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語音落。殿前鬨堂的叫好聲中,那一身暗紅朝服的男子卻是陰鷙了鳳眼。
好一個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東!
別人看到的是這燕氏子的驚才,是詩意之中的詠史,而他卻能從中嗅出這個人的野心來!
陰寡月打量著這人,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是一雙深邃絕美的眼眸,一眼望過去這眸子雖是清明,卻仍有深不見底的激流涌動著……只是,這一雙眼眸之下到底暗藏著多大的野心呢?
寡月朝燕曜緩緩勾唇,「燕大人乃當世才俊,如此辭工,本相佩服。」他說完輕輕拱手。
燕曜略顯慌張的拱手朝寡月作揖,「相爺抬舉了,燕曜武將出生,一介匹夫,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
「燕大人太過自謙了……」寡月凝視著他話語裡帶著長長的拖音。
燕曜至始至終低垂著刀削似的下頜,堅毅的面孔在低垂之間亦能讓人看到別樣風骨。
「大雍有你們這等才俊,是大雍之福,來人封賞。」卿沂高聲道。
宮人們已端著賞賜的禮品入殿,方才填過曲的都接到了相應的封賞。
燕曜謝了聖上,收下了聖上的封賞。
盛宴結束後,眾臣子相繼離去,殿前唯剩今聖與丞相二人。
「先生可是有話要同朕說?」卿沂端坐在金座上,凝著陰寡月一本正經的說道。
寡月讀出卿沂眼中的緊張,不由眉目一柔,他終究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聖上一定是對之前殿上答應奚言之事有所介懷,他似是輕嘆了一聲後才開口:「聖上對燕北燕氏如何看待?」
卿沂見寡月並無責備之意不禁長吁一口氣:「燕北候此子,才學斐然,將來,不,現在若能為朝堂所用,必定能成風流人物!」
寡月為卿沂之話所震,他凝著卿沂只道聖上終究還是年幼啊!聖上只見那人才學非凡,謙遜俊雅,卻不知連他都尚不能看懂那人之心思!
「問人間誰是英雄,有釃酒臨江,橫槊曹公。
紫蓋黃旗,多應借得,赤壁東風。
更驚起南陽臥龍,便成名八陣圖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東。」
卿沂笑著將那燕曜詞曲吟詠出口,「不過一首詠史之作,卻能吟詠的盪氣迴腸……可嘆可嘆。」
寡月低垂著眉目許久才道:「燕北候此子……的確不同……」是不容小覷。
「先生朕若是要留他在長安,那些臣子們定是會反對,辰王和燕北候那裡也不會應允,朕便只是嘉獎他罷了,即是才俊在哪裡都可以。」
卿沂的話終究是說對了,即是才俊到哪裡都可以……
寡月從乾元殿出來,突然落起了雨,他將走至正中門有一位公公掌著燈撐著傘,朝他追趕來。
「相爺留步。」那公公急急忙忙地說道。
寡月一轉身就見那名太監將紙傘撐過大半邊到他的頭上。
「相爺,聖上命奴才給您送傘。」公公說完,有些膽怯地望著寡月。
正當這時候雨聲漸大,似乎是頃刻之間就大雨滂沱了,那太監將傘一大部分都給寡月遮著,自己卻淋濕了。
寡月沒立刻去接,只道:「本相若拿了,你如何回去?」
那太監愣了一下,當即低頭道:「奴才是奴才怎能同相爺相比?」
寡月沒有再答話伸出手接過他的傘。
人卻以轉身,「本相送你至乾元殿。」
那太監耳中一嗡,頓時訝異自己有沒有聽錯?
等寡月將那太監送至乾元殿,而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等到出宮後大雨仍在下著。
宮門外開闊的視野里,在夜色、雨簾之中,他瞧見遠遠地停靠著一輛馬車。
寡月撐著傘朝那馬車走去。
「小易?」等近了些兒,他皺著眉喚了一聲。
只見車中並無回復,他眉微蹙,心下覺得不好,他伸手將那車簾挑開,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孤蘇郁……」他沉聲喚道,眼裡滿是戒備之色,「你將我的隨從怎麼了?」
那車中端坐著的人,勾唇笑了笑,冷聲道:「沒有如何,只是讓我的屬下帶他先回府了,」
孤蘇郁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寡月收了傘上了馬車,等寡月坐穩後,這時候不知從何處來的黑衣人駕著馬車而去。
「你有話想同本相單獨說?」
寂靜的馬車內,那一身暗紅朝服的男子淺淡開口,昏黃的燈影之中,孤蘇郁凝著他柔和的側臉,真沒有想到,他們還能有坐在馬車裡談天的時候……
「燕氏此子不可留。」許久孤蘇郁才說出這麼一句。
寡月震了一下,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他抬首凝著孤蘇郁道:「將軍何意?」
孤蘇郁抿著唇,眼裡似有笑意:「本將的意思丞相一定懂。」
寡月笑出聲來,只道:「本相如何能知孤將軍心中所想?」
孤蘇郁靠近了些兒,車中燈燭搖曳正好將那頎長身影印在寡月身上,只覺得那人在一瞬間更加讓人覺得壓抑了些兒。
「燕氏此子有野心,雖說如今尚不可懼,只是承了祖蔭有個官階,若是尋常紈絝便罷了,此人有野心……」孤蘇郁沉聲道,他窄長的鳳目不會錯過寡月臉上的神情,他知道陰寡月和他想的是一樣的。
低頭許久,陰寡月才抬起頭道:「此事交與你……」
孤蘇郁坐回原來的位置,他面上帶著笑意,「相爺,孤某沒有為誰賣命的義務。」
「……」寡月愕然望向這人,只覺得被人戲弄,帶著些許咬牙切齒的薄恨。
「既然如此,你在本相的馬車上候著本相是何意?」寡月凝眉道。
孤蘇郁微訝了下,他以為這個古板的文人會指著他的鼻子說一大堆的家國大義或者什麼君臣之道……卻沒料到這人直接反問他來見他作甚?
「不為什麼,如你所見若是本將現在就下車,本將的屬下也一定會隨著本相而去,難道堂堂相爺要親自駕車回去?」
這人即便是講玩笑話也是這麼冷,然而陰寡月是個認真的,他眉頭一皺道:「難道將軍以為本相連駕車也不會?」
正在二人爭執之時,外頭傳來一聲冷而恭敬地「主子到了。」
孤蘇郁正想問到哪裡了,馬車外就傳來小易的聲音:「相爺?」
寡月心裡疑了下,唇一揚。
孤蘇郁有些不耐煩的皺眉,他來時沒有吩咐韓溪帶著他們到丞相府上吧?真是些自作主張的奴才!到底是沒了記性忘記了誰是主誰是奴了?
陰寡月起身,拿起一旁濕漉的紙傘就往外頭走。
等小易見到馬車上走下來的是寡月,不禁長吁了一口氣,他便是無緣無故的被那孤將軍的人帶上了一輛馬車被帶回來了。
「無事吧?」寡月淡淡地問道。
小易搖搖頭又點頭,寡月蹙眉,「到底是有事還是無事?」
末了,小易才道:「小易無事,府里,府里有事。」
「什麼意思?」寡月問道。
小易瞥了眼寡月身後的韓溪,又道:「爺,小易一會兒告知您。」
倒是那馬車內的那人,從馬車中走出,朝寡月道:「本將打擾了。」那人未在多說,朝大街上走去,韓溪跟在後頭。
寡月正要說要小易送他二人一程,卻見小易指了指,原是那街道旁還停著一輛馬車。
寡月與小易進府,邊走邊問道:「什麼事?」
小易這才急急忙忙地笑道:「爺您不知諸葛先生來過……」
寡月聽小易這麼說便知事與顧九有關。
「怎麼說?」寡月步子一頓,問道。
小易見狀忙上前附在寡月耳邊說道:「諸葛先生說,夫人肚子裡頭許是兩個……」
小易話還未說完,寡月身子劇震一下。
如何叫許是兩個?豈不是像南衣和他這樣?不是兩男便是兩女,再便是男孩女孩皆有?
他有些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最終話出口卻成了絮絮叨叨的:「還沒出生,沒出生,說不準,我們還是不要高興太早了……不要高興太早了……」
小易瞅著自家主子的樣子疑惑了半天,到底是誰高興的合不攏嘴呢?
「我,我還是去瞧九兒,看九兒如何說。」那人竟是像個孩子似的,提著衣袍就往閣樓處趕去。
將邁過門楹就大喚了一聲:「九兒!」
顧九被這人欣喜的一聲驚呼,唬了一大跳,本是用著茶,一不小心嗆著半天。
顧九這一咳嗽倒是把旁人給唬到了,蘇娘上前給她順氣,寡月聽到咳嗽聲也趕著過來。
「你沒事吧,九兒?」寡月柔聲問道。
顧九咳的面色微熏。
寡月眼裡滿是擔憂,倒是蘇娘一時沉不住氣道:「老爺,您今日是怎麼了?」臨門便是一大吼倒是將她與夫人都唬了一跳,今日個老爺太反常了。
寡月摟著顧九坐下,蘇娘紅著老臉站開了些兒。
「九兒,我聽小易說了……」
顧九和蘇娘明白過來了,原來是半個時辰前諸葛蕁剛走留下的話這麼快傳到了這人耳朵里,難怪讓他喪失了一貫的沉著。
「諸葛先生還不能確定。」等緩些兒了,顧九皺著眉道。寡月也只是笑,「我前頭就同小易說,這事等孩子出生再說……」
顧九垂著眼又道:「諸葛先生說若真是雙生,便不能等到足月了。」
寡月臉色一沉,脫口而出:「什麼意思?」
蘇娘也是正為這事憂心,聽老爺問起來忙說道:「爺,您不知這尋常人家十月懷胎,只一個還好,夫人肚子裡頭若是兩個,到月份足夠了,那太大了夫人會受不了,到時候只怕是……」
寡月頓時懂了蘇娘的意思,便是雙生不能足月,寡月猛然間記起那日殷叔對他說的話,他說他娘親生他的時候也是沒有足月,那時候是他娘親著涼染了風寒,一副藥下去,便迫使他娘親早產,也便是那傷風之藥,和那夜產子,要了她娘親的命……也至於其後多年一直傳他是娘胎受毒,其實不然……
想到這裡寡月額頭上冷汗直冒,想到顧九將要面臨的危險他只覺得背部一陣發寒,倒是生出一陣冰寒之意。
即便不要孩子,他也不想要顧九出事的……
本來的喜悅消失無遺,他怎麼能忘了雙生子的出生是很艱難的……
為什麼要是兩個呢?
他滿心的疑惑將初時的喜悅淹沒了,怎麼辦他不想要顧九有事,他寧可不要她給她生孩子。
瞧著寡月一臉的沉思之色,顧九不禁疑惑他又在思量著什麼?她永遠也不知道他的小丈夫為了保全她竟會對她肚子裡的骨血一時間竟動了殺念……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顧九望了眼寡月又望著蘇娘。
寡月回過神來,朝顧九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孩子的名字難取了些……」
顧九聽他這麼說,笑出聲來,「還沒出來便惦記著名字了?」
顧九笑得合不攏嘴,前俯後仰的剎那突然「啊」了一聲,伸出手猛捂上肚子。
「他竟然踢我!」顧九無語地驚呼一聲,以前都沒有這麼大的動靜的,這一次竟然這麼「猛烈」……倒是將她唬了一跳。
「踢你?」寡月皺眉道,他俯下身子,衝著顧九的肚子到:「是哪個在踢我娘子?」
這一說倒是將蘇娘也逗樂了,帕子掩著唇笑著出去了,蘇娘將門帶上,把外頭的小廝們都喚走了。
「左邊的,是左邊……」顧九忙著幫腔道。
寡月一聽,頭離得顧九更近了些兒,道:「好,為夫這便替娘子審問。」
他俯著身子,湊近了問道:「左邊的,你踢著你娘了,你知不知罪?」
寡月問完,眨巴著眼瞧著動靜,卻見沒有任何異常,他似是惱了,又問:「右邊的,是你做的?」
他瞧了瞧,又將耳朵貼上去,還是沒有動靜……
「都不承認嗎?等你們出來爹打你們小屁股……」他方說完鼻頭猛地一酸,原來他的內心深處里還是深愛著他的孩子的,畢竟是他與顧九的孩子,即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要顧九還有他與顧九的孩子,安然活著……
若是真要他取捨,他做不到不去心痛。
他愛顧九,也愛她的孩子……
想著他心裡發酸,久久的匍匐在顧九的肚子上不願意抬頭,不願意讓顧九瞧見他發紅的眼……
他想同孩子們說說話,即便……
他作為父親是愛他們的,但他更愛他們的母親……
「寡月……」許久,顧九輕輕的喚了一聲。
「嗯……」匐在她肚子上的人應了一聲。
「你……壓得太久了。」顧九說道,「我有些受不住……」
寡月回過神來放開顧九,他凝著顧九失神的笑道,「我在同他們說話……」
顧九點點頭,想到了什麼,接著道:「寡月你不必擔心的。」
「嗯?」寡月訝異地望著顧九。
「就是孩子的事情,你不必擔心的……」顧九說道。
寡月不理解,他凝視著顧九,很認真的說道:「怎麼回事?」
顧九坐正了些兒才道:「諸葛先生對我說,他會想辦法用針灸在十月的時候讓他們提前出生,這個蘇娘、小易他們不知……」
她還沒有說完便覺得一雙有力的大手猛地捏住她的肩膀。
「不行。」那人凝望著他冷聲說道。
「啊?」顧九詫異於他此刻的表情。
他俊逸的臉龐上似是驚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來,胸前起伏著,呼吸也有些集聚。
「怎麼了?」顧九疑惑地問。
「不是……」寡月低垂下頭,他方才只是聽到提前生產就想到了他的母親,於是一時間情緒失控才這麼一口否決了,他竟然忘了諸葛蕁是當世名醫,他能胸有成竹,便是不會害顧九的!他或許可以相信他……
「我明日再問問諸葛蕁……」若是諸葛蕁以前給人這麼做過還是可以一試,可是光是這麼想著,就要他手心捏出一大把汗來。
顧九知道寡月心裡如何想的,「諸葛先生說他在江南和嶺南時共計給三個產婦這麼施過針,所以他還是有些把握讓我提前順利生產,而且……」
顧九頓了下,低頭沉聲道:「我願意信他……」而且也只能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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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會有一個歷史上這種案例的故事,與針灸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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