
見她這般,越千辰調笑一聲,卻是問道:「怎麼,嘉冕王鍾情章灼王姬,你覺得意外?」
意外麼?當然是意外的。
不過並非因為別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千代江竟有如此深的心思,將這份情,藏得一絲不落。
「我只是覺得,她為你費這麼多心,不大值得罷了。」半晌,緩過心神後,她調整好呼吸,一時間想到過去他還是沐子羽時對自己說過的一句,不由便低笑了起來,輕嘆道:「你也說了,禍害遺千年,總歸你不會死。」
不知為什麼,越千辰卻在她的話音中,聽出了一絲惆悵。
他蹙了蹙眉,緩緩問道:「我不死,你似乎很悵惘?」
伊祁箬抬頭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饒有深意的一笑之後,卻是道:「說來可笑,當初你攜四大世家聯名上表入殿,除卻千代氏之外,剩下三家,我都不覺意外,只是到頭來,我所以為的原因,卻都是錯的。」
他沉了沉眸,問道:「你以為是什麼?」
「我本以為鉛陵蘩知曉你真正身份,保你是自然。至於姬氏」想到那個人,她搖搖頭,嘆道:「即便不論昭懷太子昔年的情義,只為著那一懷純粹的慈悲之心,世子也會保下你的。可是,姬窈還是了解重華的,早已慮在先,為你謀了一條生路;可她又是不了解重華的,她不知道,重華心裡,別人的千言萬語,比不上她的一句話,聯名表上,修羅姬氏、四大世家的名位不算什麼,她的一句話,才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定論。」
又是莫名深刻的一眼,她看著他,隨即目光遠遠不知投往何處,低聲卻輕定的道了一句:「即便為了你,殿下也是沒選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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