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傾在醫院留院觀察了兩天的時間,兩天裡,她的話很少,卻想了很多很多。
第三天,慕秦川接她出院,她也依舊是一路沉默。
車子沒有駛回慕家,而是駛回了他們的公寓洽。
秦傾也不發表任何意見,推門下車之後,便抬腳走向電梯。
慕秦川看著她的背影,心底隱約有所觸動,剛要上前,坐在副駕駛上的齊寓卻突然喊住他,「慕先生,需要我現在安排嗎?鈐」
慕秦川一頓,前面秦傾已經走進了電梯,關上了電梯門。
慕秦川這才回答道:「去安排,待會兒就讓她過來。」
「好的。」齊寓回答了一聲,隨即便又上了車,司機又將車駛離了停車場。
慕秦川這才舉步走向電梯,上了樓。
他回到家裡的時候秦傾已經進了衛生間,裡面隱約傳來嘩嘩的水聲,她應該是在洗澡。
慕秦川將自己扔進沙發里,長腿擱在面前的茶几上,從茶几的抽屜里翻出一支煙來,放到唇邊點燃,眸色沉晦地吞雲吐霧。
秦傾這個澡洗了很長時間,洗得十個指尖都發白髮皺,她才關掉花灑,擦乾身上的水漬,穿了件浴袍走出來。
臥室里沒有人,她又走到客廳,客廳里依舊沒有人,只有一股明顯的煙味。
秦傾一低頭,便看見了菸灰缸里的好幾個菸頭。
她緩緩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發著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至門口傳來門鈴聲,她才一下子回過神來,走到門口的可視門鈴處一看,秦傾倏地精神一震,隨即打開了大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顏語,以及那兩個常伴她左右的保鏢。
秦傾平靜地注視著顏語,注視著這個她完全看不透的女人。
可是顏語卻與之前不同了。最初見她,她是平靜而克制的,後來哥哥身患癌症,她又是溫婉動人的,而如今的顏語,是蒼白而荒蕪的。
她同樣看著秦傾,容顏平靜,眼波隱約有一絲波動,卻都是極淺的。
而秦傾的目光卻隨即落到了她的腹部,那裡,竟是微微凸起,顯而易見的孕態!
秦傾怔忡,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淡淡道:「請進。」
說完,她便轉身回到了屋子裡,坐到沙發上。
顏語在門口頓了片刻,這才走了進來,轉身關上門,將那兩個保鏢隔絕在外。而後,她才走到秦傾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秦傾只覺得自己冷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她只是坐在那裡,平靜地觀察了顏語片刻,隨後啞著嗓子開口道:「孩子幾個月了?」
顏語坐在那裡,聽她提及孩子,第一時間便撫上自己的腹部,蒼白荒蕪的神情這才隱約有了一絲溫和的模樣。
她竟微微笑起來,低聲道:「五個月了。」
五個月。秦傾猛地捏緊了拳頭,凝眸看向她,「五個月?五個月前,你不是還在我哥哥身邊嗎?那這孩子是誰的?」
「是他的。」顏語一面撫著自己凸起的腹部,一面低頭看著,輕聲呢喃,「是你的哥哥的。」
秦傾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只是她拼命忍住,依舊平靜地注視著顏語,「我哥哥死了,你知不知道?」
然而秦傾沒有想到的是,只這一句,顏語的動作一下子頓住,片刻之後,她眼中,竟有淚水滑落。
秦傾看著她,繼續緩緩道:「醫生說,他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轉,只要繼續治療下去,康復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僅僅一周之後,他就從葉氏大廈上落了下來。他等不到自己康復了,也等不到他愛著的那個女人,甚至他準備了七年的戒指,也都沒機會送出去了。」
秦傾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殘忍過,她一字一句的說完,面前的顏語已經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你愛我哥哥嗎?」秦傾看著哭得顫抖的顏語,「你是真心想要陪在他身邊的嗎?」
顏語一手抱著自己的手臂,另一隻手捂著唇,哭泣不止。
那模樣,分明不似無情。
秦傾卻重新變得平靜起來,她任由顏語哭著,沒有任何的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努力讓自己不要因為顏語的哭泣而落下淚來。
顏語哭了很久,仿佛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想要將眼睛徹底洗涮一般,到最後,她起身去了洗手間。
又過了很久,她才從洗手間裡走出來,哭泣已經止住,只是眼眶依舊紅得嚇人,仿佛只要輕輕一個觸動,便會再度淚如雨下。
她重新坐到了秦傾對面的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秦傾。
秦傾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終究又一次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那裡……竟然孕育著哥哥的孩子!
秦傾終究忍不住起身,走到她面前緩緩蹲下,伸出手來撫上她凸起的腹部,「孩子發育得好嗎?」
「好。」顏語聲音還微微有些顫抖,低聲著回答道。
「為什麼你會留著這個孩子?」秦傾抬起頭來看著她,「你不是宿修遠的女人嗎?為什麼還會留著別的男人的孩子?」
顏語低頭與她相視,只是一瞬,眼淚又已經滴落,「因為……這孩子,是我這輩子唯一用心愛過的男人,留給我的……唯一……」
她的眼淚落在秦傾手上,那熱度似乎灼傷了秦傾一般,她猛地縮回手來,退開兩步,望著顏語。
「我知道我不該回到他身邊……」顏語低聲喃喃,「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大概每個女人心裡,都會有一道過去的坎,那個坎就是她愛過的男人。而對顏語來說,那個男人,就是葉清澤。
她是普通家庭長大的普通女孩,父親早逝,媽媽一個人將她帶她,進了大學。
家裡條件並不好,所以進入大學之後,空閒時間多了,她便開始出去打工幫補家用,在一個快餐店裡做起了兼職。
而那時候的葉清澤,就是那家快餐店的常客,一來二去,便認識了。
她那時候是溫柔清純的女大學生,而他是奮發向上的公司基層職員,再後來,便熟悉了,戀愛了。
他們的戀情持續了兩年多的時間,她依舊做著自己的兼職,他依舊為了升職而奮鬥,哪怕他明明就是那家公司的太子爺。
因為她的空閒時間都用來做兼職,兩個人約會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快餐店,偶爾等她有休息的時間,才能出去約會,像普通情侶一樣,吃點別的東西,看場爆米花電影。
那時候她心疼他工作辛苦,明明是太子爺也要從低做起,想必是他爸爸為了鍛煉他。所以跟他在一起,她總是很替他節約,不想他大手大腳的花錢,讓他爸爸產生他是敗家子的誤會。
那段愛情很清苦,可是也是最甜蜜的。
如果不是媽媽生了那場重病,也許,她會一直跟他相愛下去,也許等她畢業,工作穩定之後,兩個人就會結婚,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
可是她最終卻沒有等到那一天。
媽媽病情惡化得非常嚴重,醫生建議最好出國治療,可是那筆天價的費用,是她無論如何也籌不到的。
她不想求他,最終卻還是不得不求他。
她也知道他盡力了,他真的盡力了。
他自小父母離異,他跟在媽媽身邊長到十六歲,因為媽媽另嫁才又將他丟回了他父親身邊,而那時候,他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無論在哪裡他都像是一個多餘的人,哪怕那個家庭儘量地接納他,父親的嚴厲依舊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也許就是因為父親的嚴厲,他沒能拿到她所需要的那一大筆錢,而她媽媽的病情,卻已經不能再等了。
於是,她的焦急,她的走投無路,他的敏感,他的悲憤無奈,通通成了爭吵的理由。
短短几天,竟然就發展到了分手。
然後,她就遇到了宿修遠,在h市那一片紙醉金迷的地方,以最惡俗的方式。
他是成熟理智的男人,他知道她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交換,理所當然。
然後,母親就被送出了國,而她陪著母親住在國家,住在宿修遠的房子裡,等待著這個男人一年幾次的蒞臨。
後來,宿修遠留在那邊的時間越來越長。
到後來,終究還是發生了某些變化。
他或許是真的喜歡她,愛上她,可是她心裡,終究想著另一個男人。
宿修遠向來冷靜理智,在外人面前永遠溫文爾雅,微笑如水,可是對著她的時候,他真是狠,狠得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原本就是她欠他的,他們之間本就是一筆交易,她既然選擇了做交易,理應真誠以待。
於是她開始順從,開始學著婉轉承歡,開始學著討好他。
可是她越這樣,宿修遠就狠。
一直到去年的某一天,他終於發了最大的一次脾氣。
他叫她滾,叫她帶著她那個病情已經穩定下來的媽媽滾!
這麼久以來,她也不是不累,於是他叫她滾,他就真的滾了。
也不知道是命運的眷顧還是捉弄,她剛剛帶著媽媽回到h市的機場,就跟已經是葉氏集團主席的葉清澤相遇。
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命運的眷顧,而是捉弄。徹徹底底的捉弄!
才回國幾個月,媽媽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病情忽然就急劇惡化,儘管葉清澤動用了最權威的的醫療機構和醫生,以及最先進的設備,終究還是沒能挽留住媽媽的性命。
而她還來不及傷心,葉清澤忽然就被診斷出患了鼻咽癌。
其實那時候,她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命運的捉弄,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災星,為什麼身邊的人總是會遇到這種不幸?
可是她沒辦法離開。
葉清澤身邊已經沒有了別的人,當初那個家,已經在她離開之後,被他親手拆散。他父親鼻咽癌過世,妹妹因為恨他遠走他鄉,從此再也不願意認他這個哥哥。
他是孤獨的人,而她也是。
只有孤獨的人才能體會彼此安慰與陪伴的重要,她終於決定放下心結,從此一心一意地陪在他身邊,想要等他治好病,跟他組建一個遲來好幾年的家庭。
一切好像都很順利,他的病因為治療及時,其實進展很不錯。而他的妹妹也因為他的病,選擇了原諒他,重新認回了他這個哥哥。
她真的以為可以看見美好未來了,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到,宿修遠會再一次找到她。
他的確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人,尤其是當失去過一次之後,這種欲/望就會變得更加清晰。
她再一次去到了他身邊,這一次,是被迫的。
他派人抓走了她,軟禁,監視,種種手段,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她心裡卻想著另一個人,想著她這樣突如其然地不見,他會怎麼想,怎麼做,會不會以為她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他?會不會又一次陷入那種無邊孤獨?
她不想留在宿修遠身邊,一點也不想。
可是宿修遠的手段和能力,哪裡是她能對抗得了的?
她只能選擇傷害自己,最厲害的一次,她用玻璃碎片割開了自己脖子上的動脈。
可是連隨後的急救都是在宿修遠的別墅里進行的,她醒來之後,有醫生告訴她,她懷孕了,已經兩個月。
孩子是葉清澤的。
對此,她滿心歡喜和惶恐,而宿修遠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竟是笑了。
如果她知道這個孩子到來的結果,竟然會是那樣……那麼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過這個孩子!她寧願孩子的父親還好好活著!
後來她才知道,葉清澤一直沒有放棄過找她,而他真的查到了她的下落,在宿修遠的重重防護之下,在他出事之前。
而後,電視裡、網上、各類報刊雜誌上,鋪天蓋地地報道了他出事的消息。
「知道他出事……我卻連哭都沒辦法為他徹底哭一場……」顏語依舊撫著自己的腹部,眼淚已經再一次泛濫開來,「我總要為著孩子……為著孩子……」
「那天在飯店,我去了趟洗手間,出來之後,他們就不讓我進門,反而直接將我帶去了停車場。我知道,你很有可能在裡面。」顏語吸了口氣,又道,「後來在停車場,我坐在車裡,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本來也想喊你,可是……喊你又能怎麼樣呢?」
「宿修遠他太有手段,沒有人斗得過他……你老公的選擇也許才是最對的。跟宿修遠斷絕往來,永遠不告訴你真相。因為你知道真相也沒有用!你報不了仇,你也對付不了他……」
秦傾靜默地聽完,默默地擦拭了一下不知幾時滑落的眼淚,坐在顏語旁邊的地板上,沉默不語。
「可是我沒有想到,結果還是會在醫院裡遇到你……這大概是註定的。」顏語也擦了擦眼淚,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可是……我們都沒有辦法。就像他根本不怕我來見你,也根本不怕我告訴你真相一樣……他對他做的所有事,都有十足把握。」
秦傾又沉默許久,才終於再度伸出手來,貼上顏語的肚子,抬頭看向她,「謝謝你,為哥哥留下了一個孩子。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行不行?」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早就死了。」顏語低聲道,「宿修遠他也不想讓我死,所以才讓我留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我的護身符,同時也是他的護身符。我當然會好好照顧他。」
「真好。」秦傾低聲說了一句,隨後再度將臉轉過去,側耳貼上了顏語的肚子,輕聲著開口道,「小傢伙,你聽得見我嗎?我是姑姑……我是好沒用的姑姑,沒辦法親自照顧你,卻要寄望於一個仇人,讓他來顧全你的安危……」
「秦傾!」顏語一下子伸出手來握住她,「你千萬不要試圖去對付宿修遠。你哥哥最重視的就是你這個妹妹,你不可以出事,千萬不可以,知道不知道?」
秦傾聽了,低笑了一聲,那笑容卻極為寡淡。
顏語見她這樣的神情,忍不住再度握緊了她的手,剛想再開口說什麼,門口卻忽然傳來了門鈴聲。
秦傾抬眸看去,一眼可見可視門鈴里,門外那兩個保鏢的身影。
顏語一下子低頭看了看時間,隨後,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只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現在時間到了。」
說完,顏語便站起身來,秦傾一下子緊緊拉住她的手,似乎不忍,不敢再放她回去宿修遠身邊。
顏語卻朝著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放心,為了孩子,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我剛才也說了,宿修遠怕我死,所以他也不敢讓孩子出事。」
「不要回去……」秦傾明知道怎麼說都是徒勞,可是終究還是忍不住。
顏語再度笑了笑,眼淚依舊盈滿眼眶,「不可以不回去。不回去,只會連累更多的人。回去,便只是我跟他相互折磨而已。」
秦傾聽了,卻依舊死死拉著她的手。
門鈴聲越來越急促,一聲接一聲地響個不停,就好像下一刻顏語再不出去,那些人便會破門而入一般。
顏語終於還是繼續往門口走去,只是剛走到門口,門鈴聲卻忽然頓住了。
從可視門鈴看出去,秦傾可以看見是慕秦川出現在了門口,那兩個保鏢正低頭跟慕秦川說著話,慕秦川神情冷凝,並不回答。
顏語趁機飛快地抱了秦傾一下,「聽我的,不要冒險,不要嘗試去對付宿修遠,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哥哥……如果有機會報仇,我一定會報。他不想你出事,我就不想你出事。聽話,妹妹。」
說完,顏語便鬆開她,轉身就打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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