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街上已鮮少有人走動了,白馬寺前的街道寂靜而又蕭條,白馬寺旁的茶肆已經打烊了,茶肆旁的老槐樹下,坐著一個少年,一身刺目的紅綢已褪,素色的衣袍在黑夜之中更顯清瘦幾許。
他坐在那裡,雙目無神又似有焦急期待之神色,他低垂著頭,只是靜坐在那裡,從午時等到了子時,六個時辰了,他從白馬寺里出來,褪去一身霞衣,看著人來人往吵雜的街市逐漸人影稀疏,再至後來空無一人,靜寂無聲,他沒有等到她……
顧九並不是一個愛說謊的人,她說過她在白馬寺的茶肆里等他的,那麼她不會走遠,可是為什麼,他等到現在也不見她出現……
有雨水滴落下來,滴滴答答的順著茶肆的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
向晚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
春將盡,愛將竭……
一個寒噤過後,他愕然揚眼,就瞧見擎著傘,從遠處跑來的衛簿,跟在衛簿身後的還有於思賢的小廝踏雪。
「公子……」棄了傘衛簿「噗通」一聲就跪在雨地里。
身後的踏雪駭了一下,趕緊給衛簿撐傘。
「沒有……沒有,紫藤園沒有九爺,醉仙樓里也沒有……平安村的老宅也去找了……嗚……九爺丟了……」
他話音還未落,面前跪著的男子猛地抬起頭來,清澈的鳳眸不復清明,慌亂與傷痛並馳而過,他呆呆的凝著衛簿,心一沉再沉直至深淵之中。
瞧見主子的反應,衛簿貼著地面的膝蓋向寡月移去,
「公子,九爺丟了,您不能再出事了……」
九兒丟了,素衣的少年腦中「轟」的一聲響,這一句話似千斤之重錘在他的腦海里生生砸下一個血窟窿……
九兒丟了……
九兒丟了……
他本跌至深淵中的心,仿佛一寸寸的結起冰來,寸寸幽寒……
他修長白皙的手撫上額頭插入頭髮中,指尖深入髮髻之中,他只覺得頭劇痛無比,他承受不來,承受不來——
轟隆一聲,天際里劃響一聲春雷——
與此同時一行清淚滑落少年的臉頰,他鳳眸之中的哀怨更深幾許……
這許是今年第一聲春雷,僅僅是一瞬大雨滂沱起來,震耳的雨聲,讓他聽不清自己心中的嗚咽。
這麼大的雨,九兒會去哪裡?這轟隆的春雷本是九兒最懼的,她現在一定在哪個屋子裡,等著他去救她……
不行!
他腦中一絲光影如白駒過隙一般疾閃而過,他要去找九兒!
不是說好了要他為奴為馬一輩子的嗎?不是說好了此生不離不棄?
不是說好了等他回來,便向靳公求娶,此生與他比肩,共歷風雨,共譜這錦繡華章……
驀然間,素衣的少年從青石台階上站起。
也許是坐得太久了,他得雙腿已有些發麻。
他勉強的撐起身子,將將邁腿,似牽動了什麼,他猛地咳嗽起來,這一咳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潮紅,便是無休無止。
連著跪在地上的衛簿也慌了神,從地上爬起,來不及揉酸痛冷硬的膝蓋,他伸手在懷裡摸藥給自家公子遞去。
「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的掏心掏肺,心中更是撕心裂肺。連踏雪都看著不忍,伸手來扶他,衛簿一個勁的喚著:「公子……」
他連咳喘的間隔都沒有,又如分出神來吃藥,他手捂著唇,絕美的鳳眼已咳得發紅了,纖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水珠。
若是以往他定會伸手去接衛簿的藥,自己塞進嘴裡。而如今的他仿佛像個沒有了靈識的「死物」一般,操縱著他的或許只有剩下的執念罷了……
執念……他的執念,便是尋到九兒……
只是這仿若臨頭一棒,又似突然降臨的轟隆春雷的打擊對他太大了,讓他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因為從未擁有,得到後才會更加珍惜……
以往的無數年裡,他的生命陰暗而冰冷,人世給予他的溫暖,不過零星半點。
失去殷叔的痛,失去南衣的痛,如是連顧九也要離他而去,那他的生命里還剩下些什麼?
一切俱無了,那還剩下些什麼……
那夜軒城萬安寺里的參悟,不過是一夕間的見地。
他不要她留在冬日暖陽之中的娉婷的身影,他要她,那麼真實的她……
他鬆開捂著唇的手,就這般衝進雨里——
「靳南衣!」
一聲厲吼後,他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下。
那人一身灰衣,擎著靛青色的油紙傘,他就站在雨里,眼中有擔憂亦有失落,他走近他,將傘讓出一大半在他的身前。
於思賢一手撐著傘,又緩緩伸出一手去扶寡月的臂膀。
寡月猛地將他揮開,側身就要向一旁走去。
「靳南衣,你太讓我失望了!」於思賢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些,他強勢的伸手攔下陰寡月。
「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於思賢復問道。
陰寡月目光依舊沒有焦距的不知落在一處。
拿著藥瓶的衛簿,手中一抖,沒有料到於思賢竟能看出九爺是女扮男裝,他趕緊上前來,說道:「九爺是我家公子的妻子……」
想起九爺,連衛簿都紅了眼,九爺是斷不會棄公子而去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衛簿期待的望了寡月一眼,公子若是這副樣子,更難找九爺了。
於思賢凝著寡月的眼神愈加複雜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靳南衣,你聽著……你有情有義,愛妻勝過自己,乾元殿上不畏強權堅定不移,我敬你!可是……」於思賢語鋒一轉咬牙道,「你這般莽撞、低落,是做給誰看的,或者你的未婚妻回來了看到你這個樣子,她心裡能好受?!」
於思賢凝著手中的少年怔動了一瞬,他略有動容,連身旁的衛簿也情難自已的喚了一聲:「公子……」
「若是她真要走奈何你高中狀元了走!」於思賢難壓心中的酸楚與惱意,繼而朝寡月嘶吼道。
素衣少年低垂的眉目一動,清澈的鳳眼瞳孔微縮了一下。
寒窗苦讀時候她在,亡命天涯時候她在,背進離鄉時候她依在……
待他金榜題名時候她不在了,便也是真的不愛了……
她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日子,終於有一天他有能力撐起這個家的時候,她離開了,無聲無息,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啊——」
雨夜的長安,划過一聲少年痛苦的哀嚎。
這聲音至肺腑而生哀怨卻又淒楚,聞者心中不甚悽然——
「江南風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與身違……」
——
綿延的雨水從屋檐淋漓而下,零落了院外一樹的海棠花,雨水無情的沖刷著,將那花瓣打入泥地。
也許是有悽慘的哀嚎划過耳畔,又或許是一絲光影划過腦海,再或者是周身的不適刺激著瀕臨崩潰的感官。
「唔……」顧九吃痛嚶嚀了一聲,緩緩的睜開雙眸。
這裡是哪裡?
頭好痛,好暈,燭火那麼刺眼,四周靜寂無聲……
寡月……
對,寡月,說好了要在白馬寺旁的茶肆里等他的,那麼這裡又是哪裡……
她胸前一痛,脖頸處酥酥麻麻的,這才完全回過神來,似乎有一「物」壓在她的身上,好重好重……
亟待她反應過來,那一「物」是什麼,脖頸處酥酥麻麻的感覺,又當源自什麼。
「啊——」屋內傳來一聲女孩尖利的哀嚎。
顧九驚慌之中猛地推開身上的人。
顯然陷入溫情之中的孤蘇郁料不到顧九會這麼快醒來,毫無防備的被她推開了。
她來不及撐著發昏的腦袋,就用身旁的被子掩蓋住自己的身子,直往另一方退……
這裡是哪裡?顧九分神打量一眼周遭,沒有印象!
她慌張惶恐的瞧了一眼那個衣衫不整的男子,他,又是誰,他為何要這樣對她?她強忍住心中那股想與這個毀她清白的男子同歸於盡的衝動,還有對陌生的地點的恐慌,看清楚這人的容貌。
她不認識!
她根本不認得這個人!
不對,哪裡不對……
孤蘇郁捂著胸口,那雙陰寒絕美的鳳眼抬起,凝著驚慌失措的顧九,當目光觸及到她驚懼的清眸、潮紅的面,顫抖的唇瓣……他堅硬無比的心柔軟了一瞬,也僅僅只是柔軟了一瞬……
他陰寒的鳳眼一凜,極快的速度伸手握住顧九的腳踝,細膩如溫玉一般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震,只是一瞬間他方才褪去的潮熱如潮水一般再度席捲而來,湧上全身每一處肌膚。
貪婪,激起他與生俱來的冷戾本性,他只是伸手一拉。
顧九仿佛聽到了骨節「咯噔」一響,就像崴腳一般的痛……
她還來不急一聲驚呼,
人就滑到了床沿上,接著那人頎長的身影再度壓了下來。
顧九心跳到了嗓子眼,耳根乃至脖頸都紅到滴血,她伸手去推他,腳上也死命的掙扎著,她不會讓他碰她,不會!
孤蘇郁輕鬆的鉗制住顧九毫無章法、亂推亂拒的手,腿壓住顧九的,不讓她亂動。
「噗通」一聲顧九就被他推到在榻,她吃力呼痛,「嚶」的一聲嬌喘。
男子陰寒的鳳眼掃過顧九潮紅的面,染上鮮紅。
如鋒刃划過的薄唇緊抿,他俯身低頭,壓抑著瀕臨崩潰的意識覆上顧九的唇……
他憐惜她未經人事,而她似乎並不領情。
顧九反應迅速,猛地一偏頭,孤蘇郁的唇就落在了顧九的耳朵上。
男子鳳眼一黯,一絲冷戾閃過後他眼一眯,就這顧九的耳垂就咬了下去。
「啊!」顧九吃痛呼了一聲,眼睛有些濕潤,她全身顫抖起來。
「我說過只要你還在這個世界上我都能找到你……」邪魅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顧九猛地打了個寒噤!
她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來。這個人,這個人……
她極力的搜尋著,她似乎要遺忘的一幕,本以為已是時隔一年零數個月了,沒想到,她已不放在心上了的一個人,又出現在了她的世界裡,強闖直入,她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唔……」
這人是狗嗎?咬了一下,鬆了口,繼續再咬?古代人知不知道這樣很不衛生!
顧九不敢動腦袋或者動身體,她一動就會扯動耳垂,估計就是流血不止!
顧九全身顫抖不止,那雙冰冷的手依舊肆無忌憚的到處亂探。
「騰」的一下,她全身緊繃,血液沖至面部。
「你……住手。」意識衝出牢籠,顧九咬牙顫聲道。
身上的人果然住了手,只是沒有停止住……口。
孤蘇郁身影一頓,長眉微皺,鳳眼一眯,似乎是心中震了一下,卻下意識的想等她說完。
「我可憐你……」
身下的少女深吸一口氣,咬牙再道,只是這一瞬,她眼中驚慌惶恐褪去,清明自眼底浮起。
孤蘇郁徹底被震到了,他鬆開咬著顧九耳垂的牙齒,抬起陰寒的鳳眼帶著一絲慍怒,又帶著探究的冷凝著顧九。
耳垂的痛感消失了,周圍一瞬安靜下來。
驀地,顧九推開她身上的男人,厲聲吼道: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得到一個女人,你好可憐!」
黑袍人,僵直在那處,他陰寒窄長的鳳眸閃過一絲震驚,他懸在空中準備去將顧九扯進懷裡的手抖了一下。
她說他可憐……
他的確很可憐……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從來沒有正大光明過,既不是君子又何必在乎所謂的名聲?
下三濫的手段又何妨?成王敗寇,世人從來都只問結果,不問過程,辛酸也罷,下三濫也罷,他只要得到她,她是他的就足矣!
「天真。」薄唇之中溢出兩個字來。
他棲身向前,三千青絲傾瀉下來,他緩緩的靠近,顧九倉皇的後退。
「無論是對待敵人還是做人,都不必太認真……」
那人唇邊勾起一抹妖冶的笑,因為不是常笑的人,笑起來才顯得愈發的詭異。
「一認真,就會是……用『命』拼一個笑話來給人看……」
他再度握住顧九的手,陰寒的眸光褪去不少,此刻他的手溫柔的似春風……
這是一雙……。大夫的手?……
顧九錯愕了一瞬,一個殺手的手如何讓她聯想到卿泓給她把脈時候的那雙手……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說,她在用命去拼一個笑話給人看……她不懂,她又哪裡有功夫去深思這句話的意義,她沒有時間來懂。
「你,你不要過來!」顧九厲聲喝止道。
那人卻是不依不饒,唇邊依舊帶著不可捉摸的微笑。
顧九仔細思量過,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桓青衣是璃王近侍,經過層層選拔而出的武者,武功自是不低,這個人能與桓青衣打成平手,不對,是將桓青衣重傷,那麼他的武功更是深處無人之境,若是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花拳繡腿,還不待她摸到這房間的大門,就被他吃干抹淨了!
顧九,邊退邊環顧著四周,她眸光一轉似乎是瞧到了某物。
猛地她轉身向旁側而去,讓孤蘇郁撲了個空。
顧九伸手扯下床簾的金鉤子,那鉤子的尾端是尖的,做的十分的鋒利
似乎只在扎眼之間顧九就將那人壓下,金鉤的尖端抵在了那人雪白的脖頸。
連孤蘇郁劇震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女人竟能在他失神的片段「反客為主」獲得優勢。
顧九雙目通紅,全身顫抖著,臉色慘白,冷汗直下,顯然方才那一舉動,她運量了許久,似乎是早就在探尋時機,只是方才她才發現了咳利用之物。
趁著分散他注意力一瞬的功夫,她就將那金鉤扯下,抵在了他的脖頸!
這樣的速度,的確是拼盡全力,如果慢了一秒,她都有可能再度「受制於人」。
「要你的屬下,備馬車!」
顧九腿壓著他的胸口,一手握著脖頸,一手握著金鉤。
她鼻息很重,胸前起伏著,鼻尖似有汗水滴落,正好落在那人的額頭上。
那微冷的汗水滴落下來,那人漂亮的眼眸眨動一下。
他微勾唇角,頗帶幾許性味的凝著顧九。這個女人,當真有趣,敢兩次威脅他孤蘇郁的性命,將刀抵著他的脖子,還真是膽子夠大!
「若是我不依你,你會殺了我嗎?」
他勾唇道,緊貼著顧九的身子動了動,摩擦著顧九瀕臨崩潰的神經。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顧九「騰」的一下小臉如煮。
無恥!
顧九手是更用力了些,手中的金鉤緊貼著身下人的脖頸,一抹血痕滑過,似有溫熱的液體流出。
孤蘇郁皺了皺眉頭。
顧九瞧著那雪白的肌膚上破出一道殷紅的寸口,她怔了一瞬,眼中的狠戾退去一些……
只是這一瞬,身下的人似乎尋到了什麼契機,奪過她手中的金鉤,揚手一甩,不知甩到了何處,屏息間將她翻身壓在了身下。
顧九近似絕望的望著奪去她的「武器」,又翻身將她壓下的男人。
「你……」
「小野貓,不要對敵人心軟,要認真就認真,就認真到底,不可……舉棋不定……」他笑著在顧九臉頰印下一吻。
顧九厭惡的別過頭。
他愈加得意了些,低頭吻上顧九的脖頸,他喜歡她溫熱的肌膚,喜歡她身上散發出的清香,有「露凝香」的,也有她自己的……對,就是這種味道,許久以前的雪夜,她也曾離他這麼近……
他啃咬著,沒有停止的意思。
許久之後,他感受到身下的人的掙扎漸漸弱去,他心中升起一股歡喜。
女人再怎麼掙扎,性子再烈,也是會被男子馴服的……
半晌,似乎是周遭的氣息,太靜,靜得太過於壓抑,他猛地抬起頭來。
「你若敢咬下去,我現在就派人殺了他!」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凝著顧九。
顧九身子震了一瞬,她似乎不明白他說的「他」是誰,雙目無神的凝著床頂,她竟然也會有一心求死的一天……
她有些理解,故時阿九的心情了……
猛地,她的下巴被人捏住。
「我叫你別咬下去,你聽到沒有!」
他本不是話多之人,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這一刻他竟然慌了,是的,慌了,他不想她死……
顧九依舊雙目沒有焦距的凝著床頂。
孤蘇郁長眉擰作了一團,他左手重重的垂在顧九一旁的枕頭上。
「我會殺了靳南衣,靳南衣!你聽到沒有!你若尋死,我現在就命人去殺了他!」
他眸中的狠戾聚而不散,雙目通紅。
果然,顧九好似有了反應,回過神來,咬著自己舌頭的牙齒也鬆動開來,這一鬆開,血水就外溢出來……
孤蘇郁的目光落在那血水上,心被震了一下,他慌了神,鬆開顧九,伸手去一旁的柜子里找藥,滿滿的一柜子的藥被他翻亂了,他取來數個藥瓶,將藥塞入顧九的口中。
他顫抖著打開藥瓶,慌張地將那藥丸塞入顧九的口中。
她已筋疲力竭了,方才她已消耗了所有的力氣,意志戰勝了恐懼,卻還是敗下陣來,她沒有力氣了,她一天沒有吃飯,沒有力氣了……
緩緩的她閉上眼,壓根沒有注意到孤蘇郁給她遞來的藥丸……
「月……」孤蘇郁慌張的喚了一聲。
這一聲卻讓已欲沉沉睡去的顧九猛然睜開眼來。
月……
月是誰……靳南衣是誰……
溫熱的淚從臉頰滑落,許多許多的畫面閃過腦海——
紅燭燃起的喜堂,眾人的冷聲嘲諷與喜樂齊鳴之中,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握住她的。
昏黃的燈影中,那個昏黃的燈影下挑燈苦讀的身影,亟待她盈盈望去,他對她勾唇溫柔一笑。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畫面一轉,一支梅影一閃而過,已不記得是哪一簇梅,也許,該是繪在某一處繁錦上的,那梅遠去,她看到一個人,一身素白的衣袍,站在陽光下,雙眉之間的胭脂痣鮮紅似血。江南風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與身違……
亟待畫面,變成雕梁畫柱的房舍里,兩個身影,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鵝黃溫濡,一個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個疏影橫斜安在哉……
……
寡月……
她心中低念出這個名字,她如何能棄了他,她怎麼可以獨自選擇死亡,若是她死了,留他一個人在這個世上,該有多寂寞……
若是她先一步赴了黃泉,來世定也是要錯過了,早一分,晚一分,都是錯。
她想深呼一聲痛,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孤蘇郁低頭瞧見顧九已復清明的眼,他忙將手中的藥塞進顧九嘴裡。
「痛嗎?乖,吃了這個就不痛了……」他慌張的將藥丸放到顧九的嘴裡。
顧九凝了他一眼,竟是兀自咽下。
她不想死,她要活著見到寡月。
「藥粉含在嘴裡。」孤蘇郁將那藥粉倒了許久進顧九嘴裡,血是止住了,可是她卻有些昏昏沉沉了。
「這藥粉里有烏頭,和一些止痛卻讓你想睡的藥材。」那人解釋道,「你好好睡一覺吧。」
聞此言顧九竟然將自己的頭猛地往床榻旁的柜子前一磕。
「你!」孤蘇郁握緊了拳頭,想發火,卻打不得,罵不得。
顧九隻是有話要同他說,她一口吐掉口中的藥粉。
沙啞的開口說道:「不准騙我……」
孤蘇郁眉頭一皺,顯然不曾聽懂她究竟什麼意思?
「不准殺他,你若殺他,我必為他報仇,再自殺!」她凝著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站在床榻下的人一震,竟是被她氣勢所駭,後退了一步。
「你還是養好身體再和我談條件!」孤蘇郁冷聲說道,轉身離去。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帶上了,接著又聽到,有人給門上了鎖。
孤蘇郁的確走了,之後都沒有來。
因為藥效的作用,顧九昏昏沉沉的睡去。
之後,孤蘇郁沒有來,也不知去了哪裡,顧九當然不會在乎他去了哪裡,只要不見到他,她便還能有心情。
次日,顧九的舌頭腫了,吃不了東西。
巳時的時候,有一個黑衣人引來了一個女子,那女子十七八歲的模樣,膚白貌美,卻是一臉冰冷,看著有些像假人或者說畫上的美人,不笑、沒有任何表情。
那女子扶著顧九起床,給她檢查了一下全身的傷口後,又給她穿衣服。
顧九明顯的感受到,她低頭的瞬間,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是的,厭惡。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丫鬟。
她沒有絲毫的力氣,全身乏力而酸痛,自然任由著這個女人擺弄。
她被那女人挪動了一下,然後她感受到那女人似乎是盯著床榻望了許久。
顧九一揚眼就瞧見那女子目光驚懼,又似有深深的傷痛與不甘,她順著她的目光向下望去,就瞧見錦被上一抹血痕。
連顧九也是震了一下,腦海中回憶了一下,想到這也許只是那個男子脖頸處滴落的血漬而已。
顧九開不了口,沒有解釋,就算是能開口,她也不想解釋什麼。
那個女子有些呆滯的給她退下褻衣,換上乾淨的褻衣,目光才落在她右臂上的守宮砂上。
那女子駭了一下,眉眼之中難掩欣喜。
顧九無力搖頭,她並不是偏執的認為狠戾的男子不該有人喜歡,而是,這樣的男子,於她不可能動容……
那女子給她穿好衣服,又取來一對銀質的腳鐐與手鐐來……
顧九愣了許久,眼眸之中滿是怒火,如果她現在有力氣,或者能開口說話她一定要破口大罵,對,破口大罵。
他真當她籠中鳥,能夠囚禁一世的嗎?
那女子給她端來飯,一口一口的餵著,顯然顧九從她的眼裡讀到了輕蔑與不耐。
顧九冷笑,即是如此何不放了她,她輕鬆了,她更求之不得。
一連兩日,顧九都沒有見到孤蘇郁,這幾日那女人端來的食物都是特殊處理了的,顧九隻是不懂,為何這個男人府里的食物很多都看著奇特,甚至還有奶酪?那黏糊糊的東西是羊奶酪吧?
這日那女人又來了,經過幾天的用藥,顧九已能開口支吾的說出幾個字來。
那女子端著茶水進了房,茶香四溢,顧九深吸一口氣,嗅了嗅,雙眸一瞬睜開,清澈的眸子裡燃燒起一簇炙熱的火。
這是紫藤花……
那女子並不友好的遞來一個茶杯給她,顧九就清晰的看到上面漂浮著的紫藤花瓣,有些泛黃,卻又能辨出……
一瞬,鼻頭泛起了酸意,她想到那個素白衣衫的少年。
他過得怎樣,沒有她的日子,他還好嗎?
他知道她失蹤了?還是深信她自己走了,棄他而去……
只有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在乎他的想法……她是在乎的。
她捧著茶水的手一顫再顫。
終於茶水漾了出來……
——
紫藤園內紫藤花開的爭艷,而院落冷清。
狀元及第的牌匾就掛在正堂之中。
於思賢與踏雪住進了這裡,因為還沒有任官,所以他只能暫時住在這裡,還有一個原因便是——
陰寡月一連病了數日。
一睡就是一整天,直到夜間的時候才昏昏然醒來一瞬,喚幾聲「九兒」後再躺下去,一臥不起。
大夫都來了數位,軒城那邊衛箕已寄了兩筆銀子來。
如今陰寡月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
衛簿一方面要衛箕聯繫慕舫的人找到慕華胥,一方面又要照顧寡月,又要在全城尋找顧九的下落。
「公子,你醒醒吧,九爺還等著你去救她呢……」
「公子……你再不醒來主持大局,衛簿也要撐不下去了……」
「公子……你快振作起來……」
衛簿趴在床頭守著寡月,這時候於思賢從外頭匆匆走進來。
「靳南衣,我仔細想過了九姑娘走的蹊蹺,你們之前可曾有什麼仇家!」於思賢直撲向床榻,一把揪起床榻上的少年。
衛簿駭了一跳,連著一旁的踏雪也駭了一跳。
「於公子……你不能這樣,主子他受不了的……」衛簿說道。
「你看著他這副死樣子,反正也是要死不活,不如讓他清醒清醒。」於思賢紅了眼,搖晃著少年,「靳南衣你給我醒醒!」
「靳南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吃藥,不吃飯,你這樣睡著就可以逃避現實,這樣你的九兒就能夠回來了嗎?!」於思賢死命的搖晃少年。
「她正在等著你去救她呢!」
她正在等著你去救她呢——
少年虛弱的睜開雙眸,緊接著一陣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
「水……我要喝水……」
衛簿聞言忙去給寡月倒水。
於思賢緩緩的放下寡月,少年接過衛簿遞來的水猛灌了幾口。
「我要吃飯,要吃藥……我要去救九兒……」
於思賢給一旁的踏雪使了個眼色,踏雪忙不迭的往廚房跑。
吃了飯,用了藥,寡月看著精神了些,衛簿給他打來沐浴的水,沐了浴,衛簿給他清理了這些天生出的鬍渣,換上一身素衣。
少年,依舊還是那個少年,只是清風皓月消散,多了一些滄桑沉穩之態。
這兩日,如同兩年那麼久……
他坐在院子裡,許久才揚眼望了一眼頭頂的紫藤花,不一會兒,眼眶又濕潤了……
「衛簿……」他低聲喚了一聲,是這兩日來第一次清醒的喚衛簿的名字。
衛簿無疑是受寵若驚,忙不迭的跑了上去。
「主子。」聲音之中難掩一絲欣慰。
寡月偏頭望向他:「有無慕七的消息。」
衛簿不忍讓主子傷心,卻又不得不如實相報。他小心翼翼的凝著主子此刻的神情。
「不要緊。」寡月開口安慰道。
衛簿錯愕了一瞬,只聽寡月道:「去將九兒那日進城用的那份通牒取來,若是她沒貼身帶著,便在她的包袱里。」
衛簿一聽,雖說是有些稀里糊塗的,但是主子能這般清醒的給他說話,他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拒絕主子呢。
衛簿急忙將那通牒取來。
寡月接過通牒,從石凳上站起。
又是一陣猛咳,衛簿忙上前去扶,心裡暗叫不好,這一遭主子的病又開始反反覆覆了!
「無妨。」寡月柔聲道,又轉頭望向身後的於思賢。
「思賢兄,能否陪我去一趟。」寡月說道。
於思賢豈會拒絕他,雖不明所以,當即點頭。
寡月欣慰一笑。
「主子……」衛簿低聲一喚,神色戚戚。
寡月笑望著衛簿,道:「你留在園子裡,若是九兒……」他喉中作梗,深吸一口氣,方繼續道,「園子裡要留人的……」
衛簿重重點頭。
寡月與於思賢一起出門。
其實他也不知道,去尋王舫,能不能借人幫尋,而且僅僅憑一張通牒,他能否借到人馬呢?
碰運氣了。
王舫的鏢隊會在長安城東城門停留,只要去東城門,等天黑等到王舫的鏢隊,向他們說明緣由,借到人馬,便可以全城搜尋九兒的下落了。
寡月上了馬,帶上斗笠,一勒馬韁。
他堅信且深信,九兒不會拋棄他,絕對不會!
只是這個仇家會是誰?他還得分神讓人留心長安的靳府(南衣叔叔)那邊的動靜!
「你沒事的。」於思賢在揚鞭前擔憂的問他。
寡月回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
這一頭,孤家的宅院裡。
「嘭!」的一聲茶杯落地,顧九的手被那茶水燙出一大塊的紅印來。
「你怎麼搞的!笨死了,連茶都端不好嗎?」那女子大罵一聲,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顧九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盯著地上的茶屑,也沒有管手上的傷。
那女子想著顧九沒有呼痛那傷自然是不嚴重的,忙去處理地上的瓷屑。
那女子取來灰盒和小掃帚,蹲在地上就開始處理。
顧九盯著那女子蹲下身子,餘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桌案上的一個玉石雕的某工藝品。
她一手握緊自己的銀鐐銬,不讓它發出碰撞的聲響,一手便去取那玉石……
她凝著那蹲在自己面前女子,咫尺之間的頭顱。
這個女人雖美給她過好臉色,倒不壞,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就算逃不出去,也要見到孤蘇郁,和他再度談判,她要知道這裡到底是哪裡,她要走出這個院子!
這樣如籠中鳥的日子,她會瘋的!不知道陰寡月如今怎樣,這樣的日子她更會瘋的!
想到這裡,她高高舉起那玉石——
------題外話------
這章難度係數太大了點,我寫了刪刪了寫,弄到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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