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爍覺得有的時候,人的心會變得麻木。
經過一個晚上地獄與天堂的煎熬,林爍居然覺得心情不算太糟糕。以前他就算想和母親說一句話都沒有辦法,今天他卻和她一起做了頓宵夜。這應該算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吧。
林爍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可以改變的。
他已經學會接受。
林爍睡不著,站到落地窗前看著天上的星星。
以前他喜歡電影院的天台,躺在那上面好像可以擁抱整個天穹。可是人越長大,越是明白少年時的天真幻想根本不可能實現。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家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未來——就像向小寶說的那樣,他在他們的生命里是一個錯誤,現在他們已經修正這個錯誤。所以,他不應該再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他要是識趣的話,就應該像過去的十幾二十年一樣默默無聞地生活在世界上某個角落,不被任何人發現。
可是,他不是作為錯誤而活的。
他是作為林爍而活的。
他穿梭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他見識過許許多多種活法。
他看見過很多人的快樂,也看見過很多人的痛苦。
人活在世上,難免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痛苦和不如意——每個人都有。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並不願意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永遠消失在所有人視線里,悄無聲息地活完這一輩子。
即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也會有自己想要的活法。
林爍在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一包煙。他除了應酬基本不沾菸酒,也不想被這種東西控制,只是想到明天早上還要面對向小寶就腦仁發疼。他並不是拿向小寶沒辦法,只是要是真的起了衝突,難免會讓他母親為難。
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林爍抽出一根煙點著,緩緩吸了一口,身體卻對這種刺激性的東西非常不適應,嗆得他眼淚直流。他彎著腰蹲下,捂著臉哭了起來。
果然不能依靠任何東西減輕痛苦。
生命里有些東西註定只能乖乖承受。
有些東西他連爭取的資格都沒有,所以他只能努力去經營屬於自己的未來。不該想的,不去想。
林爍哭得差不多,走進浴室用熱水敷了敷眼睛。確定它沒有半點哭過的痕跡後才走出房門,走到走廊盡頭看了看外面黑黢黢的道路。
他打電話給沈有容:「過來陪我喝酒,順便爬爬山看看日出什麼的,啤酒你帶。」
沈有容還沒睡呢,聽林爍這麼說一激靈,問了地點就出門。林爍很少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更少這樣喊他過去,沈有容心裡突突直跳,拿好鑰匙就跑出門。
林爍聽到沈有容急匆匆抓鑰匙的聲音,靜靜看著遠處的夜空。
正準備轉身下樓去外面等沈有容,林爍突然聽到極輕的腳步聲。
林爍訝異地轉過頭。見到來人,他朝對方笑了起來:「這麼晚了,向夫人還沒睡?」
向母說:「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個時候一直睡不著。」她走上前,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小林今年和阿焱一樣大?」
林爍說:「對,賀總比我大幾天。」
向母說:「阿焱聽讓你頭疼的吧?他和小寶兩個人從小就不讓人省心,都是能鬧騰的個性,我身體又不好,根本管不了他。你別介意小寶說的話……」
林爍說:「沒關係,他還這么小。」他靜靜地凝視著向母,「您的身體不好嗎?」
向母嘆了口氣:「就是睡不好。」接著走廊的燈光,她對上了林爍專注的目光。向母怔了怔,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和你聊了聊心裡就平靜了很多。平時我這個時候一點困意都沒有,總覺得睡著了就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林爍一頓。他笑著打斷向母:「那您以後睡不著的時候可以打電話找我聊聊。」
向母回過神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和你說起了這個。」
林爍看著向母飽含歉意的笑容,鼻頭隱隱發酸。他說道:「既然您已經有了睡意,還是早點睡覺吧,祝您好夢。」
向母端詳著林爍,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熟悉。白天的時候明明沒有這樣的感覺……她確實有點困了,點點頭說:「你也早點睡。」
林爍目送向母回房,站在原處一會兒,轉頭看向走廊盡出鑲嵌著的夜空。
夜色正濃,亮著的燈光越來越少,整個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林爍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那一扇扇緊閉的房門。接著他走下樓,走出別墅。守門的人已經睡了,林爍助跑了一小段路,利落地翻出門外。
落地時,沈有容提著箱啤酒站在那兒。
林爍理了理衣領,朝沈有容笑眯起眼:「怎麼樣,我的翻牆技術沒退步吧?」
沈有容說:「有錢人就是吃飽了沒事幹,淨把房子建在這種鬼地方。」
林爍說:「走,我們爬上山頂看日出去。」
沈有容哼了一聲,把啤酒扔給林爍扛著。林爍也不在意,和沈有容沿著漆黑的路往上走。
夏夜的路旁有著啾啾蟲鳴。
林爍說:「這很像是兇殺案的開端,兩個不怕死的傢伙往沒有人的山頂走,第二天一早就變成了屍體。」
沈有容說:「說不定還會先奸後殺。」
林爍哈哈一笑。
兩個人邊聊邊走,速度不算快,爬到大半夜才到山頂。林爍說:「明天劉姐看到你的黑眼圈,一定會殺了我。」
沈有容凝視著林爍:「這是你第二次提到死。」
林爍和沈有容對視。看見沈有容眼底的擔憂後,林爍說:「別怕,我怎麼都不會選擇那條路,我最看不起那樣的懦夫。」他笑眯眯地開了一罐啤酒,「我就是心情不好,想看看你擔心我的樣子。」
沈有容被林爍這種奇特的改善心情方式氣得笑了出來,一屁股坐到林爍身邊,和林爍一起喝起啤酒來。
林爍瞅著沈有容:「你不怕變胖?」
沈有容說:「我讓劉姐幫我接了個新角色,需要增胖二十斤,可以敞開肚子開吃了。」
林爍一樂。
他抬手用啤酒罐和沈有容碰了碰。
沈有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心情不好。」
林爍捏癟了手裡的啤酒瓶。
安靜了很久,林爍才說:「我見到我媽媽了。她過得很好,有了個新的家庭,有了個比我小几歲的兒子,有很多人關心她維護他。」
沈有容握緊拳頭。
林爍說的這些事,他都體會過。母親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另一個孩子,那是維繫他們感情的愛情結晶,而他則是上一段婚姻留下來的錯誤。
因為他的存在對於他母親而言是個錯誤,所以即使繼父做的噁心事再多,他母親都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沈有容盯著林爍。
林爍神色平靜,目光沒有絲毫波瀾。就好像他剛才只是在陳述別人的事情,和他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見鬼的沒關係!
沈有容說:「怎麼回事?」
林爍說:「也沒什麼,就是有人想向我示威,故意將她帶回來。其實以前我也曾經不甘心,我想過要好好活出個樣子來,站到他們面前讓他們大吃一驚。」
沈有容說:「難道你現在不想?!」
林爍說:「我現在還是想好好活出個樣子來。但是,和他們沒關係了。」
沈有容一愣。
林爍說:「我已經不想看他們吃驚,我希望我的人生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這樣對我好,對母親也好,」他轉頭看著前方,「阿容,我剛才碰到了她。她說她夜深之後總是睡不著,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父親出事後,她一直在自責——自責自己那時候睡著了,沒能攔住父親。即使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她本能里還是一直很愧疚。如果她想起來了,她永遠活在痛苦裡。」
沈有容將拳頭握得更緊。
林爍說的話,他一句都沒法反駁。
方靜菲沒做錯什麼,她只是忘記了而已——她只是無法接受丈夫的死而已——她只是,愛死去的丈夫多於愛年幼的兒子而已。要怪,只能怪選擇從樓上跳下去的林意清。
可是,林爍又做錯了什麼?
沈有容眼眶泛紅。
就因為他的父親是林意清,他就要為那一切負責嗎?
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嗎?
沈有容很想和林爍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他知道林爍不會走。
林厚根還在這裡。
沈有容哽咽著說:「老天怎麼就這麼不公平!」
林爍開了第二罐啤酒,看著天邊漸漸隱沒的月亮。他說:「天快亮了。」
沈有容收起了眼淚。
林爍不喜歡哭,也不需要別人替他哭。
他也不喜歡哭。
因為人往往只有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流下眼淚。
沈有容也開了一罐啤酒,和林爍並肩坐著,看著遠處的群山。
在群山後面,橘紅色的亮光一點一點在天際漫出來,很快染亮了天際。明明整個城市還是一片漆黑,遠方卻已經迎來了黎明。
只有能熬得過黑暗的人,才能等得到日出。
沈有容看向林爍,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表哥快點,太陽都已經出來了!你走得太慢了!——咦,居然有人在這裡?」
林爍轉過身,只見向小寶和賀焱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山頂。
向小寶唯恐天下不亂:「噢,這不是林爍嗎?一大早的,你們怎麼在這裡啊?不會是昨晚在這裡打野-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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