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斯藏雪山隱居期間,雲破月經常會想起兩個女人。一個是十二橡樹莊園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羅燕,另一個就是靈兒。
其他的印象模糊,莫衷一是,大可忽略不計。
雪山之巔冰峰林立,一片銀白。
時不時颳起一場通天徹地的大風,捲起積雪,咆哮肆虐。
飛鳥絕跡。
別說花草,就是連一絲綠意也很難覓到。
一根巨大的冰柱下面,有一間小屋。房間不大,乃是用雪山冰塊磨製壘成,有門有窗,通體晶瑩。
屋子裡有厚重的冰床,上邊鋪著狼皮褥子。
雲破月每天除了打坐練功,修習雞爪鉞,就是堅持不懈地喝一種自己調製的藥汁。這種藥有助於內功,但是對身體也不無損害。他堅持服用,每隔幾天就要用銀盆熬製一次。銀盆煨在火爐上,爐里燃著火。
屋子內瀰漫著一股藥香。
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天天見到的只有氂牛,藏羚羊,和那種兇殘無比狡猾無比的雪狼。天寬雲闊,空氣稀薄。慢慢的,他發現自己的皮肉開始變得通明,其中縱橫交織的血管,猶如森林中繁密的樹枝,無限伸展,脈絡清晰。
血液也轉變為一種奇怪的淡青色。
身體輕靈,空若無物。
羅燕和靈兒在這時候已經很難進入他的意識之中,逐漸淡化,最後完全消弭於無形。
雲破月的世界無盡空靈。
這讓他對自己很滿意。
不嗔不怒。
無愛亦無憎。
然而在羅燕消失之初,他卻遠沒有如此達觀,如此瀟灑,看破紅塵,放下執念。不論是心靈和**,都經歷了一段痛苦的煎熬。
雲破月當時不曉得那個女人為何會突然逃掉?
毫無暗示,毫無徵兆。
平空消逝。
那大概是兩個人交往的一個月後,雲破月去往別墅區送信。待一一分發完畢,他從小區的林上騎著木輪腳踏車,來到羅燕家門口。
按了半天門鈴,出來的卻是一個乾瘦、眼睛大大、嘴唇也相當寬闊的中年女人。門只拉開了一條縫,她從那裡探出頭,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來人:「你找誰?」
雲破月頗為驚愕:「這不是羅燕家嗎?」
「什麼羅燕?我不認識」中年女人態度冷淡。
「她可是這家的房主人?」
「我才是主人,這棟房子現在歸我。」
「羅燕去了哪裡?我說的是,這屋子以前的女主人」
「我怎麼知道。」女人不耐放,說,「她把這裡賣給了我,連帶家具以及裡面所有的一切。我與她銀子就是了,她給我房契。問那麼多幹嘛?」
「不對,前天傍晚我和她還在這裡一起吃飯」雲破月難於相信。
中年女人依舊錶情冷冰,毫不動容:「你還有別的事嗎?」
雲破月搖搖頭:「沒有了。」
急著又問:「那你知道羅燕」
還沒等他問完,那女人已扭過臉,不予理睬。砰的一下關上門。雲破月愣住了,悵惘許久,才轉身離開。
從那之後,他在這座莊園內,再也沒有見過羅燕的蹤影。
就好像她從來不曾出現過,那些過往,彼此糾葛,曾經有過的一切,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傳說。不甚可靠的夢想。
痛楚和思念老鼠一樣啃咬著他的心。
有幾次雲破月從那兒經過,分明看見了羅燕的影子。她披著淡黃色披肩,一身藕荷色旗袍。窈窕而豐潤的身子,腰肢纖細。苗條動人。
兩隻又大又亮的眼睛。
光潔明亮的前額。
彎彎的眉毛。
尖尖的下巴。
額上垂著好看的劉海兒。
羅燕臉上淡淡地笑著,站在那看他。
等到他張眼望去,卻只見路徑空闊,風盪殘葉。伊人不在,遠走天涯。雲破月停下車,來到兩個人相遇的路口,茫然地瞪著眼睛,直直注視著那裡,佇立許久
他再一次見到羅燕,已是七個月以後的事。
那時雲破月已經離開郵政局。
與「關東大俠」白年青在一起,開始學習雞爪鉞。
兩人見面則是在遠隔千里的另一座城市。
而且完全出於偶然。
羅燕獨自行走在大街上,費勁地拖著個大肚子。她的五官還很美麗。只是臉上有些暗黃,似乎永遠蒙著一層不透明的薄膜。
那雙眼睛還像當初那麼漂亮。
那是一對多麼令人難以忘懷的眼睛!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視線疊合。
誰都沒有說話。
羅燕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面無表情,瞳孔中顯現一種從未見過的透明的深邃。
然後兩個人錯開身子,交臂而過。各走各的路。
從那之後雲破月再也未見過她,記憶抹除,就像彼此之間壓根不存在。
但是那雙眼睛,薄薄的紅潤的嘴唇,和那個奇怪隆起凸出的大肚子還是時常無緣無故地出現於他的夢中。
以至於使人顛倒時空,對於自己究竟置身於哪個世界,對於虛擬和真實,完全失去了自信。
「現在,她又在何方?」雲破月閉上眼睛,想像著身穿玫瑰紅旗袍,風情萬種的羅燕,和身上白溜溜、從衣服首飾等一堆掛件中冉冉上升的景象,心中浪潮翻滾。
相同的身影,截然不同的反差,令人暈眩。
該如何正確區分他們?
雲破月抬起頭。
朝前看去。
面前的帝王大廈裝飾富麗堂皇,廳堂氣派。
由大片玻璃鑲嵌而成的陽台更是寬敞明亮,一望千里。這是洪武二十六年一月,在旁邊的大廳里,人聲喧譁,禮部正在舉行新年酒會。
雲破月回過神,想起適才自己離開了酒席。
原因只是不喜歡那種浮華、熱鬧而又空洞的氣氛。他吐了口氣,無所適從。忽然想起要去廁所。
五星級大酒店的廁所也是那樣的乾淨和講究。
氣味芬芳。
四壁發光,嵌著暗燈。不曉得哪裡還傳出美妙動人的古典音樂。
雲破月覺得很舒暢。
不知不覺呆了一段時間。
其實他還有一個毛病藏在心裡,沒有公開,那就是患有嚴重的便秘。每次上廁所都要占用別人三到五倍的時間。
書寫傳記的作家沒有問,他也沒有主動去說。
因為雲破月覺得對於求知心切,且習慣於美化名人、美化偶像的大眾來說,事無巨細,坦誠相對,有時候反倒不是一個美好而毫無損害的品質。
這時他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了熱熱鬧鬧的女人談笑聲。
一個嗓音沙啞,一個尖聲尖氣。不用說,一聽可知,這是歪嘴作家綠牡丹和那個長相柔美、擅於在苦情戲中扮演母親的女明星田小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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