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刁民想害朕 第40章父女大作戰

    觸碰到他的手,持盈才發覺夫子的手竟然這麼涼,這麼瘦,與她溫熱柔軟的小手截然不同。夫子失神的狀態,她從來沒有見過,他一直都如定海神針,無所不在掌控,今日竟因瑤國使節一句話而亂了分寸,連自己雙腿不能如常人一樣行走都不記得。

    持盈心中非常難過,若非自己反應快,跑得快,夫子豈不是要摔倒?她開始討厭起這個帶來壞消息的瑤國使節。夫子情緒不穩,持盈不敢鬆手,階梯也不敢讓他走。

    與此同時,鳳君酸酸地接收到寶寶投過來的視線,飽含責備,直白而坦然,鳳君心中醋翻了天,但又無可奈何,只能依著寶寶,咬牙道:「宣前蘭台令家僕入殿!」

    瑤國女使馮聊道:「前蘭台令之事似乎隱涉機密……」

    史官掌握一些王朝機密並在一定時限內不可揭秘,所以史官根據所接觸的機密劃分三六九等,如蘭台令這種一生可掌握絕密的史官,一旦致仕,必須隱姓埋名,不可對外界透露隻言片語,否則若是被朝廷查知,便是死罪。

    已致仕的前蘭台令若真失蹤,此事當然非同小可,而知曉內情的家僕成了關鍵人物。如若不是瑤國使節發現,這等機要怎會容外使旁聽。鳳君屏退所有侍衛宮女,這才召見證人。

    持盈想扶白行簡落座,但根本無法左右他。他身體並不健壯,但出奇的固執,一旦雙腿有了支撐,如持盈這般微小的力道對他就是蚍蜉撼大樹,自不量力。持盈放棄了,由著他。夫子只要不在激動失神的狀況下亂來,自己站穩是沒問題的,持盈便沒了攙扶他的理由,知道他討厭被人碰觸,這個時候為了不給他添堵,她乖覺地離開了他的手,只站在他身邊,以防萬一。

    白行簡這時有點回過神來,方才衝動之下險些失儀,若非一個溫熱的小身體做支撐,他蘭台令的自尊便要跌得粉碎。意識里短暫的一片白茫茫中,是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將他拉回,空白的神識里滋生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有人的手可以這樣柔軟的麼?是水做的,還是雲朵凝就的?而神思回到現實後,手上唯一的一點溫度便離開了他,他身上又冷了下來,全身的骨架緊繃,直面終於到來的危機。

    偏殿待召的人被領入殿,持盈目不轉瞬盯著殿門,內侍身後跟來的青年一襲灰衣征塵,衣襟與袖口均有利刃劃痕,其人身形單薄,面容憔悴,眼部有青紫淤痕,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一路輾轉生死之間,得以倖存下來。此人一進來,持盈便嚇一跳,同時感到身邊夫子呼吸驟緊。

    「草民龍泉叩見鳳君。」青年入殿即拜,雖形容狼狽,但不失禮儀。

    「你就是董狐家僕?」鳳君細細打量跪在殿裡的人,似乎要從此人身上每一處痕跡來推斷真偽。

    「是!」龍泉回答鏗鏘有力。

    鳳君將視線轉向一旁,雖然方才就儘量不去看寶寶緊張白行簡的樣子,但考慮大局為重,還是狠下心咬碎牙,狠狠瞪向白行簡立身之處,不免也捎上了持盈:「蘭台令,此人你可認識?」

    跪在地上的龍泉聞聲抬起頭,循著直覺看去,與白行簡目光相撞。兩人目光相觸,鳳君便已看出端倪,這是故人之間才有的注視。果然聽白行簡道:「認識,龍泉伴恩師身邊十幾年了。」

    「龍泉,前蘭台令董狐五年前致仕,你應是伴隨左右,如今你隻身返上京,究竟發生何事?」身份確認後,鳳君也不繞彎子,直接讓龍泉一一道來,他則返身優雅坐回鳳座,以國事來麻痹自己痛失寶寶的酸楚。

    持盈見她父君坐下了,頓時會意,趕緊跑去拖了把史官的椅子,邊放到白行簡身後邊對他道:「夫子你別急,坐下來慢慢聽。」

    白行簡依她所言,撐著手杖,緩緩坐下,好不容易蓄下來的一絲力氣,就在龍泉的敘述中一點點被抽離。

    龍泉是一個月前開始逃亡的。

    那時,他只是外出置辦些生活所需物資,返回家中的一刻,察覺到異常。董狐做了一輩子史官,握有太多的秘密,頤養天年對他來說註定是奢望。早晚會遭遇不測,這是他經常對家僕龍泉念叨的一句話。為不連累龍泉,董狐早與他約定,萬一發生意外,他會在門前晾上為蘭台令時的官服,以此暗示龍泉勿要歸家,盡一切可能返回京師,面見現蘭台令白行簡。以官服為號令,只有主僕二人知曉。

    原以為一切都是老先生杞人憂天,畢竟告老歸隱已多年,日子過得平靜安寧,未曾遭遇風浪。返家的龍泉卻在村口望見家門前晾曬的官服,心內沉睡已久的警覺甦醒,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想起了與主人的約定。


    只有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才知道決斷是多麼的艱難。名為主僕實則待他如父子的董狐正獨自面對危險,是違背約定前去營救還是遵守約定離他而去,龍泉心中天人交戰。當他渾渾噩噩逃了十幾個晝夜,已在數百里之外,以為已安全的他投宿到一間客棧,客棧老闆夫妻二人吵架砸了水缸,準備好生歇息一晚的龍泉不得不到客棧後山溪里野浴。

    他在溪水裡打了個盹兒,被山風吹醒時,山下客棧已是一片火海。他驚醒過來,渾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冷卻,這絕不是一次意外!

    有人在追殺他!

    不是明殺,是暗殺。兇手不惜拿無辜人命陪葬,以掩飾真正的目標。

    龍泉只是一個僕人,不懂史官的秘密,有什麼暗殺價值?他一邊繼續逃亡,一邊思索,在生死邊緣竟想出些眉目。追殺他的人,只敢沿路暗殺,不敢打草驚蛇,是擔心驚到了誰?兇手之所以要取他性命,是要阻斷他的逃亡之路,為何阻斷,擔心他逃往何處?

    如此一來,更堅定了他逃亡京師的決心,一定不能讓歹徒得逞。然而就在京師在望之時,他遇到了最嚴重的一次追殺。兇手顯然已是窮途末路,不惜鬧市圍剿。龍泉如同困獸,看不見生的希望。這時卻有一輛異域馬車穿過鬧市,向他敞開了車門。

    臨國使節入京的車輛,就此避開了兇手耳目,龍泉得以保全性命,入京傳信。

    兇手這時想必已經得知,他們要追殺的小嘍囉,已經到了他們不願意面對的地方。

    龍泉將自己一路的遭遇講述完畢,殿中寂靜,就連珠簾後猶在偷聽的賢王與豆包兒都屏住了呼吸。

    而殿中唯一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白行簡。董狐的交代有諸多不明之處,讓龍泉入京見蘭台令,而不是面聖,似乎蘭台令與董狐之間有外人不知的秘密。殺手卻忌憚京師,不敢入。

    鳳君垂目思慮,董狐並沒有向皇權求救的打算,殺手為何忌憚?既然是蘭台令與董狐之間的事,他是否要插手?

    「龍泉,你入京數日,為何不曾遵照董老先生之言,直接面見蘭台令,反而是候在今日,御前相見?」鳳君率先解決這個疑點。

    龍泉據實作答:「草民蒙馮姑娘相救,為作回報,答應了她於金殿上面見蘭台令,至於馮姑娘為何做此安排……」

    鳳君忽然便明白了馮聊此舉用意。

    如他所想,馮聊接著道出目的:「做此安排自然是為了獻禮陛下與鳳君,念在馮聊尚算為大殷做出一點貢獻的份上,允許瑤國贖回公主。」

    鳳君不吃這套:「你這分明是獻禮蘭台令,與我何干?」說完這話,覺得心中頓時爽快了不少,一種報復白行簡的莫名快感。於是愉快地飛了餘光到史官坐席,單方面挑釁。

    白行簡聽完龍泉的交代,便明白髮生了何事,該來的終究要來,卻不想連累了恩師。他從最初的激憤到接受現實到穩定情緒,沒用多久。

    在一旁努力觀察白行簡表情的持盈迷惑了,因為她已經完全看不透夫子所想,讓他說出來更不可能,讓他說給她聽更是異想天開。她正泄氣,便聽到鳳君這句袖手旁邊的話,頓時生氣,再半路截獲鳳君明顯不懷好意打量白行簡的奸詐目光,更是氣不過。

    「父君!兩任蘭台令都因掌管一國歷史而陷入危難,你卻退避三尺不管不顧,袖手旁邊落井下石,搬弄是非居心叵測,我對你太失望了!母上也會對你極其失望轉而移情別戀也未可知!」

    「……」鳳君險些滑落座位,一口老血梗在喉頭,「寶寶,你怎麼可以這樣說父君!父君在你心中的形象怎麼可以這麼不入流!父君太傷心了!」

    持盈逞了口舌之快,發現把鳳君打擊得生無可戀,有些不忍,但念及親爹的固執,一旦她動搖,必然潰敗。如果鳳君不給蘭台撐腰,那前任蘭台令恐怕將凶多吉少,夫子也會抑鬱寡歡。看一眼夫子,持盈便決定要跟親爹作戰到底,要抓住鳳君的把柄才行。

    「父君,你還記得卿月樓上的卿歌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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