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個好名字。」夜帝嘆了一句,又望向靳公問道,「可是江南慕家的?」
靳公駭了一跳,白日裡鍾翁問了名回來拿著南衣寫下名字的字條,嘴裡念叨的不是說顧氏孤女嗎?不是說姓「顧」?怎麼是江南慕家的了?
這「顧」和「慕」是有差別的啊,他也沒有聽錯吧?
靳公這下心裡納悶了,也不知該如何說了,為難的抿了抿唇角,說出去這自己孫兒的婚事是哪家的都不清楚,這不是被人恥笑了嗎?
靳公無奈間點點頭,一瞬不瞬地凝著高座上明黃色衣袍的男子。
「華胥樓主還有一個這般絕艷天下的妹妹竟然也不公布世人……」夜帝身後的安雨翎說完,修長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白帕子輕拭唇角。
安雨翎此句一出眾人都是一愣,一位官員忙道:「若不請華胥樓主進京一趟?」
此句一出滿座都安靜下來,一旁著煙色流雲錦,金絲繡飛鳥的慕國公沉聲開口道:「慕華胥不得入長安。」
慕國公話音將落,滿座更安靜了些,官員們不再隨意接話了。
連靳公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那處看著皇上的反應。按理他靳公來求旨賜婚,這婚就不會特別難辦了,可是瞧著皇上怎麼還沒個反應呢?
夜帝眉頭一擰,握著靳公的紅摺子,手指發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神情肅穆而複雜。
這一刻安靜的時間較長,連幕後和太子都下意識的瞧了過去。
這江南華胥樓主的妹妹許給靳公家也不是不好的,總歸那女子是慕華胥的妹妹,慕華胥雖脾性古怪刁鑽,也到底是姓慕。
「嗯……」末了,高座上的男人終於出了聲,「不過這靳南衣的身世……朕也是好奇得緊。」
靳公動了動僵硬的脖頸,愕然抬頭望向夜帝。知曉聖上是何意……
「聖上,南衣實是臣的庶長孫……」靳公沙啞道。
如此,滿座都望向靳公。
「說來聽聽。」
「聖上,南衣本是臣長子妾室鄭氏所生,因那鄭氏久病,便去江南尋醫,將南衣也帶去江南了,便一住多年,所以啊就在江南參考……也是去年才公布身世的,因是庶出就沒有告知……」靳公說道。
「可是靳公,外頭都說靳大人是謝國公妹妹所出?」一個老臣粗聲問道。
「是,謝珍為嫡母又無所出,南衣又是長孫,理應繼與她名下。」靳公說道,一句話堵住悠悠之口,如此一來靳南衣的身世算是都了解了,也自然告一段落了。
末了,靳公抬眼凝著夜帝,他關心的當然是他請旨的婚事。
夜帝點點頭,似乎是停頓了很久,滿座的人都默不作聲地凝著高座上的夜帝。
「擇明年陽春三月?……」夜帝本想說還,有五個月你們也好準備三媒六娉什麼的,到底是江南華胥樓主的妹妹,不可失了體面,便就這麼辦了吧。卻聽得一旁皇后一聲打斷:
「聖上。」
慕後這一聲喚將眾人思緒拉了過去。
「哦,皇后有何提議?」夜帝聞聲偏頭瞧嚮慕後。
「這婚事終究是兩家的事,這華胥樓主再遠,也是慕家人,他的妹妹也自是慕家的女兒,這一方定了,我們還沒有聽聽那女方的意願,況且……那姑娘臣妾還頗是想見上一面,若是由臣妾見了面,問問再說也不遲啊……」
「皇后娘娘,老臣聽說那慕姑娘與靳學士是青梅竹馬,從小在江南定了親的……咳咳咳……」一個中書省的老臣說道,此人前幾次還去翰林院見過寡月,聊了幾句還頗為投緣,因著投緣此刻也想著同他說上兩句話。
有幾個稍微知情的,也點點頭。
夜帝摸著下巴,又望向靳公道:「可是少時定親了的?」
靳公被皇后那麼一說,又被夜帝這麼一指,頭有些發昏,卻是沒有忘記南衣前些日子在靳家祠堂裡頭說的。
「聖上,是南衣生母在江南給定的,那姑娘也一直跟著臣家南衣呢,就等著婚事了!」
這一說倒是把夜帝給逗樂了,靳大人魅力不小啊,這姑娘是跟了好些年吧?
靳公紅著臉,還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倒是慕後的面色陰沉下來,到底是她慕家的,華胥樓主的妹妹,怎地如此失禮?
本聽著能將蕭槿的才學都比下去,心裡有一番讚賞,可是這樣一聽又覺得這女子是個欠管束的,倒是多了幾分江湖氣。
倒是太子不以為然,這女子生在江湖,如此才學已是不易,敢愛敢恨跟著喜歡的人又有什麼錯呢?
「那就擇明年陽春三月把婚事辦了吧,到禮部去請個好日子,靳家的三媒六娉可一樣都不可少!」夜帝笑道,笑意斂去後,眉目又變得複雜了些。
靳公怔了許久,直到夜帝身旁的安雨翎催促了一句:「還不叩謝聖恩」後他才跪地謝恩。
「謝主隆恩……」靳公跪地磕完頭,又被一旁的人扶起來,他兀自地擦了一把冷汗。南衣的婚事算是落成了,他這祖父也到底是了了南衣一樁心事的,如此就算是百年之後,他也至少是為這個孫兒做過些兒事的,南衣是個念好的,如此便足夠了,也希望這婚事是樁好的……
安雨翎受了命便去取聖詔,將皇上將將隨手寫的粘貼到明黃的聖旨上,而後再將聖旨遞與靳公。
「哈,朕這裡手書是一回事,華胥樓主那裡同不同意是你們的事了,即便是訂了親的也要華胥樓主那裡同意,靳公若是無事便退下吧。」夜帝摸著下巴意味深長的說道。
「是,臣明白,謝皇上恩典,臣當不負皇上所託。」靳公忙點頭說道,接過安雨翎遞來的聖旨後,就作揖退下了,他地位完全不如四大國公這種宴會自是輪不到他,靳公心中也不計較,得了聖旨就趕緊離開了。
幾個官員瞧著將將離開的靳公,又瞧了眼高座上神色複雜的皇上,都默不做聲。
安雨翎瞥了眼夜帝,又瞧了一眼一旁的慕後、太子等人。心道這靳公雖不在朝堂也到底是個醒事的,這請旨的摺子若是再遞得晚些,皇上就要是真要發怒了,至少至靳南衣是靳公長孫公布以來,這靳南衣的婚事就歸皇家做主了。前頭皇上正聽得別人說起靳南衣的未婚妻,夜帝身為皇上竟是毫不知那女子底細,已是頗為不悅,也好在這靳公趕得巧。
靳公快步急匆匆地出了宮門,在宮門口就瞧見自家的馬車,上了馬車就氣喘噓噓的同鍾翁道:「快,快命個腿快的去告知你大少爺!婚事成了!」
鍾翁一聽駭得不輕,愣在那處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大笑得合不攏嘴,靳公府可是好些年都沒有辦過喜事了!
這一來可是要好好熱鬧一番了,這鄭姨娘也要回來了,府上熱鬧是熱鬧了,怕是不得安生了。鍾翁瞧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己怎麼老往不好的地方想!
鍾翁忙命車夫回府,又喚了小廝去紫藤園報信。
末了,等到差不多亥時了才見傳信的人回來,說在紫藤園門口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隔壁的一個翰林官員說大少爺應該是不在家。
鍾翁疑惑了許久,才進松景樓去匯報靳公。
「準是有急事出去了,罷了,這鄭氏這幾天就要來了,鄭氏回來南衣也要回門的,晚幾日再知道也沒事。」躺在榻上的靳公說道,凝著鍾翁又問,「謝氏那頭怎樣了?沒有再……」
鍾翁望向靳長儒,嘆了聲氣,道:「倒是病好些了,也早沒哭哭啼啼了,這幾日倒是和二爺房裡頭的招呼著打著吊牌。」
「那謝珊也就好這口,注意下,別讓她們玩過火了。」想起早些年謝珊那女人竟然玩進汾陽賭坊去了,他就有氣。不過現在摸骨牌也好,至少不到外頭生事。
「這過幾天就要迎進門了,下頭都張羅著,將那春喜圓給收拾收拾,讓鄭氏住進去,雖說是小了點,她一個妾室住著也算體面。」
「是。」鍾翁領了命就告罪退下了。
十月十九的凌晨,衛簿衛箕的馬車抵達了長安東城門,是衛簿進城先去通傳的,因著他們拖家帶口七輛馬車,通牒什麼得都不作數,要得了令才能進。
衛簿天還沒亮就在東城宅院外敲門。
小易是迷迷糊糊的提著一盞燈披著一件外袍去開門的,揉了揉惺忪睡眼瞧見了是衛簿。
「回來了?」小易一聲驚呼。
「是的,快些個,去喚主子,都在東城門口等著呢!」衛簿說道。
小易忙領著衛簿往寡月的閣樓趕。
這二人急急忙忙地閣樓里的兩個主子都被驚醒了。
兩人敲寡月房裡頭門的時候,顧九房裡的燈也燃了。
迷迷糊糊間顧九將床頭的蠟燭點燃了,似乎是聽到了衛簿的聲音,這一來顧九就懂了。
趕緊起床穿衣,那日那件淡紫色流雲裳被她洗好後掛在柜子裡頭了,一時間也是不會再穿了的。
她隨手拿出一件米黃色長裙,一件碧綠色半裙打底,這群的腰封素白,腰帶是墨綠的,這米白長裙也毫不拖拉,是窄口袖,倒是看著像常服,也不會失了場合。
毓秀坊要回來了,以後總歸是要再歸她打理的。這靳鄭氏已來長安,更還是要面對的。
寡月聽得小易和衛簿敲門也起床了,隨意的穿好衣服後便去開門了,這一開門旁屋的顧九也開門了。
「是鄭夫人,不姨娘回來了?」顧九問道。
「是的,九姑娘。」衛簿忙回答道,又偏頭瞧向寡月。
「那我們一會兒就去迎。」顧九道,「我去打水你洗臉。」
顧九在廚房裡洗漱完畢後再給寡月打了熱水端去。
寡月匆匆洗漱,顧九將他用的水澆了門前的灌木叢。
當顧九回房的時候寡月手中多了一條紗巾,顧九懂他的意思,將那紗巾遮到臉上。
「小易,你回去睡吧,不跟著去了。」陰寡月吩咐道,「晚些了去靳公府接我。」
「是,爺。」
衛簿去馬廄牽出了馬車,將他將才騎來的馬栓上,帶著顧九和寡月直往東城門而去。
去東城的路上衛簿講著他們一路上的事情。
「我們回軒城的時候聽人說洛少將軍也回軒城了。」衛簿說道,「洛少將軍臘月要完婚,所以回去接洛老將軍了,軒城都在講他們的事情,當然主子的幾個老友也來問過我主子的事情。」
顧九怔了下,才意識到有一段時日沒聽到紫砂說洛浮生的事情了,原來是回軒城了。
顧九覺得一邊臉頰火辣辣的燙,偏頭就瞧見陰寡月沉鬱陰鷙的鳳眸,她訝了一下,眉頭一緊,他莫非是以為她會為洛浮生的婚事傷感什麼吧?
「盡瞎想!」顧九沒好氣的瞪了陰寡月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
寡月怔在那處,雙頰已紅,有些無地自容的尷尬。
他的九兒是他心裡的小鹿嗎?竟是他什么小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
完了完了,以後怕是連他要買宣紙的小私房錢都一清二楚了……
寡月越想臉越紅。
殷叔費勁心血教育出來的他聰明睿智,卻在九兒面前一秒鐘可以變成呆瓜木驢……
若是殷叔知道現在的他是這副模樣,一定會恨鐵不成鋼的。
將將出了東城門,就聽得幾聲呼喚:「少爺,是少爺的車來了!」
「少爺來了!」
這一刻跟著靳鄭氏而來的那些婆子丫鬟小廝們無疑是激動的。多少年,他們等著的就是這一天,長安城門,北地高樓,終於是瞧見了,早就記不清長安長什麼樣子了!
「少爺!」芝娘和幾個婆子又喚了一聲,倒是車內的鄭裕安輕咳一聲,示意他們消停點。
蘇娘那一車的倒是安靜,吳娘是江南人不會跟著來長安的,秦彩魚被一個身家清白,又有幾十畝良田的年輕人瞧中了,留在江南相夫教子,蘇娘便是帶著幾個同朱紅和赭石一般從小結了生死契的長奴來長安了,玉石坊那頭的幾個老師傅也跟著來了,年輕力壯的也就來了一半,留了一半。
衛簿駕著馬車出了門後停下,他跳下車,掀開車簾迎著寡月和顧九下車。
在瞧見衛簿的時候車上的人大部分都下車了,芝娘、蘇娘等人都上前去,尤如黛在馬車內守著鄭裕安,畢竟只有兒子見母親的,鄭裕安不必下車。
寡月攙扶著顧九從車上下來,這一下來倒是把蘇娘和朱紅幾個不知情的人嚇了一跳。
寡月朝著眾人溫柔一笑,道了句:辛苦了。
跋山涉水的舟車勞頓也確實是辛苦了。
眾人客套的行禮,這會兒東方魚肚白也瞧著也是模糊的。
這時候赭石將車頭的燈籠取下來提著上前,給大夥照明。
這昏黃的燈影燃起,正巧落在顧九的臉上,一瞬來了陣邪風,顧九臉上的白紗被掀起。
眾人之中傳來一聲沙啞的呼喚:「九……爺……」
這一聲飽含著思念,讓顧九的心靈為之一震,她盈盈一望……
正對上朱紅一雙飽含著驚懼之色的黑溜溜大眼。
如此三年,第一個一眼認出她的人竟會是……小朱紅。
她女裝的模樣毓秀坊的人是沒有見過的……
「哇」的一聲朱紅捂著自己的唇慟哭出聲。
她當然認得,她當然能第一眼認出,曾經年少時期的一段錯誤,她的痴心妄想,她的一廂情願,那時的她早已將這人模樣刻入腦海之中,便是永世難忘了……
她日夜的思念化作無情的杳無音信,終究是將她的念想寸寸斷了,是的,早就斷了,在九爺還在江南的時候就斷了,又豈是九爺走後的事。
眾人都不解地凝著嗷嗷大哭的朱紅,末了,那以為人婦的年輕女子卻是擦乾眼淚,笑道:「看我,一時感慨哭出聲來,大家也不要被我影響了,說著退到蘇娘身旁。」
從此紅塵陌路,只問終老,銘記恩遇了吧,九爺,你永遠都只會是朱紅的九爺。
顧九不是不無感動的,小朱紅,雖然是眾人眼中的愚笨,卻是一個心思比誰都聰慧的人。
浩渺凡塵,連與她一起多年的寡月都會因心中所隔,也會將她錯過。
卻唯有朱紅,千迴百轉,她褪了男裝,換上女裝,卻能在一瞬之間認出她……
這樣的感動,不比一些悸動來得輕。讓她喟嘆不已,讓她心中激起圈圈漣漪……
正在這時一雙溫潤的手將她的緊緊的握住,那少年的眉目一瞬便得憂傷沉鬱,帶著麋鹿一般的受傷。
他不會再認錯她了,永遠也不會。
衛簿去同守城人周旋了,芝娘和幾個婆子抹著淚同寡月道:「少爺,夫…。姨娘等著你呢。」
寡月身形一震,牽著顧九朝馬車處走去。
那馬車處只站著一個車夫。
東方的天際漸白,寡月在離著馬車數米遠的地方牽著顧九跪下。
三叩首。
接著聽到馬車內一聲低沉的聲音:「起來吧。」
芝娘忙上前去扶著寡月起身,卻被寡月制止住了,寡月側身扶著顧九起身,才朝著馬車走去。
「南衣恭迎母親回長安。」
收到蕭肅來報的靳公府,也立馬來人了。
鍾翁幾個同城門的守將說了幾句,便朝著這方走來。
鍾翁朝寡月作揖,身後的幾個資質較長的婆子也忙朝著寡月作揖。
得了寡月示意,鍾翁才靠近馬車,在馬車前拱手一揖道:「鍾某率眾恭迎姨娘回府。」
末了,頓了一會兒才聽得馬車內傳來鄭裕安的聲音:「多謝鍾翁相迎。」
外頭,鍾翁怔了片刻,心道這些年江南生活這鄭姨娘也是改變不小,以往的鄭裕安總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樣子,又哪裡同他們這般說過話。
「恭請姨娘和大少爺回府。」鍾翁再道。
如此一群人一聽,朝著鍾翁自家和少爺虛作揖後,跟著上了馬車。
顧九和寡月重新回到馬車內,浩浩蕩蕩地車隊進城,直往城南而去。
馬車內的顧九顯得頗為緊張,方才那個靳府老奴就盯著她一陣細細的打量。
「寡月……我這樣去不好吧?」顧九握著寡月的手,不安地問道,「而且我也不該這麼早取的,不若我先回府吧?」
寡月怔動一瞬,抬眼對上顧九緊張無比的眼,他伸手將顧九額際的一縷青絲撩起,寵溺無比的道:「九兒若是太緊張了,今日便我不隨我去了,等靳府下聘後再隨我……」
他話還未說完,顧九的小拳頭就落了下來。
「現在就會貧嘴了。」顧九小臉一紅道。
「咳咳咳……」因那一拳頭,寡月不適地咳嗽起來。
顧九這才意識到今兒個起得早,他是早飯也沒吃,藥也沒吃。
「你,你沒事吧?」顧九問道。
寡月微笑著一擺手,道:「無妨,九兒我要衛簿停車,你自己回去可好?」
顧九紅著臉點點頭,末了,衛簿將車停下。
顧九下車後,瞧見一人兩馬就停在遠處,是多日未見的蕭肅。
「九兒,等我回去。」馬車上的寡月笑道。
「好的,我等你回去給你做山藥燉雞。」顧九笑道,揮揮手朝著蕭肅那方奔去。
寡月寵溺一笑,頷微微首。
等車簾被放下的那刻,少年眼底又是一抹深色。
靳鄭氏回府了,他的婚事雖說是也快有著落了,可是今後這靳公府……
他揉了揉眉心,聽著車輪轆轆的聲音,馬車又緩緩駛動了。
城南,碩大的靳公府門口,燈籠高掛,朱門大開,婆子丫鬟小廝們站了數排。
資質長的站在最前頭,資質輕些兒的靠後頭站,謝珍房裡,及靳二爺房裡都來了人,這大門口肯定是見不著靳公和謝珍的人的。
等寡月的馬車停下,寡月從馬車上下來。
一群僕從們朝著他行禮:「少爺吉祥。」
馬車都停下,照例江南來的人都下了車。
這時候也只剩下鄭裕安所在的馬車裡頭人沒有下來。
等靳府僕從們大喚一聲:「恭迎鄭姨娘。」後,那車簾才被人挑開,首先出來的是姜蘭芝。
再緊接著才是尤如黛攙扶著鄭裕安下來。
年齡老的這時候都朝著鄭裕安望去。
「哇,鄭姨娘沒怎麼變啊。」這時候有幾個婆子嘀咕起來。
「真沒怎麼變,我記得以前就是這容貌。」有幾個也回應起來。
等鄭裕安走到靳府的台階前,尤如黛收了手,寡月迎了上去,扶著鄭裕安進府。
園子裡頭也站了許多丫鬟小廝,見著鄭姨娘來了都趕緊行禮。
「姨娘吉祥,少爺吉祥。」
寡月扶著鄭裕安隨著鍾翁穿過長廊,往松景樓而去。
松景樓內靳公,謝珍和靳二爺房那頭的人都到了。
不光是謝珊所育一子一女,還有靳雲濤幾個妾室和妾室所生子女都到了。
謝珍坐在靳公左側第一的木椅上,今日的謝珍一身深紫色錦袍,青雲半裙,露出一雙深褐色繡花面的繡鞋來,她神情凝重而陰沉。
靳雲濤正對著謝珍坐在靳公右側木椅上,他右手邊的座位上坐著的是一身深藍色襦裙的謝珊,謝珊身後站著她的一兒一女。
隨著一些婆子站在後頭快抵側堂的位置的是靳雲濤的幾房妾室。
高門之中便是如此,妻子坐著,妾室及妾室所出都得站著。
鍾翁進堂的時候,這堂前的氛圍就變得十分凝重起來。
等著寡月扶著鄭裕安進堂的時候,這堂前甚至可以聽到倒吸涼氣的聲音。
一旁的妾室和婆子們都將頭壓得低低的,幾個孩子也都跟著將頭壓下。
鄭裕安進堂前數步後就鬆開寡月的手。
寡月也退到邊上些,這時候便聽得鍾翁一聲喚:「滎陽鄭氏庶女,流落江南十六年,今靳府憐你養育靳府長孫之恩,忘過往之仇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回靳府重為妾室。」
鄭裕安的面色複雜,驀地,她跪下地。
朝著高座上她都還沒來得及看清容貌的靳長儒一叩首。
三磕頭之後,那個鄭裕安入汾陽靳府為妾室時候的那塊代表身份的玉佩又物歸原主了。
鄭裕安站起來,接著有一個婆子上前來,接過鍾翁手中的玉佩,給鄭裕安戴上。
——
禮成之後,從松景堂外進來一淺碧色衣裙,鵝黃半裙的女子,那女子抬面的一瞬,才隱約認出是玉瓊。
玉瓊手中端著一案盤,案盤上是一杯茶水。
鄭裕安心中一震,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麼。
玉瓊在鄭裕安面前站著,也不看她一眼,兀自道:「請鄭姨娘給大夫人奉茶!」
鄭裕安又如何不理解那奉茶之意,她為妾室,十六年後再次回門,這大夫人的茶是得奉的。
鄭裕安面色如常,眸中神色依舊複雜,沉聲道:「是。」
鄭裕安正欲伸手接玉瓊手中的茶的時候,那女子後退一步,冷著臉道:「凡我高門婦,妾室給正室奉茶都需行跪禮。」
如此一言,堂里堂外隱隱有抽吸聲。
良久,鄭裕安袖中的手猛地握緊。
「這茶姨娘若是不奉,又如何想得嫡母之同意?」瓊娘冷聲道,揚起下巴。
鄭裕安一咬牙跪地接過瓊娘手中的茶水。
瓊娘方抬腿,鄭裕安準備起身奉茶,瓊娘又道:「姨娘還是莫要起來,這高門妾的茶姨娘不是沒有奉過的,這規矩也莫要讓玉瓊再說一遍,來人!」
這時候從堂外進來兩個婆子,「唰」的一聲,一簸箕的硬豆子就倒在堂前。
「跪過去!」玉瓊冷聲說道,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反之謝珍卻是一臉沉凝端莊,在外人面前表現出極好的修養。
鄭裕安端著茶水的手抖了抖,茶杯和茶蓋發出數聲碰撞,她薄唇緊抿,咬牙切齒。
一旁的寡月本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思前想後卻總覺不妥,依照鄭裕安的性情或者謝珍的性情,這一來便是槓上了……
若是謝珍不得滿意,日後會鬧得愈加兇猛,要是鄭裕安心懷不滿,這靳府上下也不會安寧。
「嫡母。」寡月喚了一聲上前一步,正欲要跪下,「由南衣……」
寡月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得一聲呵斥:「靳南衣,你為我鄭裕安子,爾之膝蓋跪天、跪君,跪生父生母,豈是其他人也隨便能跪的!」
鄭裕安雙目通紅,厲聲說道,她是在向這裡每一個說明。
靳南衣是她鄭裕安所出,這個三品翰林學士是她養大的!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寡月身子一震,只是這一刻,他似乎覺得心頭一暖,一股本來該屬於南衣的母愛湧上心頭……
他的膝蓋跪天跪君跪生父生母,這一句話,又何錯之有呢?
鄭裕安捧著茶水,膝蓋跪著朝謝珍挪動過去,堅硬的豆子挺得她的膝蓋生疼,她都一一忍下。
她微低著頭,唇角揚起,屈辱得報,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謝珍在她面前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
讓她先得意著,日後看她如何下場!
「大夫人請用茶。」鄭裕安低垂著眉眼,低沉輕聲道。
謝珍凝著鄭裕安許久後,才伸手去接鄭裕安奉上的茶水。
「噹」的一聲,茶杯沒有端穩,整杯茶都潑到了鄭裕安手中。
滾燙的茶水潑到了鄭裕安的虎口部,燙出一大塊的鮮紅。
鄭裕安是一個踉蹌猛地起身,她沒有尖叫,而是快速地掩蓋住自己手。
這時候堂外的芝娘已快速進來,扶過鄭裕安。
寡月這才想起,鄭裕安不會讓別人碰她,更忌諱別人碰到她的手,那一次顧九便是……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呃,你沒事吧。」謝珍佯裝著受到驚嚇,詢問道。
鄭裕安搖頭,這時候瓊娘也上前來道:「姨娘沒事吧,這手要不要看一下,好像是燙著了的。」
「我沒事!」鄭裕安有些厭煩的說道,將手掩藏在袖子下。
靳公瞧著這一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忙道:「這茶還奉嗎?」
「靳公,這妹妹奉的茶我還沒有喝呢,當然得奉。」謝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瓊娘又命婆子端上一杯新茶,鄭裕安深吸一口氣,咬牙走向前去,接過那茶杯,又跪在了地上。
「請大夫人喝茶。」鄭裕安捧著茶再度說道。
「嗯。」謝珍接過茶,放在唇邊微抿一口後,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起來吧。」末了,謝珍才說道。
鄭裕安起身,那豆子頗有些滑腳,她站穩當了些兒,這時候瞧見有丫鬟上前來打掃,將那豆子都掃完了後才離開。
謝珍凝了一眼鄭裕安後,又朝著高座上的靳公道:「靳公,鄭氏既然再靳府,日後便得聽我這個嫡妻的,夫君死的早,不得主持,鄭氏便去祠堂跪拜三日,已告知夫君她回府了!」
謝珍話音將落,堂前似乎傳來了幾聲哂笑聲。
靳公眼睛眨巴了數下,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那姨娘便先行去祠堂吧,本夫人告辭了。」謝珍說道,一理紫色錦袍後離去,方才近了才瞧見這鄭裕安似乎是沒怎麼老,還是和十幾年前一副容貌,還真是氣人啊!上蒼對她還真是憐憫呢!
謝珍一走,她房裡隨著她來的丫鬟婆子都走了。
靳公咳了一聲後才道:「鍾翁鄭姨娘的事便交與你打理了,南衣啊,你隨我去書房一趟吧。」
「是。」靳公出去後,寡月凝了一眼鄭裕安後就隨著靳公去了書房。
「姨娘請吧。」鍾翁同鄭裕安道。
鄭裕安同芝娘吩咐了數句,同鍾翁往祠堂而去。
跪祠堂三日,謝珍還真是好本事,將回府就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還真以為她會怕了她不成?
就真以為她還是那個當年任她打罵的鄭氏女了?
「鄭姨娘,您進去吧。」祠堂門口,鍾翁面無表情的說道。
鄭裕安點點頭後進了祠堂,她方進去,外頭就「嘭」的一聲關上了祠堂的大門。
鄭裕安著實被嚇了一跳,這祠堂雖燃著許多燈盞,可是那林立的冷冷牌位卻讓她背部一陣發寒,這地方她是從未久呆過的,況且這裡奉著的又不是她的什麼親人。
想了一下,鄭裕安才在蒲團上坐下,沒一會兒,困意襲來竟是昏昏欲睡起來。
——
寡月被靳公喚到了書房。
書房裡頭靳長儒喚著寡月坐下,一旁有年輕小廝上來給寡月和靳公斟茶後退下。
小廝退下後,靳公從自己書桌內摸出一物遞與寡月。
那明黃的顏色無疑是把寡月唬了一跳。
這是……
他有些急切低伸手接過,心中已隱隱有些預感……
果然——
他匆匆閱畢,臉上已難掩欣喜,只是那華胥樓主之妹,終究是讓他不安了許久。
他一直未同靳公說他將娶之人是華胥樓主的誰誰,而是說顧氏孤女。
而這顯然是皇上「道聽途說」了,也還好寫下賜婚的名字為:予阡。
雖然他憂心慕七之身份恐怕沒有想像的簡單,可是能得聖上賜婚也終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寡月捧著聖旨,轉身跪地,道:「南衣謝皇上,祖父,成全!」
靳公上前扶起他道:「聖上訂婚期在明年陽春三月,等二月的時候我便親自去禮部問好日子再給你答覆吧。」
「是,祖父。」
「倒是你,那姑娘我還沒有見過,而且華胥樓主那邊還是要親自去下聘的,這你也得準備準備,皇上說了三媒六娉一樣都不得少。」靳公說道,「你當年讀書入學,祖父都沒出過銀兩,便是這聘禮婚事,祖父還出得起……」
「祖父……」寡月微紅了臉,低下頭去。
「罷了,南衣你知道婚事定下便好,去吧。」靳長儒一嘆道。
寡月從靳公房裡出來恰逢鍾翁,問了一下鄭裕安的情況。
「鄭姨娘已去祠堂了,少爺那春喜苑已經收拾好了,姨娘房裡的人都可以住進去了。」鍾翁說道。
「嗯,這事情鍾翁交與芝娘去安排,我要去翰林院了,我娘親和大夫人那裡……煩請鍾翁多瞧著點。」寡月說道。
鍾翁點頭,瞧著少爺匆匆離去。
寡月吩咐衛簿衛箕帶著毓秀坊的人和玉石坊的人去隱月閣找紫砂後,自己便騎快馬往翰林院而去。
——
「嘿,紫砂兄弟,你太不夠意思了,隨著九姑娘來了長安也不同我們說聲,太不拿衛箕當朋友了。」衛箕邊整理著馬車上的東西,邊同紫砂說道。
紫砂卻是一直尷尬的笑,幫著衛箕拿東西。
衛箕也不說他了,忙著下貨。
如此一來隱月閣一旁的小閣樓成了毓秀樓。
一樓東邊做玉石,西邊製成衣,一樓兩種營生。
這決定也是顧九提的,毓秀樓關門整頓這幾天,大夥都忙得焦頭爛額。
門面修葺,櫃檯打掃,整理好後,朱紅同蘇娘將衣服都擺在來了外頭。
當日蘇娘就問朱紅道:「那姑娘……真是九爺?」
朱紅只是一個勁地搖頭道:「蘇娘您去問衛大哥或者衛二哥,不要問我。」
末了,朱紅不再說話,小心翼翼地整理著衣服和繡品,咬著唇,隻字不吭。
蘇娘瞧著朱紅的樣子,唾了她幾句,也沒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當夜從翰林院匆匆回來,寡月衝進門後,便像獻寶似的將懷裡揣的聖旨拿出來,在正在給他做中衣的顧九面前晃了又晃。
顧九瞧見那明黃的顏色訝了一下,緩緩地放下手中的針和線,心頭已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什麼。
末了,她接過來匆匆一瞧後,當初的悸動竟是減退了許多。
她心裡想著的,寡月不會懂,可她終究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她唇角揚起,望著那聖旨,有些喜極而泣的感觸……
若是這聖旨上寫著的若是陰寡月和顧九,她估計她做夢都會笑醒的……
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
這幸福,來得太晚,也太過不易了……
賜婚了。
許久,她才放下聖旨,小心翼翼地縫起懷裡的中衣。
寡月在她一旁用了飯,兩刻鐘後,也趁熱喝了藥。
末了,她的一件中衣一也收了尾,咬了線,她朝著寡月笑道:「你身子若好些了,我日後便隔著三天來一趟吧。」
只是最近她又聽到了一些事情,聽說西涼那頭的遠征的大雍軍隊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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