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瞠目結舌的看著半空中的廣譜和尚,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對方會做出此等舉動,法台周圍的看席距離法台很遠,法台著火的確能炙烤到圍觀的眾人卻絕對不會燒到他們,廣譜此舉根本就是譁眾取寵的苦肉計,且用心極為狠毒,用了『懇請』二字,無形之中將他說成了一心求勝,不顧百姓死活的狹隘之人。
廣譜此舉立刻換來了滿場的稱讚和拜服,廣譜此時身在高空,靈氣外散斂住了下方熊熊烈火,確有捨身為人的大慈大悲意味,加上其垂眉閉目的寬和神情,更是令得眾人對他極為高看,護國寺眾僧已然開始提水滅火,而圍觀眾人亦衝上前來幫忙撲救,緊張的鬥法瞬時成了廣譜捨己救人的弘法大會。
「皇上有旨,著天樞道長求雨滅火,協輔國師庇護百姓。」就在莫問憋氣不已之際,北側御席傳來了內侍的尖叫。
莫問聞言更加氣怒,當下情形乃是廣譜和尚鬥法不敵而用的苦肉計,實則他此舉純粹多餘,不用滅火也燒不到眾人。皇上不明所以竟然命他求雨滅火,請調風雨雷電四部極為繁瑣且大耗靈氣,最重要的是若無有緣由的請調四部天將是要受到上天責罰的,退一步說就算是召之即來他亦不會做法降雨,那廣譜和尚既然擅長做戲,就讓他一做到底,看他能否真的捨生取義。
「回皇上,貧道求不得雨來。」莫問高聲回話。那聖旨說的大有問題,便是行險求雨,亦是輔助國師,這種憋氣的事情他自然做不得。
「你先前分明自長黃二縣求下雨來,亦領取了官府賞銀,為何此時卻不得降雨,快快求雨,不然皇上便要拿你治罪。」內侍再度高喊。
「回皇上,非貧道有心違抗聖旨,而是降雨的神將往北方降雨去了,此時不在家中。」莫問隨意找了個推諉的理由,此時絕對不能求雨,因為不符降雨天規,逆天而行必受責罰。
皇上焉能不知莫問是故意推諉,聞言亦奈何他不得,便高聲命令內侍攙扶他下席救火,莫問見狀仍然未動,看來這皇上受那廣譜的薰陶著實不淺,做戲很有一套。
一開始是僧人和百姓救火,後來西側百官見皇上意欲親自動手,亦參與了救火,拿拿捏捏做個樣子,唯獨莫問站立殘台一角無有動作,此時他心中大有怒意,恨不得那裝腔作勢的廣譜被大火燒死方才痛快,好生可惡的禿驢,好生陰毒的苦肉計。
不過莫問所想並未如願,法台本是臨時搭建,下為圓木支頂,上鋪木板,此番著火的只是那些木板,圓木並未燃著,頃刻之後大火便被撲滅,廣譜和尚落回地面,神情很是疲倦,袈裟多有破洞,皇上急忙上前安慰,百官拱繞探問,百姓遠處敬仰,那廣譜一副寬厚平和神情,雖站立不穩卻強打精神謙遜還禮,大加謙虛。
莫問此時被晾在了一旁,心中憤怒異常,先前大火併未燃燒多久,廣譜乃渡過天劫的高手,自空中停留那段時間並不足以令他累成這個樣子,他是故意裝出虛弱神態誇大自己為救眾人而付出的辛勞,亦以此來終止這場鬥法,這場鬥法若是繼續下去無疑會令他出醜,到此中止可以令他處於不敗之地,他的主動認輸不但沒有令他丟臉,反倒在世人面前彰顯了佛門的捨己為人和他的寬宏慈悲,世人不但不會小看他,反倒會認為他是一個視勝敗為浮雲的高僧大德。
莫問為了準備這場鬥法當真是竭盡所能,費盡心機,突破紫氣之後的諸多霸道法術尚未來得及施展,就此作罷他自然心中不甘,但此時又無法再上前索戰,不然更加顯得道門中人小氣偏激,便是以法術勝了廣譜,亦會為世人嘲笑和看低。事情一開始便不順暢,廣譜和尚的所為一直令他感覺非常的彆扭,始終有種吐不出咽不下的憋悶。
就在他以為鬥法就這樣不了了之之時,那廣譜和尚的一番話再度令他怒火中燒,「阿彌陀佛,今日法會乃皇上欽定,半途而廢對萬歲不敬,請皇上准許貧僧與道長完成鬥法。」
他裝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皇上聞言極為感動,自然不會同意二人鬥法,不過如此一來他便徹底洗清了先前舉動是為了逃避鬥法的嫌疑,便是有那麼幾個心中犯疑的明眼人,此時亦被他迷惑,對其暗自佩服。
莫問在旁被氣的笑了,這廣譜和尚當真是個高手,常年打坐令得他對於人性揣摩的極為透徹,所作所為極具矇騙之能事,休說那些圍觀百姓,就連皇上亦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法會若是半途而廢乃是對萬歲的不敬,對藥師佛的不敬,貧僧定要完成今日法會,與皇上,與文武,與百姓一個圓滿。」廣譜和尚輕聲說道。
莫問聞言既有鄙夷又有疑惑,鄙夷的是此人若真的有傷在身,聲音豈能傳的這麼遠,但此時無人注意這一細節。疑惑的是這個廣譜似乎真的想要與之繼續鬥法,他究竟有何陰謀。
「我佛慈悲,國師心性仁善,寬厚待人,鬥法之時無法無所不用其極,自不能占得上風,鬥法之事不可再行,寡人准你半個時辰,與他辯法,時辰一到,國師當立刻回寺休養。」皇上說道。
「謝皇上。」廣譜和尚合十彎腰。
到得此時莫問幾乎怒不可遏,皇上的言下之意是廣譜和尚一直在寬厚忍讓,而他則一直在無所不用其,此番話語自皇上口中說出,其他圍觀百姓自然也是如此認同,這次鬥法他分明是勝券在握,怎麼糊裡糊塗的落了一個人心盡失,萬人仇恨的下場?
「老爺,喝點茶水。」莫問氣怒之際,老五端茶來送。
「怎麼成了這個局面?」莫問轉頭看向老五,老五是永遠不會站到他人陣營的。
「我也不知道,管他的呢,反正他是打你不過。」老五再遞。
莫問自法台躍下,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實則他並不口渴,只是心中有火。
「老爺,你現在真的很厲害。」老五真心稱讚。
「十成法術施了一成不到,何來厲害之說?」莫問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此時眾人已經開始收拾場地,準備那半個時辰的辯法。
回到自己的座位,文武官員已經自場中回返,路過他身旁的時候都與之打招呼,莫問陰著臉皆不搭理,這些人先前都是前去逢迎國師去了,此番與他打招呼毫無誠意可言。
就在莫問暗自生氣之際,一侍女端茶而至,趁放茶之際低聲說道,「貴人有言,國師意在激怒先生,先生萬不可受其引帶。」
侍女說完轉身離去,莫問轉頭看向周貴人,周周人此時亦轉頭而望,二人眼神相接,周貴人沖他微微點頭,莫問點頭回應。
周貴人舉動自然瞞不過坐在其右手旁的周將軍,周將軍有感,轉頭看了莫問一眼,眼皮微跳,凶光一閃而逝。
莫問見狀暗自嘆氣,周將軍定是誤以為他與周貴人有私,此番當真是禍不單行。
由於人數眾多,場地很快清空,廣譜和尚緩步走上場中空地,莫問亦起身上場,廣譜和尚四方合十唱誦阿彌陀佛。莫問站立未動,這廣譜奸猾之外披了一層多有禮貌的外皮,禮貌越周全的人往往心性越奸詐。
「皇上有旨,鬥法已畢,此番只辯論教法,不得動手。」內侍又跑出來尖叫。
「國師先前多有勞累,賜座。」內侍再度轉述皇上言語。
此語一出,立刻有人為廣譜和尚送上了**錦團,廣譜和尚道謝之後坐於錦團,抖動袈裟做好了開講的準備。
莫問受到如此冷遇,心中既哀且怒,此番鬥法當真是無比憋氣。
「老爺,坐著。」老五抱著木椅跑了過來,此舉自然是無禮之舉,不過他可不管圍觀眾人的噓聲。
「回去,不可再來。」莫問溫言訓斥。
老五聞言點頭答應,轉身跑走。
「先前鬥法貧道已然贏了你,你年歲長貧道三十有餘,這辯法之事貧道認輸。」莫問高聲說完坐進了椅子。
莫問言語自然換來一片鄙夷罵聲,莫問聞之心中有氣卻又無可奈何,胡攪蠻纏他自知不是那廣譜和尚的對手,只能緊抓斗法占據上風這一優勢。
「阿彌陀佛,道長所言極是,貧僧確是輸了,今日乃是藥師佛聖誕,貧僧當誦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為皇上祈福,為百姓求安。」廣譜和尚緩言慢語。
不消說,他這番話自然又是換得了滿堂彩四方聲,到得此時已然無人認為他是真的輸了,皆被他的寬容氣度所折服。
莫問聞言閉目長嘆,有時候真相和實力並不能決定勝敗,能否迎合眾人需求,能否裝出從容氣度才是勝敗的關鍵。
廣譜和尚所講經文極為緩慢,聲音洪亮,傳揚四方,眾人聽到精彩處多有喝彩,卻無一細心之人思量廣譜和尚為何先前有氣無力,片刻之後便如此中氣十足。
這半個時辰對於莫問來說無異於煎熬,卻無法提前離場,到得此時他已經知道國師之位永遠無望,世人對他有著太深的誤解,他在眾人眼中已經成了狠毒狂妄的淺薄之人。
他亦知道廣譜和尚是故意留下他進行羞辱的,心中無比氣怒卻只能強行忍耐,前年初到晉國之際他與老五曾經遇到了一位青木道長,那位青木道長向他說起過白沙觀的陽明道人和菩提寺老僧辯法一事,辯法未完年逾八旬的陽明道長便將那老僧扔下了法台,這件事情他原本只當笑話來聽,未曾想此時亦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他現在就有衝上前去將廣譜和尚扔下去的念頭。
廣譜和尚講完經文並不罷休,再度宣講佛門教義,此人乃真正的「高人」,所講人人平等之時含沙射影污衊道教人分貴賤正論,莫問聞言咬牙忍耐沒有妄動,此時有皇上和諸人在場,必須忍耐。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廣譜和尚隨後竟然開始點評於他,句句皆是讚美包容之言,他每說一句,場外人群便傳來一陣欽佩和鄙夷之聲,欽佩的自然是廣譜和尚的氣度,鄙夷的自然是莫問的兇狠淺薄。廣譜當真高明無比,要想獲得他人的尊重,最好的辦法就是讚美自己的對手,廣譜僧人此舉實則是在極力貶低他,藉此向自己臉上貼金。
聽到此處,莫問睜開了眼睛,緩步向場外走去,到得場外自老五手中拿過那根孝棒轉身走了回來,此時場外已然傳來了驚呼之聲。
莫問置若罔聞,徑直走到廣譜和尚面前,衝著那泛光的腦袋就是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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