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大人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綰綰正在母親處,母女二人逗著雙胞胎玩。
「淳姐兒,給娘唱個歌兒好不好啊?」綰綰問。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歐陽大人站在門口,抬手阻止了要通報的小丫頭,轉身對跟著的人說,「你們也都回去吧。」然後便一個人靜靜的立在廊下,聽小女兒嬌憨的聲音唱著不倫不類的歌兒,一時竟然有些恍惚。
許多年前,他還是個清貧士子,在一個春日的下午,在小城裡的那條河邊,第一次遇到了當時正值芳華的妻子。她和別的女子不一樣,並不因為他出身微寒就嫌棄他,並且堅信他日後定能有一番作為。
他們迅速的墜入愛河,卻遭到了她家人的極力反對。他到今日仍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服了她的家人。他們成親的時候,那些人臉色雖不好看,到底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後來,就是在他進京趕考,而她懷著綰綰的那一年,有一天兩人坐在一起,遙想未來的時光。當時她說,「惟願我們的兒子聰敏如你,女兒嬌憨可愛,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在一起,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歐陽大人回過神來,只覺得眼眶有些熱。如今日子正平靜,安穩。少年時的抱負都已嘗試過了,如今他是朝堂炙手可熱的正四品大員。他有了一子二女,大女兒聰穎懂事,兩個小的他原本總擔心會夭折,不料卻漸漸好了。如此,他歐陽敬一生還有何求?
想罷,歐陽大人便笑著叫道,「夫人好興致啊。」說著自掀了帘子進去了。
「爹怎麼這時候才回來?」綰綰見他進來,忙上來服侍他脫了朝服,又見裡面穿的是單薄的夏衫,遂道,「再加一件衣裳吧,夜裡怪冷的。」
歐陽夫人便進屋尋了件家常衣服出來,「說起來,這衣裳還是綰綰初學針線那會兒給你父親做的呢。他愛惜的很,只在屋裡穿一會兒罷了。」
歐陽大人聽她在女兒面前提起這個,不由尷尬的咳了一聲。綰綰只做沒見到,笑道,「娘這樣說,定是怪女兒沒給你做新衣裳。說來倒是女兒不孝了,爹娘的衣裳舊了,正該我來做的。回頭我就讓聽雪去拿布料。」
「你這孩子,我不過白說一句,你到當真了。做衣服也不急在一時,仔細傷了眼睛。」歐陽夫人笑著嗔道。
歐陽綰綰卻只是勉強一笑,「女兒心中高興。我在家給爹娘做衣裳的日子,也不知還有幾日呢。」
歐陽夫人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也不覺淡了。卻仍舊強自道,「你這孩子,好端端的又拿這些話出來惹娘傷心。你若有個好人家,娘心裡總是歡喜的。」
歐陽大人見她們母女一同傷感,大感頭痛,「好了好了。難得高興,怎麼又說起這些?」
「就是。」綰綰也笑道,「父親這麼晚回來,是在宮裡,還是出去應酬了?」
「在宮裡。」
「那父親定是還不曾用飯。」說著便立刻叫人去傳飯,「皇上也真是的,什麼大事就要巴巴的留人到這時候。」
「你這孩子,口無遮攔。」歐陽大人笑著斥了一句,又端正了表情道,「是立儲的問題。」
「立儲?怎麼這麼突然就……」綰綰驚訝道,不過說到一半,她又壓低了聲音,「難道聖躬違和?」
「我女兒果然聰明。」歐陽大人笑道,「近一個月,聽說都有太醫隨侍。今日早朝,陛下便讓百官推舉太子人選。」
「怎麼難道瑞王殿下不是眾望所歸?」綰綰奇道。
「你倒機靈,怎麼猜到的?」
「若是瑞王眾望所歸,那推舉不過是個形式,想必陛下也不會留爹爹到這時候。只是不知,那另一個平分秋色的,是誰?」綰綰笑道。
「你也知道,良貴妃無所出,可是她身邊卻有個良媛,總是唯良貴妃馬首是瞻的,喚做趙良媛。這位良媛小主雖不受寵愛,卻生了個兒子,便是五皇子。你也知今上子嗣單薄,除了瑞王是嫡子,庶子也不過三個,因此今上對他們都很看重。今日朝中屬良貴妃的那一派,便都保舉了五皇子。這位五皇子年方十四,都還不曾開府,還是住在宮裡的。唉,皇上為此也惱怒不已。」歐陽大人嘆息著。
「自古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這是規矩。如今瑞王既是嫡子,又最年長,竟還有大臣擁立別人,難怪皇上惱怒。」綰綰問道,「那最後商量出了什麼章程?」
「哪裡有什麼章程,不過我看皇上的意思,是定了瑞王的,只是還想給那些人一個教訓。」歐陽大人說著,又道,「綰綰,我知道你素來聰明,因此也不瞞你,爹想自請出外。」
「自請出外?」綰綰驚訝得叫出聲來,不過立刻就轉而笑道,「那是好事呀。我想皇上若肯答允,必定體恤爹爹,挑一個風景秀美之處。咱們一家人住在那裡,豈不最好?再過些年,爹爹致仕了,我們一家人也可到處遊玩,快活更似神仙呢!」
歐陽大人捋著下顎的鬍鬚,笑著點點頭,心中不無遺憾的想,「可惜是個女兒……」
回到掬水軒,綰綰才開始憂心忡忡。看來陛下是想要大清洗了,竟連爹爹這種近臣都要自請出外。唉,秦衍,秦衍,若不是自己身上有那個什麼狗屁預言,她又何必在此戰戰兢兢?只盼著陛下肯答允爹爹的奏章,可是她也知道,這種時候想摘出去,卻是太難了。
五皇子今年才十四歲,而陛下又聖躬違和,五皇子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不過是某些人手中傀儡罷了。所以秦衍勝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不知這勝出的代價又是什麼?
果然,第三日就聽說有聖旨下來了,冊封瑞王秦衍為太子,居於東宮,並協理國事。
協理國事。別人或許還會認為陛下這是要鍛煉考驗太子,可是知情的人卻知道,陛下的日子不多了。
而歐陽大人的奏章,被陛下留中不發。綰綰在這深閨之中,也只能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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