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外的雪地上,苗嫵和小紙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姿勢——微微抬頭,側耳傾聽。
聽得當然是從草屋傳出來的動靜。
「撲通!」
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嘎——」
接著響起大白略顯悽慘的叫聲。
小紙縮縮脖子。
「完了,細雨肯定很生氣。」
苗嫵點頭。
「以她那性子,被大白餵蟲子,生氣是必然的。」
小紙搖頭,「也不全是為這個。」
它給苗嫵講起了出雲觀。
細雨記得的事,它當然也記得。
那時的它,還是個不會說話,只能掃地的小紙人。
大白是出雲觀養的鵝,每日都在中指峰上到處亂跑。
出雲觀外的那片松林,是它去的最多的地方。
松林里土地肥沃,林中的蟲子當然也不少。
大白在林中吃飽了,還要捉幾條叼在嘴裡,帶回來。
它還有個毛病,不愛吃死蟲,要吃就吃活的。
被它叼回來的蟲子,當然也是活的。
大白在松林里已經填飽了肚子,它叼回來的蟲子,一時半會兒也吃不下。
它就把蟲子放在地上,看著蟲子扭動身軀,一蠕一蠕往外爬。
爬遠了,大白就跑過去,把蟲子再啄回來。
重新放地上,再看蟲子往外爬。
這是大白最喜歡的遊戲。
但是,大白作為一隻鵝,它……它天生腦子不太好使。
細雨一招呼它,它就忘了被它啄回來的蟲,搖搖擺擺找細雨去了。
被它玩了半天的蟲子,逃出生天,爬進了出雲觀的角角落落。
它掃院子時,時不時就會被躲在角落裡的各色蟲子嚇一跳。
甚至,那些蟲還追著它跑……
欺負它就算了,有些蟲甚至跳進了師父的屋裡。
那一次,細雨和大白被師父處罰,把出雲觀從裡到外、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
當然,主要受罰的還是細雨,誰讓她沒管好大白。
那一回,小紙作為灑掃小紙人,整整休息了三日。
一想起這事,小紙還是很高興。
它總結道,「從那件事以後,細雨就不讓大白把蟲子叼回出雲觀了,更不能讓蟲子進屋……」
可剛剛那幾條肥碩的地蟲,卻光明正大、堂而皇之,飄進了草屋裡。
哎,大白被揍也真不虧,誰讓它不長腦子呢?
苗嫵靜靜聽著小紙講述,它和細雨、大白以前在出雲觀的日子。
在她眼前,仿佛看到一座小小的道觀,佇立在一座山頭。
道觀里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小道士,養了一隻鵝。
山道上,小道士在前頭跑,不時回身招呼,「大白,趕緊跟上來,快點啊。」
身後一隻小鵝,搖晃著身體,追得歪歪扭扭。
如銀鈴般的笑聲,被風聲傳出很遠,很遠……
「聽起來很有趣,」苗嫵唇角帶笑,「你們以前在出雲觀的日子,一定過得很開心。」
開心?
小紙歪著腦袋。
在出雲觀的日子,過得開心嗎?
師父生病了,長年累月咳個不停,整個人也越來越消瘦,越來越蒼老。
細雨整日忙忙碌碌。
她很忙。
它幫不了她,它能幫的,就是把出雲觀的庭院打掃乾淨,不讓細雨為院子的落葉煩心。
細雨要做的事,很多。
她要打坐,修煉,畫符,練拳,她還要給師父做一日三餐,給師父熬藥。
觀里挺窮的。
小紙雖然是一張紙,但它有眼,它會看。
出雲觀常年累月都沒有人來,聽師父和細雨聊天,沒人來就說明出雲觀沒有香火。
沒有香火,就沒有錢。
可師父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厲害。
明明師父的醫術很不錯,可他自己治不好自己。
細雨就想辦法,到後山林子裡設陷阱,捉野味,托山下村子裡的獵戶拿到鎮上賣掉。
掙回來的銀錢,一大半換成糙米粗面,鹽巴菜油,剩下的就一文一文攢起來。
攢夠了,細雨就托人,請鎮上的大夫來給師父把脈。
師父很生氣,說不用請,請大夫也無用。
可細雨打定主意的事,連師父也說服不了她。
大夫請來了。
把個脈,寫個藥方,就把細雨攢了許久的銀錢,一掃而空。
細雨繼續攢錢,藥方有了,可還要去藥鋪買藥。
那麼忙碌的細雨,她開心嗎?
小紙不知道。
那時候的它,跟細雨接觸並不多,細雨也很少跟它打交道。
細雨愛和大白一起玩。
她總是笑。
捉弄大白成功,得意大笑。
熬好的藥湯,固執的師父不肯喝,細雨就端著藥碗站在師父面前一動不動,直到師父敗下陣,接過她手中藥碗。
那時的細雨,臉上會露出略帶狡黠的笑意。
畫好一張符,她蹦蹦跳跳去找師父,被師父誇獎後,細雨會咧嘴大笑,張揚得很。
「師父師父,我是不是很厲害?」
瘦弱的師父慈愛的看著她,捋著花白的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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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為師的小細雨,是最最厲害的。」
「嘻嘻,」細雨得意洋洋,「那師父也是最厲害的!只有最厲害的師父,才能教出最厲害的徒弟嘛。」
下了山的細雨,確實挺厲害。
下山後,掙錢比在山上容易。
細雨掙了很多銀子,小紙覺得,有了銀子的細雨,一下子放鬆不少。
她心心念念要回出雲觀,因為她有銀子了。
她可以請回來更有名氣的大夫,給師父看病。
對了,她的如意百寶袋裡,還有幾瓶藥。那是經過橫塘鎮時,托橫塘鎮的方老大夫給師父製得能止咳的藥丸。
吃了這些藥丸,師父的身體會好一些吧?
苗嫵靜靜聆聽,小紙所講述的,細雨在出雲觀的日子。
原來那跳脫、靈動,嘴巴不饒人的小道士,也曾如此辛苦過?
怪不得她如此看重銀錢。
這世道,銀錢雖不是萬能,可沒錢是萬萬不能。
細雨算是悟道了。
當時在長日醉時,她也曾聽細雨提起過出雲觀。
不過,細雨沒怎麼提觀中生活,提的最多的,是她的那位老師父。
苗嫵當時就聽出來了,恐怕在這小道士心裡,最最重要的人,就是那位一直聞名,卻未曾謀面的師父了。
如今,從小紙嘴裡,不過是更加印證了她這個想法。
如此辛苦的日子,卻仍養出那靈動跳脫的性子……只能說,細雨的那位師父,確確實實是位好師父。
給了細雨很多很多的關愛。
苗嫵微微一嘆。
「原來,細雨在出雲觀的日子,過得如此辛苦……」
喜歡細雨騎驢入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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