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體內很平靜。
就像是螻蟻見到了它們的君王,他身體之中被顧戾澤下的那些麻蠱全都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動彈。
可身體仍是苦悶的。
從感情到切實的自身。
他再次感知到疲累的,虛弱至極的靈蠱。那幾乎將他神智衝垮的巨大悲傷正來自於存在在他心臟部位的小傢伙。
顧淺生直到這一刻才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當初清夫人將母蠱留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後來夜凜獻身,母蠱被一刀劈砍成了兩段,屍體就掉落在顧淺生的不遠處。
靈蠱寄身於顧淺生體內,相當於親眼見證了這一幕,血脈至親在眼前就此消逝,靈蠱乃是天地靈蟲,它的感情絲毫不亞於人類。加上同母蠱之間有莫名的聯繫,母蠱身亡,身為幼蟲的靈蠱元氣大損,自我封閉沉睡在了顧淺生的心臟之中。
它很虛弱,甚至比顧淺生還要虛弱的多。
但是顧淺生心中的怒火還是讓它義無反顧的睜開了眼睛,蠱靈滌盪之中,顧淺生又再次能看見它的樣子了,不似當初那般白白胖胖,足足瘦了四五圈的小蟲仍舊倔強的挺著身子,僱傭著想要爬起來,再度建立同顧淺生整個精神海的聯繫。
顧淺生瞬間就心軟了。
這個同他血脈相連的夥伴,拼了性命也想讓他能開心一點,更可憐的豈不是這隻已經開了靈的小蟲麼。
他怎麼會,怎麼會將所有的埋怨都歸到他的身上。
將死之人……何必與世爭。
顧淺生的動作慢慢停下,將腦袋靠到了床邊,心中的怨怒漸漸消散,靈蠱也再度慢慢盤踞了身子,陷入了沉睡。
顧淺生突然坐起身來,無聲的笑著,笑容之中滿是苦悶,一滴淚順著他的眼角砸到了床上。
果然,這個狠心的命運竟又給他打開了一道希望。
折磨人很好玩嗎?!顧淺生真的想罵街了,以往的淡然和風度什麼的此刻他只想叫它們統統滾蛋。
靈蠱雖然沉寂了下去,但是顧淺生發現,他自己仍舊擁有著內視的能力,他的身體裡雖然沒有內力和靈力,但是顧淺生發現自己似乎可以操控體內的血氣。
如同靈力一般在經脈之中運轉,換而言之,他能修習那本開靈通竅的法門了,可是發現了這一點的顧淺生,卻沒有了今日之前那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熹微希望了。
他無比深刻的知道。
在深水之中的希望,最後只能換來沒頂的絕望。
他一次一次的相信著,可最後呢?只能陷入更深的黑暗中,沒人能救贖他,老天給他希望,只是為了在他的眼前,將一切徹底的撕碎,讓他墜入更深的絕望里。
他已經不敢去嘗試了,也不想去嘗試了。
顧清雲自鎖了他之後再也沒有來過。
送飯的婦人倒是一天一趟的來的勤快,特意備好的飯菜漸漸變作了殘羹冷炙,後來乾脆拿來未熱過的剩菜。
再絕望的人,都是不想死的。
更何況是餓死那樣難看的死法。
身為一個尖酸刻薄的下人,看見一個被鎖鏈囚禁起來的囚徒,自然不會心生憐憫的想著他是否會餓死,更不可能去他的旁邊餵他。
顧淺生此刻才明白,顧清雲要人給他留下兩米長的活動範圍是要做什麼。
那婦人拎了食盒放在地上,將裡面的東西一樣樣的攤在地面。
一個放了不知幾天的冷硬饅頭裹了地面的浮土,略微滾動了一下。
顧清雲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慢慢折磨他,顧淺生從來不知道,他這個所謂的堂哥居然這麼了解他,他的驕傲,他的底線。
從床榻上的食盒。
到不慎打翻滾落到地面。
到離他越來越遠。
每次他都以為已經是極限了的時候,顧淺生派來的下人總會做出,只是遠離一點點,只是惡劣一點點的舉動。
這樣許許多多個一點點,讓顧淺生的底線一降再降,他幾乎都認不得自己了。
他曾幾何時有過這樣狼狽的樣子,便是連幻想之中也不曾有過。而顧淺生已經麻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也許,就死了吧。
一個沒有底線的人。
如何還能稱之為人。
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他想看看,老天到底想將他折磨到怎樣一個地步。
他開始恐懼,他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看似只是生活環境更加惡劣而已,不會流血,沒有人奉命毆打他,但是顧淺生覺得比當初體內傷勢瀕臨崩潰時候的痛苦還要令他絕望。
而他不能想到死。
令他恐懼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每當他升起這個念頭的時候,總感覺他若是死了,便要錯過些什麼,那種感覺,就想是一種沉冤了千百年的絕望與痛苦。若是死了,他就會永永遠遠的失去一些什麼,這樣的感覺,讓他惶恐,甚至想要痛哭。
他像是活在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
這個小屋只有他。
長久沒有打掃過的屋子,只有送飯時候從門到床邊的一串鞋印,別的地方,已經積了淡淡的灰。
他開始覺得委屈。
他覺得應該有一個人能聽他哭訴。
可是現實里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他開始在深夜的夢中喃喃自語,開始在青天白日眼前泛起一陣陣迷濛,然後看見許多光怪陸離的幻象。
他不知道那是真實的還是假的。
只知道在那些畫面出現的時候,他能得到些許脫離現實的平靜。
他什麼都記不得了,只記得有一個張揚邪佞的聲音一遍遍的喚著,「晴之。」
顧淺生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蓬頭垢面,一身衣服上滿是髒兮兮的黑泥,整整一個月從未潔身,而此刻他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感覺,只會坐在同樣髒兮兮的床榻上盯著角落裡發呆。
小火偶爾會來,但是它努力了許久都不能解開顧淺生手腕上的鎖鏈。
到底它沒有一口鋼牙。
於是小火總會盤在顧淺生的頸子上哭。
你見過蛇哭麼,它冷厲的蛇瞳上滾出圓盈盈的水珠,擦著顧淺生的頸子,在有些發黑的皮膚上留下一道亮上些許的白線。
而每當這時,顧淺生沒有了色彩的眸子才會多出些許的黯然,用下巴頂頂它的腦袋,聲音喑啞的說著,「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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