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榻上那安睡的男子緩緩地睜開雙目,昏昏然然的視野之中,入目的是一眼明黃,燈影交錯,他想偏頭,卻發現他的脖頸已僵硬的不能動了。[ads:本站換新網址啦,速記方法:,..com]
他意識到有人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頭目昏沉,卻知道榻旁的人當是陰寡月,他迫切地想喚他的名字,卻發現喉嚨里只能發出近似沙啞的嚶嚀,他覺得眉眼氤氳,似乎在睜開雙眼之前有些東西暈染了他的睫毛……他聽到榻邊人的肺腑之言,聽到他沙啞的聲喉,在他一腳踏進鬼門的時候,被拉了回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多久,只知道他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完成,沒有做好……
若是不能為寡月鋪好後路,他不能原諒自己……
「寡……」他發出一聲音節,那榻邊握著他手的人果然清醒過來,一雙清澈微紅的鳳眼倉皇地望向他。
「表哥!」他一時激動已然伸手去扶卿夜闌的雙肩。
一滴溫熱的東西滴落在夜闌的額頭,讓他身子猛地一震,他緩緩地抬手,沙啞道:「扶我起來……」
寡月一聽,連忙將夜闌扶起,讓他背靠著厚錦被,又給他掖好被角。
「表哥……」寡月端了杯溫水來,餵著夜闌喝下,「我再喚人去熬點粥來……」
他欣喜的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人卻是在用完水,潤了唇喉之後沙啞道:「不用了……」
寡月一愣,站在那處不解地凝著夜風。
「去將雲羅喚進來……你也去將顧九喚來要她在殿外候旨……」
寡月更加不解,他手中拿著杯子,想啟唇問。
「還不快去?……」那人似有惱意,冷聲道。
如此寡月一垂眉眼,放下手中茶杯,朝殿外走去。
凝著素衣男子的背影,卿夜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猛咳了起來。
以至於寡月同雲羅進殿的時候,就瞧見滿面通紅的卿夜闌。
「聖上?」寡月當即放下手中的藥朝夜闌走去,「您如何?」他憂心地問道。
夜闌吃力的搖搖頭,而錦被內的手卻抵著胸口,似乎是一咳,有些地方又破裂了……可他已疼得麻木了,罷了,再不濟,不過是一死……
雲羅在夜闌面前單膝跪下,「聖上能醒,是國之大事,祝聖上福壽安康!」
夜闌不置可否的勾唇,他緩緩地偏過頭望向寡月又望向雲羅。
「雲羅,你去……將殷先生和孤將軍都喚來……」
雲羅不解聖上這個時候為何要見殷先生和孤將軍。
「聖上?……」
「快去吧,朕不想久等。」
如此,雲羅惶恐的垂首抱拳。
等雲羅出了殿,有黑衣衛端著米粥而來。寡月忙著上前接過,而後小心翼翼地端到卿夜闌面前。
「我餵你用下吧?」他柔聲道。
卿夜闌卻搖搖頭,伸出空置在錦被外頭的手,想要將那粥碗推開些兒。
寡月眉頭不禁一皺,這夜風與他那時的脾性有些像,病了也不好好吃藥,真不知他那時教訓他的脾性都去了哪裡?只讓寡月覺得莫名的煩躁,真想將他也拉出去扎馬步?可又想想卿夜闌是外傷內傷皆有,讓他出去扎馬步,豈不是更……
他始終都不曾想到,如他卿夜闌這麼一個壯漢,怎地也會有虛弱的躺在榻上毫無生機的時候?
寡月重重地嘆息一聲,十分無可奈何地擱置下粥碗。
夜風凝著寡月的神情有些哀傷,他試著淡淡道:「顧九在殿外了?」
寡月不解他可是有話要同顧九講,還是……
「坐下。」夜風指著手邊的座椅同他柔聲道。
寡月見他神色凝重了些兒,知道他有話要同他說,或許是有要事相商。
不知怎麼,才一坐下,寡月就沒好氣的道:「要事以後有時間說,你先養好身子。你若不愛吃這些,想吃什麼我讓人去給你做,若是再不行你想閉目養神,先喝了藥總是可以的。」
卿夜闌饒不過他氣鼓鼓的樣子,只好柔聲道:「端來吧……」
寡月訝了下,意識到他是說要吃粥,心中欣喜忙去端碗。
他只想著,他還能吃便是好的,也希望夜風能快點好起來,生龍活虎的站在他面前,即便是向往日那般要他扎幾個時辰的馬步或者逼著他吃很多的飯也是好的……
寡月一邊餵他吃粥,面上卻是緊咬著唇,微紅了眼圈。
「……」卿夜闌頗覺得此刻的寡月同受氣的媳婦似的,那唇咬著就要咬出血來。
在粥碗見底的時候,卿夜闌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如何又像個嬌娘似的,朕還沒死呢。」
末了,寡月一聽,如同被人淋了一盆冰水一般,當即跪地。
「聖上萬不可說這些晦氣話!」
龍榻上的人微眯美目,意味高深的凝視著陰寡月。
嗯?陰寡月也會這個樣子說話?這樣的慌張?他莫名想笑,卻覺得勾唇的那刻,心底一陣悲涼……
「起來!」他似突然來了不悅,厲聲說道,止不住想咳,卻又強行忍住,他胸口發痛,掩藏在錦被下的手緊緊地捂住傷口,末了,他趁著陰寡月起來的空當才低頭一瞧,竟是一手的鮮紅……
他只覺得雙眼一花,胸腔內翻江倒海,似乎那污血就要往喉嚨處湧來……
他用置在外頭的右手緊捂住唇,那一瞬那股血才壓了下去……
他在寡月抬頭的那刻又垂下手。
陰寡月在抬頭的那刻眉頭一皺,似乎是聞到了什麼味道,只是殿前的龍誕香太濃厚,他方才眼圈紅時鼻頭微微發酸,故鼻有一瞬的失靈……
「聖上有要事要同臣講?」寡月一本正經道。
卿夜闌頷首,他從脖頸處取出一個鹿皮繩子,拿出一串鑰匙來……
寡月眉目神情頓改,他從座椅上站起,「你要做什麼?!」
他已能猜到夜風的意圖,他是要退位還是要立遺言?
「陰寡月,你給朕坐下!」夜闌擰眉厲聲道,似乎是使勁全身的力氣,「朕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無論你信不信,朕……」
說著,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榻前男子勝雪白衣……
「你!……」寡月「噗通」一聲跪地伸手扶住他,本只是微紅的目,如今卻是眉眼氤氳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支撐著,他強大到不同別人說他的苦衷,一個人默默地扛著,為什麼他明明是親如手足,他明明是他的左膀右臂,為什麼這些日子要一直瞞著他……
「郁叔……他好自私……他便不知他走了,不是更送了我一程嗎?……望君珍重,望君珍重……他教養我這麼多年,我怎能開罪於他?有愧良臣有愧君嗎?亞父……你何苦這般待我……」
那榻上男子薄唇血染,臉色卻煞是蒼白……
「傳御醫,我要傳御醫,叫諸葛蕁來!」那榻旁素衣男子已慌張失神到手足無措,莫名的他的腦海里閃過南衣死的時候。
「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明明我是最弱的,明明身子最破落的是我,為何卻是你們比我先死?南衣是天生和我一樣的體質,而你呢,卿夜闌你不能死!」說著寡月就要往殿外沖。
「寡月!」他急聲厲喚,那白衣血染的男子卻決絕的不肯回頭。
「陰寡月,你給朕站住!你連朕最後一點時間都不陪著朕嗎?!」那人已從床榻上滾下。
那響聲讓寡月頓時轉身回頭,卻見到那人一襲明黃裡衣處處……都是血水……
怎麼會這樣?
記得黃昏時候他才喚人來給他擦過身子的!如何會這樣?!
淚水溢滿了眼眶,他想開口怒斥,或者哀嚎,最終卻只能將他抱起,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寡月,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朝野內外內憂外患,還有太子晉侯黨羽散落逃逸四方,更有辰地之人不知心術……寡月……」夜闌帶血的手握住寡月的,「這是我父輩祖輩的江山,我不想到了我這一代,或者下一代手中就完了……我無子嗣,夜帝一脈緊剩下寧王,卿沂多才好學,又英明果斷,只是尚年幼,他與你合得來是幸事,日後便是你要操勞些兒了,我封你我相,再封你為攝政王爺,日後都察院、國子學、翰林院,及朝中七院,甚至朝野內外都在你掌控之中,若……日後卿沂能為明君等他冠禮之後,你便將權交與他與顧九逍遙也罷,留在長安也罷……只是……」
卿夜闌頓住了,目光變得深邃,「若日後卿沂昏庸,你便廢了他……再尋他下子嗣,或者辰王一脈……」
寡月連連搖頭,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卿夜闌他當真是在給他立遺詔嗎?
不,他不接受!
「陰寡月,這是君令,為君難,你為臣子如何能不服從君令,為君分憂?」那榻上男子似要用最後的力氣,讓他的「糊塗」弟弟「開竅」。
「我不懂,我不要君令,我不要權勢滔天,我只要我哥哥……我只要那個讓給我餵藥,給我擦汗水,教我扎馬步的哥哥……是你不懂,是你糊塗……」那人眼圈又紅又腫,他就像發怒的小牛犢,哪裡像什麼將成親的大人。
卿夜闌想笑,卻也真的笑了,他緩緩伸手撫上寡月的秀髮,「都快二十了,年底就要行冠禮了……還這麼任性……」
說著說著,卿夜闌此等英雄豪傑也淚眼婆娑了,「很遺憾,生為兄長也許……不能主持你的冠禮了……」
卿夜闌仰著頭望了望金殿的金頂。
「似乎是有很多遺憾呢……還沒有看到寡月你的孩子,還沒有給你的孩子賜名……」他邊說著,淚水與血都落了下來。
而榻邊的素衣男子終是抑制不住,聲淚俱下。
「罷了,這個時候想的名字不吉利,你是父親,日後你取便是,不必請求聖旨賜名了,日後問起便說是朕說的,寡月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把顧九喚進來吧,她等很久了……」
那白衣男子只顧點頭,最終有些踉蹌地離殿去喚顧九。
顧九見寡月一身白衣染血的站在她面前,驚叫了一聲。
那男子卻是哀傷淒涼無比的搖頭:「不是我的……」
顧九見他鳳目通紅,臉上似是淚痕未乾,心中猛地一駭,料到了該是怎麼回事!
聖上,他怎麼了?莫不是?……
顧九以袖掩唇,隨著陰寡月倉皇進殿。
夜風未曾同她多說什麼只道過去對不住她,還說他一直視她為親人的,他讓她為陰家延續香火,若是孩子出生了他在天上也是能看得到的……
後來外頭來傳殷離人先生與孤將軍都到了,顧九便出了殿。
離殿的那刻顧九一直忍住的平常神情,有些掛不住了,那一瞬終是紅了眼圈,她不是長恨的人,對於夜風她沒有恨過,也似乎沒有真正恨過誰,那些年恨過的郎凌霄,姚瑋瑢也不過在記憶里短短停留了一瞬,而後,灰飛煙滅了,她的心其實很小,能記住的只有那麼些兒留給她的感動,她無疑是要感激夜風的,因為有他,才有了後來的顧九,後來的陰寡月。
一襲黑袍的人打她身邊走過。
狹路相逢,如今侷促的卻是她……
那人眉目如畫,沉靜無波,似乎二人之間只有她凝視他一眼,而那人壓根沒有朝她偏頭……
他步履從容,面上淡淡如冰霜,依舊是那個陰寒男子,連往昔韓月兒能感受到的淡淡溫柔神色也消失無遺。
走動之間,他斗篷飛揚,每一次飄起都帶著幾分決絕的意味。
也許常人被人冷眼一定會心中不快,尤其是那個人曾對自己痴心過……
然顧九勾唇淺淡一笑,這才是她見到的孤蘇郁,他根本不需要為誰改變。
突來一陣涼風,帶來幾許花香,顧九聞不出到底是什麼花,才上眉頭的濃愁淡了些兒……
這接二連三太多的變數了,她已有些無力招架了,傳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想起慕七,想起卿泓,如今又是卿夜闌……
似乎是一柱香的時間後,顧九見到寡月從殿內出來,他二人對視,相視無言。
顧九扶著他要他去偏殿,他固執搖頭,眉眼一直是淚水婆娑,這一刻顧九也止不住紅了眼和鼻。
罷了,她搖搖頭,他願等就陪著他等吧……
夜裡天亮,那站在玉階上的白衣血染的單薄男子卻如同「死物」一般,還是顧九命人取了斗篷給他披上。
又過了半個時辰,孤蘇郁才從殿內出來,那人朝寡月微抱拳,似乎是沉默遲疑了片刻,才啟唇道:「聖上要見你。」
說著,他似乎餘光有落在某處,而後離開了……
次日,卿夜闌駕崩,史稱大雍風武帝,是風武帝死後一個月才傳出崩逝的消息。
次日,悲慟欲絕的陰寡月下令尊風武帝遺言派兵尋寧王下落!
·
自卿夜闌長辭半個月後的安陵王府。
「有消息了?」一臉胡茬的白衣男子因高鄴突然回京激動無比。
是否預示著已然找到了廢太子與晉侯一黨的下落?
然高鄴抱拳道:「相爺,臣等還未尋到……」
寡月似乎是知道了,許是已收到密報,趕著回來見主子的。
高鄴低著頭眼圈已紅,他緊咬著唇,許久才道:「主子辭世了相爺您要保重……」
寡月點點頭,自己心裡難受了好久,這會兒卻不忍見高鄴如此,「走了好,不會再受罪了,那一夜我你若見了也會這麼想的……」
高鄴見寡月神情悵然欲絕,不禁又惱自己,自己難過怎地又讓主子唯一的親人也跟著難過起來?
「對了!」高鄴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兒來,「卑職罪該萬死,竟是將這頭號大事給忘了!」
「卑職的人在尋廢太子和晉侯一黨的途中,恰好遇到了三皇子……」
高鄴意識到三皇子已經封王立馬改口道:「是寧王……」
寡月頓時偏頭望向高鄴,啞聲道:「的確是件要事,寧王現在在何處?」
高鄴道:「被臣安置在當地驛館內。」
寡月眉頭一皺,頓時道:「明日,我率一眾人馬與你秘密離京,將寧王迎回來。」
高鄴抱拳道:「聽候相爺吩咐!」
「如今國喪未發,寧王尚不知情,需要我親自前去,你且去準備吧。」寡月吩咐道,高鄴頷首。
「只是,他有沒有說他去蜀地作甚?」
高鄴也不理解,只道:「卑職問過寧王不答,只說要放他走。」
寡月眉微蹙,道:「我知道了。」
當日顧九給寡月潔了面又給他準備了乾糧衣物才目送他離開王府。
他走的隱秘,與蕭肅一人一馬,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只知道高鄴等人已在城外候著他。
顧九同他囑咐了他許多話,風武帝將駕崩,他精神不濟,又舟車勞頓,恐折騰出病來,她多番強求也不見他首肯,便也就此作罷,由他去了。
最終也只道了一句:「珍重。」
待回府,她覺得頭有些昏沉,扶著牆走近了些兒,她瞧見衛箕提著燈籠站在不遠處。
「夫人您沒事吧?」衛箕柔聲問道。
顧九想搖搖頭只覺得頭更暈眩了些兒,這時衛箕連忙上前來扶她。
「夫人,不若衛箕給您請個大夫去!」衛箕緊張地問道,主子將走,夫人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顧九好受了些兒搖搖頭,道:「把小易叫來,我要問他主子交代的話。」
衛箕聽了點點頭,如今衛箕是府里內務管事,小易是寡月隨行管事著手料理些兒朝中大臣交涉。
小易很快到了正堂,給顧九見了禮。
「你主子怎麼吩咐你的?如今他離朝了,朝中如何?還是日日假帝君臨朝,孤蘇郁和別韞清,張大人等人協理嗎?」顧九沉聲問道。
小易點頭道:「夫人別擔心,主子是這麼說的,主子說夫人只要注意身子,便是最叫他安心了,還有便是……」
「便是夫人要定期喚御醫。」小易說著低下頭去。
顧九臉一紅,只道那人是盡往那處想,哪裡有那麼容易懷上……
「夫人小易還有去一趟刑部尚書府,您記得早些休息,對了,我再進宮去將御醫給傳喚過來。」小易說道。
顧九點點頭,示意他快去。
夜裡,顧九攏衣去了湄園瞧見一樹的梨花開了。
她心中一驚,她猶記得陰寡月說過這湄園舊址在昔時就是陰家宅院裡她姑姑住得地方。
夜風死的那一日那少年在這裡站了一夜,他是覺得對不起他姑姑吧……
一震春風拂面,只瞧見漫天的梨花紛飛,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眉眼氤氳,她似乎真的瞧見了,那漫天梨花紛飛之中樹下撫琴的女子,美麗溫雅,淡然傲然,她的身邊趴伏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他粉雕玉琢的面,黝黑髮亮的眼,他靜靜地凝著他彈琴的母親。
夜風的辭世,他們很抱歉……
顧九鼻頭微酸,克制住自己落淚的衝動,正抬首卻瞧見提著燈籠找她的寧遠。
「阿遠?……」
「夫人,宮裡傳了御醫來,蘇娘要我來喚你。」寧遠說道,他眼睛因看書有些兒視物模糊,但他曉得今年的科舉他是不可能參加了,他要考也只能先成童生再說。
顧九動了動只覺得吹了些兒風頭更暈乎了,也不知怎地最近很是頭暈。
「好的,就來。」她柔聲道,隨寧遠而去。
身後飄散了一樹的梨花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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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個夜風會有番外,可能番外是玄幻版的,不過會美滿幸福。
二更二更奉上,卡文……後頭要寡月親自去治渣,三兒與寡月還有一段後話要講,我最近很喜歡倒敘,估計下一章會是倒敘。
全本的親們記得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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