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七章·長水無橋(三)

    帳中燭火通明,伊祁箬倚坐在床邊,由著思闕仔細幫她重新清理包紮著傷口,思緒還停留在適才的刺殺事件中,深思不已。

    那個刺客,武功不是絕頂,但也是一流了,暗夜裡看不出是什麼來路,但憑那股子出劍的套路,倒是有些像

    稍有了些眉目,她便終止了沉思,漫不經心的一低頭,便看到跪在自己腳邊正給自己手上纏著紗布的女子眉目深鎖,沉沉不語中,氤氳著濃重的自責與愧色。

    伊祁箬嘆了口氣。

    「你呀,真得改改你這性子,這要是往後每每我身上有點什麼傷痛,你都一副自責的要死的樣子,我還真不敢帶你在身邊。」

    這丫頭,總是這個樣子,倒是讓她覺得每受一次傷,自己還未怎麼著,倒是很對不起她的樣子,時間長了,伊祁箬也不知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

    本以為這一句話說出去,不外乎還是石沉大海的結果,沒想到這一回,給她纏著紗布的丫頭卻倔強了一把,脫口便低吟了一句:「您怎麼不說改改您的性子?」

    真若是衝著她去的災禍也就罷了,可這一回,也不看看對方是個什麼人,什麼不明不白的身份,就這樣伸手去救,這是割了兩道口子也就罷了,倘若真要是碰上個下作的,往劍上淬些毒物可怎麼辦?

    說一千道一萬,真箇是無妄之災。

    鬧不懂,她為的是什麼。

    伊祁箬那頭卻是意外於這個終年冷若冰霜,忠誠恭敬卻從不多話的丫頭如今竟也敢這樣出言堵自己了,這可真是新鮮。她想著想著,便笑了兩聲,自嘲般道:「真是捧高踩低,世態炎涼啊,眼下看我不得勢,連你都敢跟我叫板了,我還指望誰能聽我一句話?」

    話音落地,不等思闕說話,帳簾自外一挑,一道白色身影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同時還問了一句:「我聽如何?」

    伊祁箬現如今很不想同沐子羽打交道,可架不住,這場交到卻還是無可避免。

    眼看著思闕看著來人的目光很是不善,伊祁箬也想稍後輕省些,便對眼下已經站起身來的丫頭說道:「我胃裡有些不舒坦,你去給我弄碗湯來潤潤。」

    思闕也知道她這是故意支開自己,怕一會兒自己真跟眼前這人動起手來,她雖不太放心,但也不曾當著外人違拗主子,行了一禮,道一聲:「喏。」隨即便退了出去。

    思闕出去以後,兩人帶著不同的情緒對視了片刻,卻都沒急著說話。

    到底還是沐子羽提步朝她走過去,很不見外的往她旁邊一坐,拉過她的手妄圖仔細查看一番,卻被她毫不猶豫的抽了回去。他也不惱,片刻後,卻是和煦的笑了笑,看著她道:「你有什麼話?說出來,我聽著。」

    「跟你沒什麼。」她不假思索,如是道。頓了頓,蹙眉轉頭看向他,問道:「你這大晚上總往我這兒跑,不怕傳將出去,等見了王姬,沒法子交代麼?」

    他卻不甚在意的一笑,道:「既是不好交代,那索性便不交代了。」

    伊祁箬頗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轉過頭去,沒有說話。

    沐子羽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的手上。

    他也不明白,她是為什麼。

    「你巴不得我死吧?」

    ——寂靜里,燈花爆響,他忽然沉吟如此一句。

    她心頭一顫,隨即卻是一副驚訝的目光朝他看過去,贊一聲:「你真有良心。」

    「你要是不接這一劍,我一定會死。」沒有理會她的嘲諷,他這樣說,目光微沉,說不清是什麼情緒,頓了頓,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道:「可你接了這一劍,死的,可能就是你了。」

    他這一刻的神情,莫名的,就刻在了她的心裡,經年不忘。

    她笑了一聲,道:「那怎麼一樣,我是流放的帝姬,你是在位的王婿,我死,順了多少人的心意不說,也算是我報償了這一身的孽債,你死,叫重華拿什麼去跟鉛陵氏交代?」

    他十指交叉,搭在膝上,紜紜一笑,道:「這不正好一箭雙鵰?既除了我,而那頭王無法與世家交代,正好也給了你一個復起奪權的好機會。」

    伊祁箬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儼然是懷疑起眼前人的頭腦來了,「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你死在我眼前,我能逃脫得了干係?我同重華如何是一回事,到底也沒有兩敗俱傷,偏偏便宜了外人的理。」

    沐子羽搖頭一笑——他才真想問一問,你要不要將每一件事,都剖析的這麼精明?

    「我進來這麼久,你也不說問問刺客抓到沒有?」

    她哼笑了一聲,道:「我一個被下權放逐的帝姬,便是有什麼事,也輪不到我管。」說著,更像是為了彰顯這份輕鬆,又施施然嘆了一句:「無官一身輕,就是好呀。」

    沐子羽就說:「不歸你管,那也是傷了你的人,以宸極帝姬的性格,就不想報仇?」

    「有你在,我愁什麼呀?」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沐子羽微微一怔。

    可這微驚沒有持續太久,她就又意有所指的道了一句:「舒蕣王婿,總不會任由欲取其性命之人,逍遙快活的。」

    哦,原來如此。

    「是呀,」沐子羽輕笑了一聲,眼底卻冰冷如寒淵,「天涯海角,我一定殺了他。」

    這,就是還不曾擒到了,伊祁箬淡淡勾起了嘴角。

    在孽龍嶺停留了兩日,第三日一早,行仗起行之前,伊祁箬坐在車裡,正要打發人去問何故遲遲不啟程時,車簾卻忽然一動,隨即,沐子羽就很是自覺的坐了上來。

    為安全慮,思闕自請駕馬隨侍車駕左右,以備有宵小妄圖侵襲。是以此刻車駕起行之時,車裡就只有她與沐子羽兩人。

    沐子羽看了她半天,扔給她一支兩寸長尾指粗細的竹筒。

    她蹙了蹙眉,在他的示意里,把熱乎乎的飛鴿傳書抽出來,展開一看,就知道他又是在抽什麼風了。

    信上寫,羈旅命駕峰的絕艷侯,以侍從誤中南境之毒為由,遙書攝政王,要走了聶逐鹿。

    想來此刻,聶逐鹿應該已經在前往命駕峰的路上了。

    伊祁箬看罷,抬指一捻,那紙條便在沐子羽的視線中化作了飛灰。

    他的眼眸黯了一層。

    他問:「是你的安排?」

    伊祁箬斜了他一眼,沒愛搭理他。

    也就是承認了。

    沉凝半晌,他忽然問:「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能讓絕艷侯在這等關頭,離你而去,卻還為你籌謀?」

    車身一顛,她嗤笑一聲,反問道:「王逐我出都,不是列了我十大罪狀嗎,你還用問?」

    她說完這話,沐子羽頓時生出一番感悟。

    ——現如今,她是不會老老實實的,回答他的問題的。

    他想著想著,目光也輕淡淡的映在她身上,直到看得她有些發麻,他也不曾說話。


    對上他那無端所思的目光,她受不住的問一句:「看什麼?」

    他回了回神,往後微微靠了靠,狀似懶散下來,唇邊逸出一抹悠閒的笑,輕吟吟道:「我在想,應該怎麼叫你呢?」

    她有點意外。

    不過沐子羽卻確實是這麼想的。

    她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以前怎麼叫,現在就怎麼叫。」

    「這個你說了不算,眼下我才是在位的。」沐子羽眨眨眼,對她搖了搖手指,用她的話將她堵了回去。又一思索,他追憶般道:「你的小字,綽綽?」

    她冷笑一聲,「你有意見?」

    他搖搖頭,低眸不知想些什麼,低聲笑道:「只是覺得,同你這性子不甚般配,不過字倒是好字」

    她立時便反戈一擊:「那也就是說我人不是好人?」

    他一怔,抬眸看著她著強詞奪理的樣子,笑得愈發開懷。

    半晌,他又問:「這兩個字,是你自己取的?」

    「不是。」她本不想回答,而大發善心的答完之後,她又覺得眼前的人有哪裡很不對勁,「你怎麼好像」

    他挑了挑眉:「好像什麼?」

    「罷了。」終究還是沒想到合適的詞兒,她搖搖頭,不愛繼續同他糾纏,索性擺擺手,「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沐子羽摩挲著手指,看著她又是一陣沉吟。

    「那箬箬。」

    ——片刻後,他彎了彎眼睛,如是說。

    伊祁箬跟看個山海經里的怪物一樣看了他一眼,連反駁的意思都消磨沒了。

    見此,他就更開心了許多。

    他朝前湊了湊,笑吟吟的對她道:「這樣好了,你每問你一個問題,你便答我一句,若是答得我滿意,我就給你一株前塵花,怎麼樣?」

    她眼中一閃,說不清是想揍他還是想謝他。

    深深的看了他許久,她垂眸一偏頭,淡淡擲出兩個字:「問吧。」

    雖是意料中事,然他心中仍是微微一喜。

    「先說綽綽。」他問:「是誰給你擇的?」

    伊祁箬拿起一卷書冊,淡淡答道:「家舅。」

    她的舅舅。

    沐子羽眼中一亮,脫口道:「長澤子返?」

    她頗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先母唯此一兄長。」

    「可知何由?」

    「舅父不曾與我講過。可能」說著,她似乎想起什麼。

    轉頭看到沐子羽探究的目光,她微有不耐的瞥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出生時,舅父曾送我一塊玉玦,其上,刻有一個『綽』字,舅父便也將這個字指給我,做了小字。」

    說完,她發現沐子羽還是一副探究的目光死盯著自己。

    意會了他的問題,她淡淡道:「不在我身上了。」

    那玉玦,離開自己身上,也快五年了呢

    他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微沉,問:「送人了?」

    她點了下頭,「送人了。」

    「男子?」

    「不是。」

    說罷,她不知想到哪裡,輕聲笑了出來。

    他一顆心才莫名好受一些,見此,便不由蹙了蹙眉,問道:「你笑什麼?」

    她慢悠悠的翻了一頁書,淡淡道:「召人以瑗,絕人以玦。」

    ——再怎麼著,自己也犯不著拿這個意頭的物什,去給人做定情信物吧?

    他臉上忽然就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人調戲了一樣。

    餘光淡淡掃過他的麵皮,她清亮亮道:「沐子羽,你已經欠了我六株前塵花了。」

    忽然就想起起初相識時,她說過的一句話,隨即,他懶洋洋一笑,問道:「我若反悔,如何?」

    「不如何。」瞟了他一眼,她不經意的一哼,淡道:「你不過也同我是一樣的人罷了。」

    他想了想,垂眸自嘲一笑。

    再抬起頭時,眼裡也看不清是什麼情緒,只是語氣有一絲莫名的清冷,懶懶散散里,他問:「大屠千闕是誰的命令?」

    伊祁箬手指一停,左手下意識的一握,刺痛了尚未癒合的傷口。

    「你站在什麼角度問我這個問題?」她抬頭看向他,疏離的打量里,她繼續道:「舒蕣王婿應該與大夜舊事沒什麼牽絆罷,瓜田李下,該避嫌。」

    他想了想,半是認真半是玩世的問道:「那是不是,一個有立場、有牽絆之人問你,你就會報以實言?」

    會嗎?

    「我也不知道,估計,要看眼緣罷。」她放下書冊,眼見是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抬手掌了掌車簾,朝外看了看漸漸走向荒蕪的植被,沉凝片刻,問道:「過了孽龍嶺,你打算如何取道呢?」

    沐子羽還停留在前一刻的對話里,經她這樣一問,他回神,枕著雙臂往後一靠,長長出了口氣。

    闔上雙眸的同時,他道:「千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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