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七章·星曜北極(六)

    宸極府,灼園的桃林間,伊祁箬手持大剪,正挽著袖子站在那兒親自修剪著樹枝。幾步之外的空地間,聶逐鹿就那麼站在那兒看著她,清揚容色間儘是難解的複雜,目光定定深深的落在她身上,就這樣持續了好久,廣闊的園子裡除了風聲剪聲,就只剩了兩道極淺的呼吸聲。

    冉燁然是今晨在她下了朝回府,正要用早膳的時候帶著聶逐鹿回來的。等她騰出空來見這人的時候,便將他叫到了灼園裡,隨即她便開始整修著早兩日便計劃收拾的花樹,而他也就那麼一直站在那兒看著她,足有近一個時辰的光景,兩人之間就這麼一直沉默著,半句話都沒有。

    最後,首先開口的,到底還是宸極帝姬。

    手裡的剪刀還迸發著咔嚓咔嚓的聲響,她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平靜如常的啟口,對他言道:「你有什麼話、心裡是怎麼想的,最好早些說出來,本宮與你不同,沒這麼大把的時間可供消遣。」

    她這一出聲,似乎才將那頭站的人魂魄拉了回來。聶逐鹿微微一怔之後,也將唇瓣開合幾回,然而除了越見深刻的目光之外,他終究還是沒說出話來。

    自從見過她要他見的那個人,聽過那個人的一番話之後,聶逐鹿已經這麼沉默了好幾天了。

    直至回到帝都,來到宸極府中再一次見到這個女子,他都沒想出來該怎麼開口。

    ——蒼天作證,此刻聶逐鹿用一種極為糾結複雜,躊躇不解的目光看著她,心頭有所少念頭閃過,卻是根本無法找到一句話,能同她說出來。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種什麼心情。

    又過了半晌,她將最後一道斜枝除去,轉身走到一邊,擱了手中的一副大剪之後,站在原地抱臂看著他。

    三四步的距離,她看得清聶逐鹿的表情,也大致猜得出他此刻的心情,勻了口氣,她又道:「你不說,那本宮說,你聽著。」

    這回,聶逐鹿張了張嘴,繼而點了下頭。

    面紗下,她唇角淡淡一暈,淺淺換了口氣,看著他說道:「如今,該見的人你已見過了,該知道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求你對我感恩戴德,亦不需要你來質疑這些年我所做之事究竟是對是錯,唯有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至少在這一件事上,你我的依歸是一樣。」

    聽她親口說出這樣一句話,對於他而言,也是極大地震撼了。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後,就在她想著要不要再說句什麼打破這局面時,對面的男子忽然動了——

    她看到,夜國世家,逐鹿聶氏的嫡脈公子、玄夜太子摯友、昭懷太子親自選為胞弟侍讀的這個人,就站在她的園子中,後退一步,跪在了她的地面上,重重的朝自己叩了一記頭。

    眉目一深,她不能說意外,但卻也頗為動容。

    「宸極帝姬,」聶逐鹿抬起頭,雙膝卻依然著地,定定的注視著她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只要您能保全這個依歸,聶逐鹿這條命,便是你的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

    「你說這話,未免太重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身,等他站起來之後,她朝他走近一步,眼眸溫和著,疏離著,淡然道了一句:「我希望,等到功成的一日,你這條命,還在。」

    聶逐鹿眸光一深,跟著又複雜了十倍,更是不知道能跟這個人說些什麼了。

    此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眼便見酡顏疾步往園中走了進來。

    「殿下!」她匆匆的行了一禮,同時嘴裡的話也一併說了出來,「不好了,修羅出事了!」

    伊祁箬來到永綬王府時,才進了府門,便見到重華一身輕裝便服,領了兩個隨身侍衛,大步流星的便要出府去。

    見她來,重華倒是不意外,迎面走到她跟前時,先行一步搶過了話鋒,直接便對她道:「你別說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宸極帝姬沉了沉眸子,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又將目光挑回到他臉上,沉聲道:「你知道什麼?」

    她這樣神情下的一問,反倒是讓重華怔了一怔,隨即,便見她搖頭輕輕一嘆,攜著些許無奈,搖頭道:「我不是來攔你的。」

    劍眉一蹙,重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不是來攔人的,難不成,在這個時候,她還能支持自己前去修羅嗎?

    伊祁箬知道他心頭的疑惑,只是她又不可能告訴他,眼下的事態發展,正是自己的設局,於是她只偏了偏頭,朝身後喚了聲:「阿離。」

    身後,蒼舒離一襲整裝待發的模樣,攜著十個禁軍高手,近前朝重華抱拳一拜,道:「重華殿下,微臣奉帝姬之命,此去修羅之路上,隨扈殿下左右。」

    重華眉目一蹙,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冷了冷臉,他道:「你胡鬧什麼?他走了京師防衛、宮廷戒備怎麼辦?」

    聞言,伊祁箬禁不住冷笑一聲,道:「他又不是第一次玩忽職守了,你現在要跟我論這個嗎?」

    重華眸光一斂,頓了頓,正待出口,她卻近前一步,直逼他身前,踮腳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耐心道:「聽著,我知道這件事不讓你弄明白是不可能的,是以我不攔著你,但道上的事,你必須聽我的。不朽到修羅,路途雖不長,但也不短,如今出了迢遞的事,四境正是不穩之際,你要知道,你樹敵,遠比你自己想像的更多,保不齊什麼時候遇上一兩個高手,憑你現下的心境,就算能保下命來,也少不了傷胳膊斷腿,我不能不做防備。」

    說罷,她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也不待重華說話,緊接著便喊了一聲:「阿離,」

    「臣在!」

    她出口的話是對著蒼舒離說的,然而目光卻定定的與重華對視著,一字字道:「王的安全,本宮就交在你手裡,他要是有什麼事,你該怎麼贖罪,不必本宮開口。」

    蒼舒離領命道:「帝姬放心,王若有絲毫差池,微臣定當以死謝罪。」

    眼看著她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重華也拒絕不得,心頭動了動,臨行看著她,不免有愧疚擔心起來。

    「帝都里的事」


    他自是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這一走,多少事便都落在了她的肩上,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少假惺惺的,」她冷嗤了一聲,末了還是定了定他的心,只道:「有我呢。」

    目光一柔,重華抬手撫了撫她的耳鬢,繼而,方偕著一肚子的疑問與氣怒,朝著遠方,踏上了路途。

    黃昏時分,宸極帝姬在蘭台處理兩樁急事之後,臨出宮前,來到壽合殿探望貴太妃。剛到時貴太妃尚在暖閣榻上小憩,她也不急,便朝落英姑姑要了一本書,之後便坐在一旁看了起來。

    外頭一聲不重的鳥叫驚擾了太妃的清夢,貴太妃那頭微微一個激靈,便從夢中醒了來,睜開眼睛正看到一邊剛剛那放下書冊的女兒,攜著帕子拭了拭眼角,便含笑坐起身來,和藹的問道:「什麼時候來的?」

    伊祁箬親自近前侍奉,一邊回道:「剛到沒一會兒,這不,茶還沒喝完呢,您就醒了。」

    貴太妃聽了,只是一笑,簡單收拾了一番之後,兩人說起話來,只見太妃神色間夾雜著些悵然,想了想,問了句:「重華走了?」

    伊祁箬也不遮掩,只點點頭,淡淡答道:「走了。」說著,怕貴太妃擔心,她又安慰了一句:「您放心,我派蒼舒離帶人跟著他呢,不會出事的。」

    貴太妃倒是沒想著這個,反倒怪起她太過上心,只道:「他能出什麼事,是你操心過甚,拿他當堯兒待了!」

    她一聽,當下便笑了,眉目間添了不少輕快,道:「往日裡,母妃可是恨不得日日都見我這樣擔心二哥的,怎麼如今見著真章了,反倒責怪起我來了?」

    明明是頗為輕鬆的一句話,可貴太妃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眉目一動,繼而,便陷入了一泓更深沉、更疼惜的情緒中,只那麼靜靜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她的不解中開口,嘆了口氣,道:「你說,你叫我一聲母妃,就憑你這些年來做的事,哀家能不責怪你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突然說到這裡,伊祁箬心頭一驚,臉色當下便不大好,「母妃」

    貴太妃搖搖頭,轉而將目光遠遠投出去,悵然道:「人家都說紅顏是禍水,可修羅那丫頭,當年哀家也是見過的,你看這後事風雲變幻,她又哪錯了呢?」

    她垂了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貴太妃繼續道:「唉重華放不下她,放不下也就放不下罷,可為她起戰,以此滅了一個國家,你真覺得這對嗎?」

    說著,她轉過頭,目光沉痛的看著面前的女兒,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母妃問錯人了。」伊祁箬眼裡划過一到悲哀,說著,抬起頭來,定定道:「這是我跟二哥共同的決定。更何況,不是我居功,真要算起來,夜國不是亡在他手裡,越氏不是滅在他劍下,都是我。」

    她話音落地,那頭,貴太妃已經闔起了眼眸,往後仰了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許久之後,貴太妃忽然感嘆似的言道:「哀家今年也有五十六歲了。」

    她聽著,雖不知太妃意欲何為,卻還是連忙說道:「母妃只管鳳體康健,管年紀做什麼!」

    貴太妃笑了笑,濃一泓慈藹的目光望向她,緩緩道:「哀家十六歲那年,天紀帝降旨賜婚,聘哀家入太子府為側妃,四年後天紀帝大行,先帝即位,從側妃到夫人,從夫人到貴妃,直到現如今這皇祖淑敬貴太妃,四十年了!」

    貴太妃說著,朝她伸出手去,宸極帝姬連忙把手遞過去,繼而便聽母妃接著道:「四十年,哀家就活在皇權左右,將這紫闕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箬兒,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母妃看不清的事情嗎?」

    話說到這裡,貴太妃也稱得上是苦口婆心了。宸極帝姬若是再聽不懂她話中的所指,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可沒等她想好什麼話說,貴太妃那頭卻又言道:「有時候,哀家真想若是從來沒生過這個兒子,或許也不是壞事。至少不必有人為他的罪孽贖罪,承受原本應當屬於他的孽報。」說著,太妃的眼中湧現出一股沉痛,一字一字的問道:「箬兒,你明不明白?」

    伊祁箬忽然起身,走到太妃面前,就這麼跪了下去。

    「母妃耳聰目明,」低著頭,她沉了口氣,語氣堅定道:「是以,您一定也清楚,女兒為這條路付出了多少,請您切勿因為憐惜女兒,便讓女兒的這些付出盡皆沒了意義。」

    「你覺得這有意義?」貴太妃滿面苦痛與心疼,淚水就在眼眶中打轉,「你覺得他的命,就比你的命更有意義?」

    伊祁箬幾乎想也沒想,直接道:「成全他的命,也是我的意義。」

    「你」

    貴太妃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

    可是她要護著的人,哪裡就值得呢?

    這句話,貴太妃尚且來不及開口問,宸極帝姬便像能窺心似的,先一步言道:「我覺得值得,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這麼選,所以,請您成全。」

    說著,她抬起頭,目光里儘是無可改變的堅定,貴太妃這樣看著,漸漸地,忽然就恍惚起來。

    「咳,咳咳咳」

    「母妃!」

    一陣情緒的波動之後,貴太妃極力緩了緩心神,拉著她的手,不住的搖頭道:「孩子你這一生都在為別人成全,可又有幾個人,能念著你的好?啊?」

    伊祁箬聽到這句話時,不由的一怔。

    闔了闔眸,她勉力搖了搖頭,道:「我手上沾了這些血、這些孽,早就與好無緣了。舅父教我,活著一輩子,不可能只是在好與壞、善與惡中抉擇,更多的境況,會是在兩害中相權,總歸都是痛苦,但至少我們還能選擇更輕些的那個。」

    咽了口氣,她道:「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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