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結束,陸言照例要上二樓。
這時坐在大堂里的人忽然出聲喊住了陸言。
「陸先生,如果契丹真的攻入大宋,你會離開大宋返回大明嗎?」
原本在低聲議論先前所聽故事的眾人,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後都是轉頭將目光看向了陸言。
雖然說契丹和大宋之間的戰爭還未爆發。
而且眾人也不相信契丹可以攻入大宋。
但是此時眾人還是想要聽聽陸言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面對眾人那好奇的目光注視,陸言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懸於樑上的錦盒。
「你的假設很難成立。」
一件事情,如果有利可圖,那麼一定會有人去做。
如果利益極大,那麼一定會有許多人前仆後繼的去做。
眼下整個大宋武林都知道,少林寺有一位天人。
而錦盒裡的東西出自天人之手,是無價之寶。
所以沒有人會不想要得到錦盒裡的東西。
哪怕只是一個後天境的小傢伙,也會在晚上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更何況是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
所以契丹想要攻破雁門關,恐怕要將大宋武林大半的行者殺光才行!
而這顯然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提問者轉頭看了一眼錦盒,原本還想要說些什麼,卻在此刻沉默下來。
陸言看到提問者不再說話,便抬腳緩步上樓。
而在二樓的老位置,追命已經在等待著他。
在他說書的這段時間裡,追命也已經喝了足足三壇酒。
陸言在追命的面前坐下,說道:「我以為你會去雁門關的。」
「是諸葛神侯特意讓你來見我的?」
追命聞言哈哈一笑,點頭說道:「沒錯,的確是世叔讓我來的。」
「世叔覺得你不會輕易出手,一定還有別的想法,所以就讓我來見你。」
「一開始在來的路上,我就在好奇你究竟有什麼想法。」
「後來在看到那個錦盒之後,我終於明白了你的意圖,厲害,真是太厲害了。」
陸言笑笑,問道:「厲害在哪兒?」
追命喝掉一碗酒,滿嘴酒氣的說道:「你這是在考我嗎?」
「也好,那我就來回答一下你的問題,你也說說我猜的究竟對不對。」
說著追命又幹了一碗酒,又幹了兩碗之後,他才繼續說道:「少林神僧拜託你出手阻止兩國交戰。」
「如果你直接動手,即便你再厲害,恐怕也擋不住那三十萬大軍。」
「也許有人出手幫你,但是更多的人卻會選擇袖手旁觀。」
「他們一定會等到你失敗了,甚至是死了之後才會出手。」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從少林神僧那裡得來的好處。」
「這是人性的嫉妒。」
「而你卻利用人性的貪婪來反擊人性的嫉妒!」
說話間追命提著酒罈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欄杆前,將目光看向那懸掛在樑上的錦盒。
「此時此刻的江湖,無數人都渴望得到這錦盒裡的東西。」
「錦盒裡的東西,讓他們看到了成為天人的希望。」
陸言笑笑,說道:「可是錦盒裡的東西並不能讓任何人成為天人。」
追命哈哈一笑,說道:「所以我才說是希望。」
「你用這樣一個渺小的希望,讓江湖讓整個武林難得的團結起來。」
「當所有人齊聚雁門關,看到契丹三十萬大軍時。」
「你猜他們會想什麼?」
「是保家衛國嗎?」
「不,他們會想究竟是誰那麼走運,最後可以得到錦盒裡的東西。」
陸言輕笑一聲,順著追命的話說道:「他們還會想,也許這個走運的傢伙就是他們自己。」
追命點頭,轉身回到桌前坐下,說道:「讓所有人團結一致對抗契丹的,不是一腔熱血,而是心中的貪婪,是自私自利的想法。」
「世界上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實在是可笑!」
每一個人都想要得到錦盒。
而想要得到錦盒,就必須要在戰場上有最為出色的表現。
所以面對契丹的大舉入侵,每一個人都會爭先恐後的去表現自己。
這明明是一件自私自利的事情,可是在表現形式上卻是那麼的大公無私。
而這,也正是讓追命覺得奇怪和可笑的地方。
「天人吶!」
陸言感嘆一聲。
試問天底下,有哪一個行者不渴望成為天人呢。
那種凌駕於眾生之上,即便是面對皇權都可以淡然處之的姿態,又是誰不想得到的呢。
追命也跟著感嘆一聲,說道:「不過可惜,我並不看好那些人。」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最後還是需要你出手才能擊退契丹。」
陸言笑笑,說道:「大宋江湖,強者如雲。」
「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江南霹靂堂。」
「六大高手,四方豪傑。」
「這些人,難道你都不看好嗎?」
追命看著陸言,反問道:「那你看好他們嗎?」
陸言很認真的回答道:「不太看好。」
說著陸言自己就笑了,追命也跟著笑了。
兩人不再多說,只是安靜的喝酒。
陸言小口小口的喝,追命大碗大碗的喝。
等到夜半時分,追命醉眼朦朧,渾身酒氣,卻讓人覺得他隨時都可以清醒過來。
「走了。」
爛醉如泥的追命衝著陸言擺了擺手,晃晃悠悠的朝著樓下走去。
陸言目送追命下樓,並沒有遠送。
等到追命走了,謝卓顏才出現在陸言的身邊。
「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又沒有說。」
陸言抿了抿唇,嘆息一聲道:「他想要邀請我和他一起去雁門關的。」
「他喝了很多酒,依然沒能開這個口,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去。」
「而他一旦開口,很多事情都會發生變化。」
追命是一個正直的人。
是陸言在大宋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追命清楚的知道,陸言此舉固然可以將武林中人「團結」起來。
但是機緣只有一份。
所以在這「團結」的背後,一定會有本該不必去死的人「犧牲」!
而且是大量的「犧牲」!
這同樣是因為人性的貪婪。
也是追命不想看到,但是卻無力改變的事情。
謝卓顏輕輕點頭,說道:「可以理解。」
陸言轉身看了謝卓顏一眼,微笑著說道:「走吧,回去休息了。」
……
雁門關。
隨著契丹即將大軍入侵的消息傳遍大宋。
也隨著陸言要將機緣轉贈的消息傳遍江湖。
在這幾日的時間裡,來到雁門關的江湖人士越來越多。
作為傳回消息的重要證人,時震東在經過這些天的休養之後,傷勢已經穩住。
只是遺憾的是,他的右臂沒能保住,從此之後他可能再也沒有辦法用槍了。
「時將軍,可以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鐵手望著時震東,眼底有些許的同情之色。
時震東輕輕點頭,低聲說道:「當時我和周兄他們一起潛入了上京。」
「經過一番調查之後,我們找到了平南將軍府。」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在當晚就展開了行刺行動。」
「在動手之前,我們聽到楚相玉和沈雲山在書房裡交談。」
「他們所說的正是即將南下入侵之事。」
「我們聽聞此事不免心情激動,不小心漏了行藏,被楚相玉發現。」
「大家拼死一戰,我本是想要和大家一起赴死的。」
「但是這次聽說的情報干係重大,我不敢輕易死掉……」
說起這件事情,時震東那蒼白的臉龐上便浮現出一抹哀傷之色。
這一次死在上京的幾人,無一不是他的兄弟。
他們本該同生共死的。
可是他卻苟活了下來。
鐵手嘆息一聲,伸手輕輕拍了拍時震東的肩膀,說道:「你不必自責,也不要覺得內疚愧對其他人。」
「如果你也死了,固然可以成全兄弟情誼,但是大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活著的你,比死了更有價值。」
時震東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他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堅持著回到了雁門關。
若非如此,單單是在路上流失的那些血液,就足夠他死上好幾回了。
「我聽說,少林寺有一位神僧出現,為抗擊契丹贈出一份機緣。」
鐵手回答道:「沒錯,這份機緣目前在陸先生手中。」
「在抗擊契丹的戰事之中,戰功最為顯赫之人,可以從陸先生手中得到這份機緣。」
時震東有些遲疑,說道:「我還聽說,這份機緣是一部武功秘笈和一瓶丹藥。」
「丹藥有數,但是如果那位陸先生偷學了武功秘笈,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說到這裡時震東略作停頓,又補充道:「我說這些不是在懷疑陸先生的人品。」
「大多數人應該都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吧。」
鐵手呵呵一笑,說道:「你說的沒錯,陸先生的確有機會偷學那部武功秘笈。」
「但是天人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如果陸先生沒有為抗擊契丹出力就偷學那部武功秘笈,除非他一輩子不用,否則的話少林寺那位神僧是不可能會放過他的。」
時震東想了一下,覺得鐵手說的很有道理。
「倒是我多慮了。」
鐵手輕輕拍了拍時震東的肩膀,說道:「你好好休息。」
等到時震東重新躺下之後,鐵手便出門離開。
外面,無情和冷血在等著他。
「怎麼樣。」
無情淡淡的詢問。
鐵手搖頭,說道:「他應該沒有被收買。」
冷血瞥了鐵手一眼,說道:「我今天抓到的那兩個細作都一口咬定時震東就是他們的接頭人。」
說到這裡,冷血略作停頓,又繼續說道:「不過我知道他們不會說實話,所以時震東還可以再觀察一下。」
無情看了一眼時震東休息的房間,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讓時將軍好好休息吧。」
說話間無情轉動輪椅,朝著院子外去了。
鐵手和冷血跟在無情的身後一齊離開。
房間裡,時震東站在窗前,臉上的神色極為複雜。
似乎是在懸崖的邊緣猶豫,掙扎。
……
雖然契丹即將大舉入侵消息已經傳來。
但是如今契丹大軍身影還未出現,所以雁門關氣氛並不算多麼沉重壓抑。
相反的,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到來,雁門關的氣氛反而是變得比平時更輕鬆了一些。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最近來到雁門關的幾乎都是江湖人士。
而江湖人士習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
即便是到了雁門關這樣的兵家重地,也難以嚴肅起來。
一個看起來很特別的僧人,慢慢行走在並不算寬闊的街上。
他身著大紅袍,發如短針,仿佛隱漾異采。
一雙眼睛,就像地獄裡的煉火,咒語中的靈魂,只是看人一眼,便讓人有種魂魄要被攝去的感覺。
忽然,紅衣僧人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他緩緩抬頭將目光看向前方。
路邊的酒攤子上,坐著一個正在喝酒的男人。
喝酒的男人穿著一襲錦袍,看起來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總管。
只是他背後那一柄極為寬闊,又極為輕薄的大刀,為他平添了幾分凶戾的氣息。
「你也來了。」
紅衣僧人望著喝酒的男人,目光警惕,甚至隱隱又殺意涌動。
喝酒的男人咧嘴一笑,說道:「我來了,我也醉了。」
男人喝了許多酒,但是剛才不醉,偏偏在見到紅衣僧人的時候酒意冒了上來。
他醉著抽刀。
幾乎是在男人將大刀從背後拔出來的瞬間,紅衣僧人的手裡突然出現了一把火紅色的小弓。
弓上搭著一根針刺一樣的細箭。
再仔細看,這細箭竟是和僧人頭頂上的頭髮一模一樣!
又或者說,這本就是紅衣僧人的頭髮!
可以用來當做利箭的頭髮!
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手段!
「為什麼不出手?」
男人將大刀插在身前,醉眼朦朧的望著紅衣僧人。
面對看起來毫不設防的男人,紅衣僧人並不說話。
他只是將發箭對準了男人的心房。
而在男人的心房前,卻橫著一把刀。
橫刀立馬,醉臥山崗。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紅衣僧人都不會忘記眼前這個男人的外號。
顧盼神風顧佛影,一個他從來沒有贏過的男人!
「歐陽,你出家了,但是殺氣卻不減反增。」
顧佛影望著紅衣僧人,似乎並沒有出刀的意思。
紅衣僧人深深地看了顧佛影一眼,說道:「現在我,叫七發。」
顧佛影笑了,隨口說道:「原來是七發禪師當面,真是失敬。」
說話間顧佛影站起身來,他隨手將大刀插入身後刀鞘,轉身晃晃悠悠的去了。
七發禪師望著顧佛影離去的背影,手裡的發箭卻遲遲沒有射出去。
因為他沒有把握殺死顧佛影!
望著顧佛影走的越來越遠的身影,他將小弓收了起來,又攥緊了拳頭。
「等得到了少林神僧的機緣,我一定就可以勝過你了!」
「等到時候,我再取你性命!」
……
江湖之中,人人都在罵慕容世家。
慕容復卻還是頂著罵名來到了雁門關。
身為鮮卑人,一心想要復國的慕容復自然不是來保衛大宋的。
他要抗擊契丹,最終目的是為了得到陸言手中那掃地僧贈予的機緣。
他是為數不多親眼見過掃地僧出手的人,也是為數不多深刻認識到掃地僧厲害的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掃地僧的機緣。
所以哪怕身負罵名,為千夫所指,他依然來了。
只是剛剛來到雁門關沒有多久,他就發現這一次的爭奪,似乎並不簡單。
在慕容復的對面,坐著一個很特別的頭陀。
這個頭陀一邊喝酒,一邊揮舞著他的右手,做出各種誇張的手勢。
似乎是在奏樂,又像是在揮舞著什麼。
而且他的手非常大,尤其是手指粗壯,像是一隻只用竹筒倒模出來的蠟燭。
不過最為特別的,還是他手指的數量。
他有六個手指頭。
更讓人驚奇的是,他的左手同樣也有六根手指頭。
一個有著十二根手指頭的人,怎麼看都不會太過簡單。
在略作猶豫之後,慕容復起身朝著那人走去。
「這位兄台,在下……」
慕容復的話還沒有說完,那男人便一揮手,將慕容復送到一丈之外的地方。
「你懂音樂嗎?」
慕容復聞言微微愣了一下。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鑽研武學,謀劃復國。
幾乎從未學過什麼樂器,所以在音樂方面的造詣並不怎麼樣。
「在下對音樂,不甚了解。」
男人隨意瞥了慕容復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似乎不再願意跟慕容復多說一句話。
而慕容復也沒有再主動湊上去。
因為先前男人出手時,他已經感覺到,對方應該是行者,實力在他之上。
若是再強行上前,只怕要自討苦吃。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想到了這個男人的來歷。
在江湖之中,有一人擅長音律,左右兩手各長著六根手指,那就是五台山老子廟的多指頭陀!
一個在黑白兩道,幾乎無人膽敢招惹的人物!
就在這時,又是一人走進客棧。
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黑袍之下,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若是陸言在此,一定可以一眼認出,這是當初在無錫城北之戰唯一全身而退的人,九幽神君!
顯然,他也是衝著掃地僧的機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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