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玉山縱橫兩百餘里。
橫穿它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也難以在短短一天之內就做到。
六人跋涉了整整一天,直至暮色四合,也不過是翻過數片山野丘林,距離目的地仍有小半天的路程。
他們不得不在中途露營。
清淨山人行囊中的帳篷很簡陋,卻同樣很好搭建。
其餘幾個人背包里的露營裝備雖然高級,但想要搭建起來還得費不少力氣。
等曹清宇等人好不容易把今晚的棲身之所給收拾妥當,清淨山人甚至已經打了個盹。
他伸了個懶腰從帳篷里走出來。
「早知道就不聽那些導購瞎比比,什麼多功能複合式帳篷,真的麻煩,」矮瘦男子靠著身後的帳篷支架,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小聲吐槽,見清淨山人走出來,主動出聲打招呼,「道長你休息夠了?我還以為像你這種人不需要睡覺,每天晚上打打坐,第二天就能精神飽滿。」
清淨山人失笑。
眼下他可做不到這種程度,不過是以後的話,倒也未嘗沒有可能,按照法門記載,吐納之術若修習至高深地步,天地元氣當如細雪霏霏灌入體中,為身體源源不斷地注入活力,緩解疲勞、消弭病災等不在話下。
曹清宇這時候也從山林里回來,手上還抱著一捆乾燥的柴禾,在五位年輕人當中,他的野外經驗顯然是最好的,利用背包里的燃料輕易地就升起了篝火。
眾人圍坐在篝火旁邊。
曹清宇等人啃著手上的乾糧,再望了望對面道長手中的素餅,頗有些食不知味。
清淨山人見狀一笑,當即返身進了帳篷,各自向他們分了部分素餅。
這是他自己搗鼓出來的小吃食。
往常還住在琉山山腳的時候,清淨山人很是喜歡釀製花酒、琢磨補食,眼前這幾枚素餅便是他頗為得意的作品之一,其用料包括各種果乾、粟米粗糧以及少量滋補藥材。
味道說不上絕頂,只能說尚可一嚼,賣相和營養價值反而頗有看點。
眾人用完晚飯,又簡單聊了幾句,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曹清宇等人紛紛開始打起哈欠。
他們奔波了一天,著實有些疲憊,向清淨山人擺了擺手,便全部鑽進帳篷睡袋裡面,呼呼大睡起來。
清淨山人精神仍舊飽滿。
「這些年輕人還真是心大。」他無奈地搖頭一笑,隨後起身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灰塵,撥弄了下篝火以便它能燃燒得更久,最終向四周山林走去。
他沒有睡意,體內的氣旋也達到了飽和的程度,便打算在周圍隨意逛逛。
夜晚的天玉山別有一番風情。
月光透過頭頂樹葉,在地面撒下點點光芒,好似一層碎銀。
周圍清靜。
傳入耳畔的,除了山風搖曳,便只有蟲鳴陣陣。
他望著眼前的蔥翠一片,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歡喜。
別的不說,天玉山中比琉山要高不少的靈氣濃度,就足以讓他感到不虛此行。
他的身軀漸漸被叢林所淹沒。
環境越幽深,靈氣濃度也就越高。
周圍再也見不到人跡,拂過山林的清風、躲在草叢裡的蟲鳴等動靜也越發明顯,甚至不遠處還隱隱傳來水流的潺潺聲響。
清淨山人眼睛微亮,撥開蔓延至膝的雜草,循著聲音向前走去。
然而他沒走幾步,忽地神色一變,立即停下了腳步。
在靠近的過程中,他感覺周身的靈氣濃度,明顯有一個不正常的攀升幅度,就好像忽然來到了輻射源,周圍的輻射濃度隨著距離的所見而呈幾何倍數地增加。
清淨山人心情激盪,但腳步速度卻不升反降。
他微微擺開架勢,小心翼翼地邁動腳步,約莫七八分鐘後,他最終來到了一片溪澗旁。
溪澗流水並不深。
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他甚至還能看清溪水底部圓滾滾的鵝卵石。
「靈氣濃度這麼高,這溪水指定有古怪。」清淨山人喃喃一句,一邊順著溪岸走動,一邊全神貫注感應起外界的氣機。
然而,還未等他探查清楚源頭,視野中忽然蹦出一團黑影。
他心中頓時一驚。
來不及細想,清淨山人當即調動存炁,隨後將其灌入足底,整個人頓時好似大鳥般平地高升,躲過了這不明來歷的兇猛一撲。
緊接著,他在落地後又快步後退,拉開與黑影的距離
,並對其大聲厲喝。
這團黑影並沒有被高聲大喊給驚走,反而待在不遠處的一簇草叢之中,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一副隨時都能暴起而上的模樣。
而直到此刻,清淨山人也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面貌。
這團黑影竟是一條丈余長的蛇。
它全身呈現古怪的漆黑,顏色純粹得仿佛一團化不開的墨水,唯有頭顱上的兩隻眼睛,泛著猩紅的微光,清淨山人盯著猩紅微芒盯得久了,腦海竟是出現了短暫的眩暈之感。
「咻——」
似是察覺到了獵物一瞬間的鬆懈,黑蛇猛地再次出擊,宛若飛梭一般直奔目標的面門。
疏忽之下,清淨山人沒能躲過這一次的襲擊,最終只能勉強抬起手臂,將其擋在自身的臉前。
想像之中的獠牙入肉的痛感沒有傳來。
取而代之的,是手臂處傳來的一股晦澀而混亂的陰冷感,其觸感仿佛地底深處的冰冷暗流,又仿佛冬日墓園的荒涼石碑,直讓清淨山人的思緒陷入凝滯。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這股陰冷感徹底包圍之時,腹部存炁在危機的刺激下,出於本能地開始向手臂涌去。
春陽化冬雪。
夏炎暖秋霜。
兩者在清淨山人的體內拉扯割據,最終以陰冷感如潮退散的結局而告終。
耳中傳來長蛇暗啞的嘶鳴。
清淨山人眼中精光一閃,竭盡全力地將剩餘存炁,沿著陰冷感退散的路徑盡數灌入黑蛇體內。
「啵——」
好似氣泡破碎的聲音響起。
在清淨山人詫異的目光下,黑蛇在存炁的衝擊下,竟然瞬間炸裂成縷縷黑氣,一株渾身晶瑩碧綠的山草從中顯露出身形。
周圍的靈氣濃度瞬間飆升。
清淨山人睜大雙眼,當即就想要伸出手,去接下那枚被黑蛇吞入體內的山草。
但縷縷黑霧當中,忽然射出一道明滅不定的透明標記,如同飛箭一般徑直竄入他的體內。
霎時間,清淨山人仿佛看到了一位面相模糊的陌生女人。
這位陌生女人嘴唇翕動,像是在呢喃著某種古怪咒語。
隨著咒語不斷地完善,黑蛇炸裂成的縷縷霧氣似是受到牽引,它原本崩離的勢頭一止,反而頗有章法地迅速再次聚合,宛若煙柱一般環繞在清淨山人周身。
山風吹拂,煙柱卻凝而不散,清淨山人被圍在其中。
他整個人陷入莫名的恍惚,大腦內的所有念頭像是被一個吸管吸住似的,止不住地想要往外飄散。
危急之時,陌生女子忽然傳出一聲悶哼,咒語聲頓時一滯。
繚繞的黑霧煙柱立馬如同散沙般四下崩潰。
清淨山人跌落在地。
山草也失去了牽引,直接從空中落到了他的跟前。
但清淨山人此刻卻虛弱到難以邁動一個手指,他甚至沒有足夠力氣,去將近在咫尺的山草攥入懷中。
眼下,他的身體雖然並沒有感到任何酸痛苦楚,但大腦精神卻近乎是處於宕機的狀態,意識完全難以集中到一個點。
夜愈深,山風愈冷。
清淨山人靜靜地躺在地上,全身動彈不得,有一段時間沒感受到的強烈疲憊感,逐漸湧上心頭。
他閉上了眼。
等再次睜開,周圍已然換了個天地。
清淨山人驚喜地發現自己竟是再次回到了姑射仙山!
山峰起伏,草木豐翠。
四周依舊是他所熟悉的環境。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之前始終環繞與山腰的雲霧,近乎消散得一乾二淨。
而山腰之上的小徑也顯露出身形。
清淨山人若有所思,他長舒口氣,毫不猶豫地邁上登山小徑。
......
......
介於山頂與山腰之間,蘇游站在一塊銅碑旁邊,神色淡定地望著山間小徑上面容扭曲的清淨山人。
登仙路,一試機緣,二測資質,有緣者可憑資質踏入仙途,獲得姑射食氣一脈賜予的機緣,得以修行最基礎的吐納之法,即《食氣法·細雪篇》。
問心路,一考意志,二驗心智,入道之心堅定者、心智端正純粹者,可經此成為姑射食氣一脈的正式弟子,得以修行姑射食氣一脈的導引之法,即《食氣法·冶雪篇》。
清淨山人雖然深居簡出多年,但終歸曾在紅塵濁世當中走了一遭,看到的人、
遭遇的事,都會對他產生這樣或那樣的干擾。
若是向道之心始終如一,這些干擾只會更加堅定他的內心。
但若意志並非想像中那麼純粹,這些干擾則會成為一把把割在他身上的利刃,刀刀見血、刀刀苦痛,直至他最終主動從問心路退下,在這場考驗當中自認失敗。
蘇游觀察了一陣便將目光收回。
他轉而看向周圍的環境。
這裡儼然與石碑所在的山腰地帶有所不同。
山腰地帶,雖然也是高度尚可,但周圍卻也是一片青蔥嫩綠。
然而銅碑附近的天空,卻已經飄起了飛絮般的白雪,雖然不多但確實存在,為周圍的山間景色,蒙上了薄薄的一層冷白,莫名地給人帶來疏離沉靜之感。
蘇游的心神少有地體會到寧靜。
他嘖嘖一聲,隨後將手覆向銅碑,下一刻,文字一如既往地化作光芒流入其體內。
不消片刻,蘇游便成功掌握了這道法門的妙要之處。
他琢磨著剛剛習獲的法門,不由得微微頷首。
「若說吐納之法是食氣一脈的基石,那麼導引法門便可被稱為食氣一脈的支柱,萬物皆可成炁,導引存炁化入四肢百骸,便如同於體內存留萬物之精,從而得以掌御萬物法韻。」
「雖然說食氣一脈不習術、不修法,但照這樣的情況看來,卻頗有些言不其實。」
蘇游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在仍問心路上掙扎的道人:「這位清淨山人只修習了吐納之法,卻沒掌握導引法門,面對那位幸運兒的攻伐手段,難以抵擋也是情理之中。不過若是能順利來到此處,他倒也不必再擔心黑蛇主人的報復」
他靜靜地看著山間情形,逐漸皺起眉頭,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便隱去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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