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內,一什長煙槍史達誠正在給隊官常正成清理包紮傷口,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已經嵌入骨縫間的飛斧後,先用烈酒沖洗一番,接著猛地撒入一把新燒的草灰,然後才敷上金瘡藥,最後用帶來的灰白布條小心包紮好。
在烈酒浸入傷口的那一刻,常正成的一口鋼牙差點咬碎了,但是他仍然強忍著沒有發出一聲喊叫,在一群部下面前保住他軍中硬漢的角色定位。
但從他頭上不斷跌落的汗珠可以看出,剛才處置傷口的時候,常正成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疼痛,差一點就此痛昏過去。
另一邊,趙興光、周小山、余中田等三人也是個個帶傷,尤其趙興光傷在右邊大腿,因一路撤退途中邊戰邊走,失血過多,雖傷勢不算最重,但身體卻是幾人中最為虛弱。
那邊自然也有人給他們包紮傷口,雖都在強行忍耐,但一聲聲悶哼之聲也不時傳出,可見他們的傷情有多嚴重。
「弟兄們傷勢如何?賊寇可曾追來!」
常正成的傷處包紮完畢,精神稍有恢復,便即念起自己這一方人馬的安危之事,面容略顯憔悴的他看著煙槍,發出了前面的疑問。
「無大礙。」
煙槍取過水袋遞給常正成,接著又道:「段成久的二什守在廢莊內,若有賊寇大隊追來,他那邊早早就可察覺。咱這邊有鐵匠在外面警戒,就算賊寇尖兵偷偷摸過來,也沒得機會偷襲咱們。」
常正成點了點頭,道:「此番出哨,雖折了三個弟兄,又傷了好幾人,可也殺了賊寇數十人,更探得其截斷賈魯河情況,還有忠旺更捉得一個生口,怎麼說咱也不吃虧。」
他接著又不無擔憂地說道:「不過,此地畢竟離賊寇大營太近了,咱這邊又有這些傷號,還是早些回返大營才是,免得再遇上大股賊兵,若真吃了口,反得不償失啦。」
「可不,常頭說得是嘞。」
煙槍對常正成的話表示贊同,又笑著說道:「適才見常頭你回來時,咱就想招呼大傢伙先就撤回去,可你這傷勢怕受不得馬上顛簸,才先處理了傷口的。」
「嗯。現在沒事啦,老趙那邊情況怎樣?」
「趙什長傷勢不算重,就是血淌的多些,身子發虛,不好策馬急奔,小山和中田各有兩三處傷勢,卻並不嚴重,搏戰或許不成,但騎馬尚不會受此影響。」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東西,馬上就走。」
「常頭,咱不待天黑再走嚒?」
「等不及了,賊寇勢大猖獗,如今在咱們手底下吃了虧,又怎肯善罷甘休?咳咳」
常正成說這幾句話時略有些激動,不由牽動了傷處,他皺眉強忍疼痛,緩了口氣才又接著說道:「說不定賊寇現在正馬隊四出,在搜尋我等下落,勢必要將咱們斬盡殺絕,方肯放手!」
「好,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
常正成叫住了正要出去的煙槍,對他說道:「叫幾個伍長都過來,我有事吩咐。」
「是。常頭。」
在破廟這邊的只有一什和三什,兩位什長分別是煙槍史達誠和趙興光,現在能夠指揮和作戰的就剩下一個煙槍了。
不過,一什和三什的四位伍長確是都無大礙,此刻正齊刷刷地與一什長煙槍一起,半蹲在隊官常正成身前等候著他的吩咐。
「鐵匠,你領左伍弟兄先出廟,往東面行五里路,試探周圍是否有賊軍窺伺,若無動靜,到時便可折而向北再行十里,我們在韓家樓匯合。」
「喏!」
「周忠旺、邢金銀,你們兩個領三什弟兄護著我和你們什長趙興光,待鐵匠他們出發後,先靜候一盞茶功夫,若無動靜,便一路向東北直往韓家樓。」
「喏。」
「煙槍,你領一什右伍的弟兄負責斷後,若有賊情,你等當率先從後面殺出,衝突賊陣,以免三什被賊兵圍截。
若賊勢大,你要先匯合二什人馬,壯大力量,再尋機殺出,衝破賊圍後,當即刻北返,萬萬不可戀戰!」
「喏。常頭放心。」
常正成見諸事分配已畢,心中稍安,他又再次看向邢金銀,對他道:「陳三頗為機靈,叫他再跑一趟,立刻動身往廢莊那邊去,告訴段成久即刻往這邊來與煙槍的右伍匯合。」
「喏。我這就去傳令!」
邢金銀接令後立刻起身外出,不敢有一刻耽擱。
「各伍檢查甲械,尤其短銃,都檢查一遍,務必裝填完好,別到用時不響,可是要誤事的。」
「喏。」
「一刻鐘後,鐵匠的左伍率先出發。」
「喏!」
一什左伍長鐵匠領著伍中四名弟兄離開破廟,悄悄來到高崗下才翻身上馬,緩緩向東而行。
他們一直在破廟中歇息,此刻無論人馬都是吃飽喝足,精氣神俱佳,此刻又是奉了隊官常正成之命,故意要打草驚蛇,試探周圍有無賊寇探馬或伏兵。
前方是兩騎並轡而進,伍長鐵匠在他們身後百餘步跟隨,而在其後方百步之外,還有兩名騎士緩緩跟隨,他們這一行雖只有五騎,卻也給人十分強大的壓迫之感。
而他們之所以分作三波次行進,也是為了防止被沿途隱藏的敵人給一鍋端了,若真是突然遇襲,前後三波人馬還可互相策應支援,至少也可有人突圍出去報信乞援。
雖然鐵匠他們行進很慢,且各人的雙眼都十分警惕地觀察著沿路四周的情況,但卻並未發現原本藏身的破廟所處高崗之下,那很是蔥鬱的綠油油雜草中暗伏著的一條條人影。
當然了,這也完全怪不得鐵匠他們,畢竟那些人影趴伏在草叢之中,身形已完全被雜草所淹沒,一動不動之下確是難以察覺。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又有三名騎士策馬出現在破廟下的官道上,他們呈品字形策馬而立,向官道兩邊仔細張望不已。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從他們身後傳出來一段十分尖利的哨聲,只見前方左右兩名騎士就猶如脫韁野馬一般,猛地分別向著官道兩側雜草叢生的大地狂奔而去。
他們大概策馬奔行百餘步後,才紛紛折轉方向,順著官道在兩側野地中繼續騎行,而留在官道上的騎士見並無別的動靜,便也揚鞭催馬與他們二人保持一個橫線,緩緩前行。
除了風吹青草發出的「沙沙」聲,再無一絲別的動靜,四周顯得那麼安靜,甚至都有點安靜得可怕,但又看不出一絲端倪來。
又過了約一炷香的功夫官道上才出現四匹戰馬,其中一匹馬上竟然還策騎著兩個人,他們這四騎五人驅馬緩緩而行,似乎並不十分急切的樣子。
其實不然,他們之所以沒有催馬疾行主要是因為馬上有傷者,常正成、趙興光等四人就混在這四騎五人之中,自是不好縱馬急奔了,當然也有出於安全的考量。
畢竟才剛剛與賊寇交鋒不久,誰又能保證那些狡猾又兇殘的賊寇不會追蹤而來呢?
就在他們一行四騎後面五十多步外,又有三騎精悍的騎士出現,正是負責護衛常正成他們的左伍長周忠旺和兩名伍中騎士。
而在他們前面的那三騎則是右伍長邢金銀同他右伍的兩名騎士,此刻他們也已經匯合在一起,時而急奔,時而緩行,始終與後面的那五騎保持在百步距離之內。
行在中間這五騎是由隊官常正成親自率領,他雖然右肩背上的斧傷頗重,但並不妨礙策馬騎行,只不過縱馬急奔的時候還是會牽動傷口,所以才緩緩前行。
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警覺也提到了最高,雙目如炬般在左右兩側荒草地間不住地掃來看去,生怕漏過一絲。
就在周忠旺他們三騎後面約二百步,又有五名精悍的騎士策馬行來,正是負責斷後的煙槍和他一什右伍的四名弟兄。
常正成率隊中弟兄此番出哨,在夜探前就已與賊寇巡邏馬隊激戰數次,折損了三名弟兄,其中有一人就是一什右伍的戰士,所以此刻加上什長煙槍也只有五騎人馬。
常正成將隊中兩什的人馬分作前後三波,也只不過才二十騎而已,然前後竟拉開足足有二里之遙,其目的就是為了防止被賊寇偷襲截擊,避免被一鍋端嘍。
按照他現如今的安排,即使真有賊寇在周圍暗伏窺伺,那也無法將他們統統圍住,一網成擒,畢竟前後綿延差不多二里之遙,需要多少兵馬才能將他們圍死?
邢金銀同伍中兩名戰士策馬緩行,馬蹄踏在堅硬又乾燥的官道上,伴隨著十分有節奏的蹄聲,在三人身後不斷揚起煙塵,每到各人戰馬屁股的高度又逐漸飄散開來。
戰馬不同於挽馬和馱馬,必須要在其馬蹄上釘馬蹄鐵,尤其是勇毅軍騎兵哨探的馬蹄鐵盡皆採用熟鐵鍛制,但削馬蹄和釘馬掌那可是一個純純的技術活,若是一個操作不當,造成戰馬的馬蹄受傷可是很不好治療的。
在勇毅軍羽林騎中,每個隊裡都會有一個削蹄釘掌的好手,就好比每個騎兵隊中必有一個半吊子獸醫一樣,而常正成這隊裡的一什左伍長鐵匠就是箇中好手,大家皆尊稱他為「掌公」。
而且馬的前蹄和後蹄大小也是各不相同的,前蹄要比後蹄稍小一些,所以馬蹄鐵也都是四隻一套統一配裝。
他們沿著官道一路向北,緩緩行進,幾不見人,本就因旱蝗交接肆虐的河南中州大地,又接連兵禍不斷,哪還有幾多人敢留在此間呢?
即使沒有被旱蝗之災和兵禍折磨死的鄉民,也幾乎都逃進周邊山谷之中,平原地帶已很難看到活人了,就算偶爾有人,也幾乎都是將死之老弱婦孺。
舉目四望,就沒有絲毫的人類活動痕跡,遍野都是青翠的雜草叢生,就連官道都因為年久失修,而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坑窪,他們時而在左、時而在右,幾乎很難做到直線前行。
「踢踏踢踏踢踏」
戰馬有節奏地踏在官道上,一路向北而行,猶如運行精準的機械一般,前後幾波人馬速度出奇的一致,就這樣不緊不慢地緩緩而進。
那既沉悶又有節奏的蹄聲,在官道上形成非常有韻律的隆隆聲響
眼瞅著就快要到辰時中了,邢金銀忽然提韁勒馬止步不前起來,他身後兩名騎士也抖了抖左臂上的旁牌,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馬鞍旁的褡褳,摸著插在裡面的短銃,全神戒備不已。
原來在他們前方官道上的一個拐彎處,突然走來一大群逃難的鄉民,雖只有不足百人的樣子,又都是些老幼病殘,還挑著鍋碗鋪蓋等雜物,但他們突然出現也使得邢金銀等人全心戒備起來,不住的向遠處和周遭探望。
官道兩側不止有遍野的雜草,還有許多灌木的枝條上也掛滿綠色葉子,雖然都不算很高,但也足夠賊寇掩藏身形,卻也不得不防。
尤其在官道左側大約一里多的地方,還有一片小樹林,雖也不算多茂密,但草與樹連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內里情形。
邢金銀不由皺了皺眉頭,他先是轉身回望了一眼身後的常正成等人,見他們正在緩緩靠近,距離已在五十步之內,忙自戰馬褡褳中取出一面三角小黃旗,舉在手裡左右搖晃三次。
直到看見常正成他們也勒馬停駐,這才又回身望向正不斷靠近的鄉民,見他們紛紛靠向官道兩側,已經將中間的大路完全讓了出來。
他身後蹄聲一緊,原來是何成催馬上前低聲道:「伍長,這幫子鄉民的反應也沒啥怪異地方,可咋就突然出現了嘞,裡面有些不合常理啊」
邢金銀一臉戒備之色,輕聲道:「不合常理就是最大的怪異之處,別瞧著一幫子老弱,賊寇最擅使詐,咱們不能不防著點。」
這時另一個伍中騎士也來到近前,他與何成對視了一眼,神色一肅,緊了緊左臂上的旁牌,同時摸了摸腰間插著的短銃。
「常頭跟什長就在咱們身後,要是真有啥變故,拼了命也得護衛常頭他們衝出去。」
邢金銀說著雙目一瞪,沉聲道:「都曉得了嚒?」
「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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