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六品,如今又有多少舉子對這一職位虎視眈眈,同是飽讀詩書,同是寒窗數十載,今科才子又是多歷經磨難,才絕一流者,絕不乏少數。」謝贇頓了一下,深望一眼蕭槿,繼而再道,「再或者即便是我許他會試第一,還有殿試,殿試之事如今聖上交與璃王親自打理!」
聞言,蕭槿杏眼微眯望向謝贇說道,「謝相,若是此人卻有甲天下之才,謝相也不願意相幫嗎。」
「蕭大人,能否透露此人名姓?」謝贇負手挑眉問道。
「靳南衣。」微愣片刻後蕭槿答道,「軒城北路,璃王親點的解元,想必謝相早有耳聞。」
青年勾了勾唇角,笑道:「原來是軒城北路靳南衣,我的確早有耳聞。」
蕭槿更上前一步,語聲放柔了許多道:「先生……」
謝贇眉目也放柔了許多,蕭槿喚謝贇為「先生」也因一段淵源,昔日謝贇未曾發跡之時,曾於太傅家中教導太傅一子一女,那時蕭楨與蕭槿年方五、六歲,他曾言蕭楨生性隨和,也不喜蕭槿女兒嬌氣。
謝贇唇動了動終究是一句話未多說。
「先生,靳南衣此人不迂不腐,雖說此舉有投機取巧之嫌,但他行事極有分寸……」蕭槿凝著謝贇眉目里似有央求之色。
謝贇心中微嘆,越過蕭槿走開了些,似是心有心思。蕭槿之性情或隨其母長孫氏,能讓蕭槿這般孤高的人低下頭來求他的定是她上心之人,他一日為蕭氏兄妹之師,就將其兄妹二人視作自己的孩子,她那時年紀小還能記得當初他做他們先生的事情,不是不無感動的……
許久,他轉過身來再望向蕭槿,目光頗是複雜,「你特意來找我替他說情,卻不想他是否會承你這份人情。」
蕭槿一震,拽著帕子的手一緊,喉中一哽,有些發酸的道:「靳南衣是何等聰慧男子。」
她雖說是這般說著,心中卻似乎隱隱覺得,不過是自己一方的想法,靳南衣不曾表露過什麼……
他的確是聰慧男子,雖棋行險招,卻也步步精明,進退有度,極有分寸,這樣的男子她自知招惹不起,卻又不甘於就此放手。
因為,那雙麋鹿一般清澈溫潤的眸子裡,雖有陰鷙沉鬱的激流,更有世間尋尋覓覓求而不得的真情與專情,這樣的男子能對萬人涼薄,卻能對一人衷情、至死不渝。
「會試之後還有殿試,璃王與皇上那一關,你就料定他靳南衣能一夫當關,平步青雲?」謝贇沉聲再道。
蕭槿搖搖頭,唇邊噙著一抹淺淡的笑,她微退一步,朝著謝贇深深一揖:「先生,蕭槿今日來此,只是懇請先生,若是三月春闈,靳南衣之才能打動先生,先生萬不能為他人所惑,改變自己你的初衷,若靳南衣真有甲天下之才,還請謝相不要吝嗇一個名次……」
謝贇抿唇不語,蕭槿上前一步,杏眼一沉,又道:「如今之翰林多是大雍舊臣,一年前的科舉舞弊一案,雖是清理了不少,可朝堂勢力攀枝錯節,外戚之勢力更是根深蒂固,翰林老臣頑固不化者眾,新的血液注入翰林,難道不也是謝相想要看到的嗎?」
謝贇臉頓時沉了許多:「不得放肆!今日這話聽到的是我,若是換了其他人聽去,你想過蕭府的安危沒有?」
蕭槿心中一震,卻是不依不饒再道:「先生與璃王一起清表奏明陛下請求恢復科舉,先生心向天下學子,正因如此蕭槿才來求先生,而且蕭槿只能求先生了……」
太傅蕭時也就是蕭槿之父在江南時候將「靳南衣」除名,蕭槿自是不敢再折回去找她父親的幫忙,轉而來找謝相來投帖,亦是最聰明的做法。
「你回去吧。」謝贇打斷了她的話,「今日我就當你從未來過。」
「先生,你……」
青年從正堂里出來只留下獨自站在那處的蕭槿。
蕭槿心中徒增幾許惆悵,謝贇之言雖說是明顯拒絕,但她絕不相信謝贇是如此迂腐之人。
她站了一會兒,隨即就有一個著灰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從正堂外走來。
「相爺命我來送大人離開。」那灰衣年輕男子躬身行禮,有禮的說道。
「謝相沒有其他的話?」蕭槿凝起眉問道。
「回蕭大人,相爺別無他言。」那人答道,春風滿面,眉目含笑。
蕭槿身子松垮下來,卻也未曾面露惆悵,的確盡人事聽天命,再者謝相這裡還可以搏一線生機!
——
次日寡月去官設行館報道,又填寫了禮部給考生的明細,便帶著顧九,衛簿和慕華胥他們去找宅子,只是醉仙樓的甲層一號房未退,因寡月填寫的禮部明細上還是填寫的住在醉仙樓,若是日後得了功名便是禮部的函使直接去醉仙樓報信了。
「這個宅子的原主人也就是我表兄弟早年帶著妻兒去洛陽,前年回來了一次跟我說要我看管,若是有人要買宅子便幫著賣了,你們既然是要租便先租給你們,若是住得習慣了再買下也不遲。」中年男人朝著他們四人說道。
顧九隨著寡月進了門先是一個很大院子,院子裡倒是整潔,看得出常經人打掃。
她抬眼就瞧見院子右側搭起的涼棚,綠色的枝葉藤蔓纏繞著,如今那藤蔓低垂下來的部分已結出了細小的花骨朵。
「公子,這是紫藤花,是我們這裡最好看的紫藤花,等到四月的時候一夜之間就掛滿整個藤蔓,如今這藤蔓都已延伸到我家的院子裡去了。您別看著是城西,不及這南邊的貴族府邸,這裡的院子也是寬敞,什麼景致都不輸於南邊的那些府邸。」那個中年的男人滔滔不絕的說道。
顧九並不覺得聒噪,倒是覺得這人講得話挺是實在的。
「這裡的家具不是那種奢華的,但是質量都是最好的,你們若是要新的我可以幫你們找人做,說實在的這裡還是挺適合居住的,城西雖然人少了點,街市不多,但是私塾都有,若是日後公子們娶妻生子也不愁這孩子們上學……」中年男人邊走邊說。
這一說又有人紅了臉,寡月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顧九,卻發現她神情淡淡,別無波動,他心下一緊,到底只有他一個人多想了……
等看完大廳,中年男人又帶他們去看廂房,談話間顧九得知此人姓田,於是呼四人皆呼他為:「田伯。」
田伯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做木材生意,手下有長工無數,也難怪他說要給他們安置新家具的。
「這屏風可以給你們換換,改日我找人雕一個新的便是。」田伯手指滑過那老舊的屏風說道。
顧九瞧了幾眼也沒有在意,她回頭望向寡月:「就這家嗎?」
寡月微愣,沒有料到顧九會徵求他的意見,許久才道:「你若喜歡便這間了。」
顧九點點頭,又望向衛簿和慕華胥。
「七爺你便和寡月先回客棧,等我和衛簿將這裡收拾好了,再去客棧接你如何?」顧九說道。
「你確定要我跟著他,不保護你?」慕華胥指了指一旁的寡月。
「他呆在客棧里,總要留一個人照顧的,你替我陪著他,等我將這邊收拾好了便將你們接過來便是了。」顧九解釋道。
慕華胥攤手,表示妥協。
於是乎慕華胥陪著寡月回了客棧,顧九和衛簿將園子裡檢查了一番,長安城有長安城的規矩,無論你住多長時日,租大一點是宅院必須先付一個季度,也就是三個月的,這是長安的規矩,自來就有,打破不了。
田伯去自家院子裡取來了鑰匙,顧九與他立了契,田伯說顧九若是喜歡這座宅院,住得久了要買下他便與她去官府里過戶。
顧九接過一大串鑰匙,笑道:「再等等看吧。」
其實她也不知,長安到底能呆多久。
收拾到了下午,顧九才收拾了三間房出來到下午的時候又同衛簿道:「衛簿,我們出去一趟吧。」
「好的九、公子。」衛簿將馬車從院子裡牽了出來。
臨走時顧九抬眼望了一眼院子裡的紫藤,真希望四月、五月的時候他們還在長安,也但願靳公府和謝珍的人不會這麼快找到他們,不要影響寡月參加今科,更不要做出什麼荒唐的事情來。
衛簿駕著馬車往城東而去,顧九想買些米糧,還有三日開考加上要考三天,再等禮部的考卷改完,等會試的榜放出來就是十日之後,再加上殿試傳臚,他們在長安要呆上許久了。
「九公子,東城到了,您到車上等著,衛簿去買吧。」衛簿說道。
車內顧九「嗯」了一聲。
兩刻鐘後衛簿將買好的米和麵粉搬上來,又同顧九道:「公子稍等,我去割兩斤豬肉。」
顧九微微頷首。
車簾被放下顧九伸手打開車窗的帘子,目光有些游離的望著東城熟悉的風景。
當目光落在白馬寺前那熟悉入骨的兩輛大馬車上時,呼吸一窒。
兩頭老馬低頭嚼著草,不遠的老槐樹下蹲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顧九目光頓黯,那身影熟悉至極,一年前的種種如瀾入腦……
林叔,這一年不見蒼老了不少……
顧九目光在著這四周掃了掃,卻未曾瞧見林嬸的身影。
這時,幾個衙役一樣的人朝這邊走來,正巧這時候衛簿提著幾斤豬肉朝這邊走來。
「官爺,您們這是?」衛簿將肉仍在車板上,擦乾淨手後問道。
顧九聽到了聲音一時不便探出頭去,只好靜坐在車內聽清動靜。
「科舉將進,近日長安城中的外來車馬都要登記,你們這輛是外地來的吧,這條地上我們沒有見過!」那個衙役問道。
衛簿心中一駭,若是登記了,靳公府的人,或者靳氏主母謝珍的人不是很快就找到他們了嗎?
「官爺,您看我這馬上要走了,通融通融下次再登記行不?」衛簿故作為難的說道。
那衙役眉頭一挑,握著劍的手就將衛簿一推,道:「你小子,別想糊弄過去,進城的通牒拿出來,官籍也拿出來!」
衛簿被他這麼一推後退一步,撞到了車板上,這「轟」的一聲響讓車內的顧九一驚。
顧九從座榻上站起,伸手挑開車簾。
那兩位衙役見到車上還有人不禁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是位小公子。
「官爺。」顧九粗著嗓門一喚,「官爺我家小廝不懂事,官爺也無需動手啊,這是我們進城的通牒還請官爺過目!」
顧九從懷中拿出那王氏通牒來。
那兩位衙役其中一位接過來,匆匆閱畢,那衙役雙手抱拳道:「原來是王舫中人,方才我兄弟多有得罪,望公子恕罪。」
那人將通牒歸還於顧九,又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顧九收回通牒,放下車簾深望一眼那人。
見車馬遠去,那個對衛簿無禮的衙役,突然向著那衙役說道:「為什麼放他們走?上頭不是說過要嚴查進城的每一輛車?」
那衙役不說話,朝一旁的樓里走去,沒過多久就有一個便裝的人走出來,隨著顧九馬車消失的地方而去。
那個衙役從樓里出來重新站在了大街上。
來人明顯江南口音,卻有王舫的王氏通牒,琅琊王氏,從不接手江南的營生,又如何有王舫的南方人?
總之來人蹊蹺,他不得不留心。
馬車。
「衛簿,左拐個走小巷,穿過這條街再右拐有一私設車馬行。」車簾後的顧九輕聲朝衛簿說道。
「九公子……」衛簿心中大駭,衛簿是聰明人,時至今日如何不知顧九曾在長安生活過,竟然對長安如此熟悉,可是他不會多想,他全心全意侍奉靳南衣,南衣死後又全心全意效忠於寡月與顧九。
衛簿知曉,九爺這是保險起見,才這般做的。
「衛簿,這車得賣,一是靳公府的謝氏不得不防,二是我不想惹上多餘的麻煩……只是若是有人跟了上來發現我把車賣了會更加讓人懷疑,還是走得隱蔽一些。你且先聽我的,不要多想……」
衛箕「嗯」了一聲,按照顧九所說的左拐走了小巷,穿過了大街,再右拐,行了許久之後終於瞧見了顧九所說的車馬行。
衛簿將馬車引進車馬行內。
「老闆,我要賣車。」衛簿說道。
這時候顧九從馬車上走下來,朝著車馬行的那個老闆說道:「私交。」
私交即是不登記物品來源出處,只論銀子的交易。
那老闆打量了一下顧九,見她一不像盜賊,二不像缺錢用的,不禁皺起眉頭來。
「公子要多少?」那老闆摸著下巴,眯起一雙狡猾的眼睛說道。
「老闆看著給吧。」顧九說道。
「二十兩,不然公子找下家吧!」那老闆抬高了聲音,趾高氣揚的說道。
顧九不適的皺眉,許久,才向著衛簿道:「把東西背上,接了銀子,我們走。」
「九公子!」衛簿怎能不心疼這馬車是花五十兩銀子買的呢,更何況他捨不得這馬車的馬呢。
顧九眉目一黯,她回頭朝著那老闆道:「十兩銀子,容我牽走這匹馬!」
那老闆愣了一下,眉頭正要皺起,就聽得顧九說道:「不行我們找別家!」
說著顧九就要拉著衛簿上車。
「誒,好好好,成交了!」那老闆說道,就要一旁的小廝去取銀子來。
衛簿將那馬韁解下來,又將麵粉和大米包袱栓在馬鞍上。
接過銀子,顧九沉聲道了一句:「我們走。」
時局緊迫,低價賣馬車迫不得已。
顧九和衛簿摸回城西的宅院天已經黑漆漆的了。
顧九去廚房裡隨便做了點吃食,就端上來和衛簿一起吃了。
連著兩天也不見慕華胥過來,到會試開考的前一天,顧九便去醉仙樓尋寡月去了。
她來到甲層一號房門外,輕輕敲了敲門,手上端著一個捧盒,裡頭是她給他煲的湯。
不一會兒門便開了。
「九、九兒……」寡月支支吾吾的喚了一聲。
顧九抬眼就瞧見他憔悴的俊顏,還有眼底一抹深痕……
她微微皺起眉頭,沉聲道:「又熬夜了?」
寡月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晃身子。
顧九跨過門楹,心底嘀咕了一句:再熬風都吹的倒你!
寡月忙掩了門,又晃了幾下,搶在顧九前頭走向桌子。
他伸手將那書冊闔上,還有筆墨紙硯移動到一旁。
「衛簿去平安村了,我自己來的,馬車我賣了。」顧九簡要的概括了一下事情。
少年只是愣了一瞬,並未說話。
他伸手端出顧九煲好的湯,又將顧九準備的空碗了筷子拿出來。
「昨夜遇到兩個衙役,要查馬車,我怕引起懷疑,便賣了。」顧九看了寡月一眼,解釋道。
寡月這才抬起鳳眸望向顧九,問道:「沒什麼人跟蹤吧。」
顧九望著他搖搖頭,道:「我要衛簿繞了幾條街才去一個我知道的車馬行把車賣了,之後回去的時候我也留意過,沒有人跟上來。」
「這便好。」寡月頷首說道。
顧九給寡月舀了一碗雞湯,放在他的面前,柔聲道:「吃吧。」
寡月頷首:「你陪我吃。」
顧九身形一顫,點點頭。
「明日便要開考了,我今夜留這裡陪你?」顧九動著手,扒拉著碗中的幾塊,低著頭,臉色微醺,柔聲道。
寡月愣了一瞬,卻是難掩心中欣喜,卻又想起自己面對顧九時候的情難自已,一時間不知點頭還是搖頭。
顧九見他不答話,心中苦澀一陣又道:「倒是我打擾你了,我還是走吧!」
她起身要收拾桌上的碗,那人卻一骨碌的站起來,隨之身影又晃了晃。
「別……別……」他喉嚨里只發出幾聲沙啞的字。
顧九的手被他緊緊地抓住,她盯著他燈影之中沉靜卻似有情緒燃燒著的鳳眸,心中悸動之情再度升起,有時候只是看著他,她便能心悸無比,這是她的情感無關於這具身體,她念著的是陰寡月……
「我監督你,你得早些睡。」顧九說道,「我收拾,再去給你打水,你早些休息。」
她伸手遞與他一杯茶水漱口,又將那桌上的碗收拾乾淨。
寡月接過茶水,凝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才擠出一個「好」字。
門外衛簿抬進一個大木桶來。
衛簿笑了笑:「主子,這是九爺命我買的浴桶,水一會兒就來。」
寡月微勾唇朝衛簿笑了笑,而後又喚住衛簿,道:「七公子,有事離開了,衛簿今夜就住二號房吧。」寡月將桌上二號房的鑰匙遞與衛簿。
衛簿駭了一下,心裡明了,今日主子要留九爺……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主子的時候,籬笆欄外,陽光正好,他站在那裡如同一道豐碑,直直的盯著九爺,他的眼裡,他的世界你只剩下他眼中的女孩。
「衛簿知道了。」衛簿微笑著答道。
——
水的溫度適宜,寡月泡在浴桶里,他知曉顧九的想法,讓他好好泡澡,迎接接下來的考試。
他不再是匆匆洗完,而是很認真的享受起這片刻的寧靜,泡在溫熱的水裡,他覺得無比的輕鬆,他的目光越過屏風,望向正趴在床榻悠閒的疊玩著手中的紙鶴,他記得她說過那叫「仙紙鶴」,可以保佑他祝福他,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從浴桶里爬起,擦乾了身上的水漬,又拿起另一條乾淨的毛巾揉乾淨頭髮,再拿起一旁的放好的乾淨的褻衣褻褲,慢悠悠的穿上……
他繞過屏風,步履輕盈的走向床榻。
女孩依舊十分愜意的疊著手中的紙鶴,身旁也躺著許多個了,加上前些日子在路上疊的,馬上就要到一百個了。
她察覺到光線被擋住了,微微偏頭就瞧見一頭青絲濕漉的少年,他只著了褻衣褻褲,一眼望過去,全身似有氤氳水汽,她凝著他,瞧見他光影之中的白皙細膩的肌膚,還有紅潤晶瑩的薄唇,她面部微燙,柔聲道:「你……快上來吧,別凍著了……」
她話音剛落,他睫毛煽動了一下,眉眼之中似有受寵若驚的喜悅……
他匆匆上榻,只見顧九將那仙紙鶴都收到一旁,雙手拿過一旁的被子,散開來,給他蓋在身上。
「你……」他似乎是要問她,還不就寢嗎?
顧九自是懂他的意思忙道:「還有幾個就湊足一百隻了,我疊完了再說。」
寡月見顧九很是認真的趴在被子外頭疊著紙鶴,心中幸福,卻又不得不開口告訴她:「九兒……這個不能帶進禮部……」
顧九愣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只是等明日你科考的時候,我再穿了線掛在窗子前就好。」
寡月微微點頭,他只是坐著,沒有睡下,顧九看了一眼他濕漉漉的發,放下手中的活,下床給他拿了一件外袍。
寡月將顧九遞來的外袍披在身上,靠著床頭坐下,顧九將手中的最後一隻紙鶴疊好後,將那裝紙鶴的盒子放到一旁。
她散開另一床被子挨著寡月坐下。
少年錯愕了一瞬,白皙的臉又微微發紅。
顧九坐了一會困意便來了,她頭一偏,就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身子一震,僵在那處,再未動過。
他身上夾雜著草藥與蘭露的馨香入鼻,顧九覺得那般好聞,她動了動身子,迷迷糊糊間只想靠得離他更近一些。
寡月任由著她靠著自己,直到頭髮幹了,他坐著的腰也酸了。
他動了動僵硬的手將顧九的頭撐起緩緩的放到床上。
他凝著她嫻靜的面,心中溫暖,願意陪他走過泥濘與荊棘,這一輩子,只有顧九一個……也只能是顧九……
他修長溫潤的手撫上顧九的臉,他所有的努力不僅包含著他的執念,南衣的執念,還有他一定要保護好他的九兒,讓那些欺辱過他們、將他們逼至絕境的權貴們,一個一個的拉下台……
他從不自詡君子,君子不問過往,不問榮辱,而他不是,他銘記恩仇,愛憎分明。
他躬身吹滅了床頭的燭火,如今,他很明確自己要什麼。
——
次日。
稟德十一年,三月三日,禮部會試開考。
禮部。排了很長很長的進場學子。顧九和衛簿將寡月送到禮部門口,遠遠的就被帶刀衛攔下。
這次科參考的學子很多,參加今科會試的舉子多達千人,
蕭楨正在禮部正樓的樓里用著茶,他眸光一掠似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不禁偏頭多看了幾眼。
他偏頭過去的時候只瞧見那白衣少年背著書簍的背影。
蕭楨自是不知到底是哪裡的熟悉感,便也未多在意。
他偏頭望向一旁的桓青衣:「璃王來沒?」
桓青衣低頭道:「璃王和相爺已至貢院那方。」
蕭楨微微頷首,放下茶杯,溫柔的目一掃排的冗長的隊伍。
——
等科舉第一日的夜裡,一間裡間的鈴鐺被敲響了。
「鐺鐺鐺……」
整個七組的人都被吵醒了。
「誰啊,這是誰啊?」
監考官立馬趕至:「肅靜——」
「肅靜——!」
接著一大排的帶刀衛走來。
那胖胖的監考官氣呼呼的吼了一聲:「是誰鳴鈴?」
「是我。」七組四號裡間里傳來一聲沉靜的男聲。
那胖監考官邁著步子朝那人走去,他首先望了一眼門牌上的姓名:於思賢。
那胖考官吹鬍子瞪眼道:「你鳴鈴所謂何事?!」
於思賢指了一指他對面的十二號裡間,淡淡道:「他已經有一個時辰未起來了。」
那胖考官愣了一瞬,又望向十二號裡間道:「他許是休息了,你鳴鈴作甚?」
於思賢沉默了一瞬,他其實也不知自己為何大膽鳴鈴,只是……
「大人,他睡的時間太久了,而且剛剛交第一份卷沒多久,還有……」他頓了一下,「他倒下去的時候很痛苦……」
經於思賢這麼一說那胖考官倒是起了疑心,帶著人走向十二號裡間。
許是聽到了動靜,這組來的監考官也多了。
「都不准交頭接耳,再多說一句,以作弊論處!」新來的幾個監考官說道。
因前年科舉作弊案子的影響,學子們聽到作弊二字那是談虎色變,一個個都不做聲了。
那胖考官,望了一眼門牌上的名字:靳南衣。
他眉頭皺了一下,他自是知道靳南衣是誰的,
這時候一個先進去的帶刀衛喚道:「嘴唇青紫,似是中毒!」
胖子立馬變色,炸毛的吼了一聲:「傳醫官來!」
那胖考官又掃了一眼他書案上的半塊餅,道:「拿下去,交與司衙門檢查!」
一旁的帶刀衛立馬用一塊布將那餅子拿了出去。
「還好,還有氣!」老醫官擦了一把汗說道,「大人,這投毒之人要嚴查,危害學子性命,就是危害大雍未來!」
「行了,要你多嘴,趕緊救人,本人監考二十年還未遇到這種事呢,真是倒霉!這人啊就是不能太出名了!」胖考官又對外面的帶刀衛說:「你們三個,這兩天專門守著這裡,別去轉悠了!」
經過大半個晚上的搶救,洗胃,針刺,等最簡單的處理,寡月終於醒了過來。
還好他撐著身子答完了第一天的卷子……他看著昏黃的燈影,他還以為他再也見不到九兒了,最後他封住了自己的主穴,告訴自己他還不能死……
那醫官見他醒來笑道:「你醒了就好!」
裡間外的胖考官冷冷地問道:「靳南衣,你還能繼續考嗎?」
這個問題對陰寡月來說簡直是笑話,連對門裡弄的於思賢也笑了笑,都到這種地步了,是誰都會撐下去的。
陰寡月點頭不語。
那醫官湊近了些道:「你身子弱,考場裡不能做熱食,你且多找考官要些熱水,撐過這三天,我這裡有的藥是最原始的呃,你將就著用!」
因為考場不能帶藥,就是防止人投毒,連醫官們的藥也是最原始的。
「謝謝。」寡月感激道,只是再抬眼鳳眸愈加陰鷙陰寒了些,那麼投毒之人會是誰呢?
一定是檢查的時候,或者進考場與人有碰撞,別人將毒投入的,無色無味他自是分辨不出,或者他精神高度集中在答卷上沒有留意到。
璃王卿泓即便再不喜歡他也不會做這種事情,那麼便只有另一個可能了。
南衣之父靳雲湛的大夫人謝珍的人,再或者靳公次子之妻,謝珍堂妹的人!
總之此次投毒與謝氏姐妹脫不了干係!
「咳咳,沒事了,醫官就出來吧,靳南衣,你好好考試,若是撐不住了,別死撐著,別死在這裡晦氣!」那胖考官說道。
寡月「嗯」了一聲。他望著包袱里的乾糧,心生惆悵,莫不是要餓著肚子考三天了,這些,他是萬不敢再吃了的。
「大人。」四號房的男子喚了一聲。
那胖考官轉過去,叫道:「你又有什麼事?」
「大人我乾糧多,分他一點。」於思賢道,將那乾糧袋遞與胖考官「請大人檢查!」
那胖考官眉頭一皺。
於思賢凝著那考官搖搖頭,笑道:「大人,別把我想的那麼齷齪又白痴,若是我下的毒,又何必再給乾糧他再毒死他一次,讓自己罪名坐實?我若要讓他死還用喚來大人你?我家中有雙親妻子,我不珍惜自己的命也要珍惜他們的命吧。」
「請大人檢查!」於思賢將那包東西重重的放在那胖考官手中。
胖大人和一旁的幾個考官一聽都覺得有理。
仔細里里外外的檢查了一番,無夾帶,無文字;又命醫官檢查了一番,無毒;於是乎,胖子便將那乾糧扔進十二號裡間。
「你小子好運!」那胖大人說道,「祝你否極泰來!」
那考官走後,寡月望向於思賢微微點頭致謝,畢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而於思賢望著寡月眼中多了一絲複雜。
寡月自是相信此人不會害他,沒有人會這麼蠢的當著別人的將自己推向瓜田李下。而且於思賢是在冒險幫他,若是他再被投毒一次,坐罪的就是於思賢。
寡月咳嗽了幾聲,撐起身子坐在矮榻上,運氣打坐起來,他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他所有的努力絕不能功虧一簣,不然他饒恕不了自己,他對不起南衣,更對不起九兒……。
三日的會試終是被他撐過去了。
等出禮部大堂再見陽光的時候,寡月心情輕鬆又沉重,他走向禮部的大門,突然身後一個人走來,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種感覺熟悉至極,他一瞬就想到那個有著一雙敦厚的眸子的男子——柳汀。
回頭的那人容顏俊美,雙眸清明,卻終不是柳汀……
「於公子……」他輕喚了一聲。
「我扶你吧……」於思賢說道,依舊是淺淡的表情。
寡月由他扶著,走了許久,突然問出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於,於公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於思賢步間一滯,道:「你問。」
「公子是湖北路哪裡人?」
「江陵。」那人答道,依舊淺淡。
寡月一震,忙問道:「……公子可知柳汀?不,是被貶江陵的翰林庶吉士柳邕之子。」
於思賢思量許久搖頭。
寡月又是一震,江陵不大,一個從京城被貶的官員按理不會不知曉,況且這於思賢看著不像是寒門子。寡月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莫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靳兄莫不是要找這個人?」於思賢凝眉問道。
寡月搖搖頭,笑道:「不,沒事了,我只是問問。」
於思賢眉頭一皺,望著寡月多了一絲複雜。
「那靳兄我們走吧。」於思賢開口道。
寡月點頭,眉目一瞬低垂,柳汀之事只能等他日後位高權重之時再加派人手來查了。
再出禮部門的時候,寡月又瞧見了遠遠站著的穿著男裝摸著黑臉的顧九和衛箕,還是不見那慕華胥……
四人離去的時候,一輛四輪馬車的車窗簾後露出一雙絕美的鳳眸,那一眼只是匆匆一瞥卿泓並沒有看清。
只是當他下意思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出老遠的距離了。
「主子,要回府嗎?」一旁的桓青衣問道。
「不了三日審卷接著便是殿試,沒多少空閒了,今日進宮看三兒。」卿泓對桓青衣說道。
桓青衣頷首,又對車簾外的車夫說了幾句。
三日後禮部卷閣。已是封院錄卷之時了,謝相與璃王囑咐相關大臣鎖院判卷。
三月十五。進士科會試放榜,軒城靳南衣再度榮登榜首,成為今科會試之會元!
這一消息在短短兩個時辰內在長安不脛而走,引起譁然大波!整個長安,不整個大雍朝都震驚了!
被璃王恩點的走狗屎運的人中了會元,誰都沒有料到,這次會試這靳南衣竟然能再奪「會元」頭銜!
一時間眾說紛紜!
醉仙樓的客棧里,有一個道士大說靳南衣文曲下凡!一時間又鬧出不少的傳言來!
人們爭相傳頌著,更有世家大儒們爭相猜測——
難道大雍朝要出第一個三元及第的人了?
------題外話------
我國歷史上從隋朝實行科舉到清朝三元及第的只有十五人!浩瀚歷史長河只有區區十五人而已!
我更晚了,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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